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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我擁有的那條平行線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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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我擁有的那條平行線 (一)

拉筋的時候,蒲晨來低頭,很大顆的水滴落在了舞蹈室的地板上。不知為何今天拉筋的疼痛特別尖銳,她不但控制不住汗水,竟然也控制不住眼淚了。老師板著臉,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用力沒有減半分。

晨來臉上倒還掛著微笑,最後伏在地板上,半晌沒起來。老師拍拍她後背,說小朋友,家長來接你了。她身子動不得,像只被一腳踩扁了的青蛙,只有腦袋能微微動一動,於是只擡了下巴看向門外——芭蕾舞校的淩信子校長和蒲珍站在那裏,見她看過去,淩校長微笑點頭,蒲珍偏了下臉,示意她可以出來了,那一頭亂草似的長發裏,手鐲大的耳環精光閃亮……晨來看著這兩位體態優雅但性情各異的女士,再伸展了下腰腿,很努力地慢慢爬了起來。

剛起身時,她走路的姿勢有點別扭,走到門口時,恰好聽見蒲珍笑著跟淩校長說:“……盡管練她。讓她小時候不好好兒練舞,到這會兒心甘情願落咱們手裏,不修理她,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

淩校長笑起來聲音清脆悅耳,看看晨來,微笑著說你們姑侄倆在浪費天賦上不相伯仲,來來不要急,慢慢兒來……不一會兒她先離開,晨來拿手帕擦著汗,看了蒲珍問姑姑怎麽來了。

蒲珍說我約了人在樓下談事情,想起來你在小淩這兒上課,上來看看,讓她關照關照你。她說著話靠近些看晨來的眼睛,“謔,關照得相當不錯,我等下跟她一起吃飯,去貴一點的地方。”

晨來笑了笑,看看姑姑的神情,問:“淩校長找你有事吧?我就不去了。”

“本來也沒算你。你在不方便。”蒲珍很幹脆地說。她回頭看了下站在走廊那頭正在打電話的淩信子,眉頭微微皺了下。“她要離婚。”

晨來不出聲。蒲珍聲音極低,但聽得出來還是有些怒意,剛剛當著淩信子倒沒有表現出來。晨來只知道淩校長和她丈夫是青梅竹馬,幾十年婚姻堪稱典範,從前經常在雜志上、電視節目上一同出現。兩人是丁克家庭,非常自由自在。

晨來沒有問,蒲珍也不想說,只是看看晨來,道:“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要緊的是好合好散。晚點兒我陪她見律師去。她人再精明,遇到分財產這種必須瞪起眼睛來的事兒也還是得有厲害幫手……你怎麽著,我順路送你回宿舍?”

“不用。下去就地鐵。”

“這麽熱的天兒,難為你來來回回練腿腳——你等下出去這麽走道兒,人還以為你怎麽著了呢……男朋友這是吹了,不吹這黑鍋背得也有點兒怨。”蒲珍說。

晨來頓了頓,不出聲。

蒲珍擡手在她額頭上彈了個榧子,“什麽時候走?”

“月底。這陣子空閑了就得做準備工作,所以還是比較忙。”晨來說。她想姑姑應該是從母親那裏聽說的。前天她回家給母親送藥,本想放下藥就走的,可突然下了暴雨,母女倆坐在店門內的小馬紮上看門前雨水成河,說了好久的話。

酷暑中的暴雨,一場接一場,令人生厭。

她跟母親說了接下來工作上的一些安排,包括需要去曾經工作過的西南縣城待一陣子。這個醫療援助項目從三年前確立,她一直有不同程度的參與。跟以前不太一樣的是,這次她是負責人。此前的負責人身體突然出現異常,必須有人接手,基金會從候選人中聯絡了她。項目還有很短的時間就結束,歐陽老師是項目顧問之一,也建議她接手。

歐陽老師自然有她的考慮,但僅從工作本身來說,她也沒有猶豫。畢竟這個項目對她來說也有很大的意義。

母親沒有多問什麽,只囑咐她當心身體,過後也許是跟姑姑說了什麽吧……她不知道如今母親是不是心思細密得多了,能及時發覺她情緒上的微小變化,其實她只聊了工作上的事。

晨來看看姑姑,笑笑。“是真的忙。”

“這麽忙竟然還把芭蕾撿起來了,可見也是真不想有一點兒餘下的時間吶。”蒲珍微笑。她看著晨來的下巴,比上回見面好像尖了點兒,也許是健身和跳舞的結果……她沒多話。

晨來說:“家裏有什麽事兒您聯系我。最近平靜得讓人不適應了。”

她沒提父親,不過姑姑一定明白她的意思——白師姐上周約她吃飯,婉轉地問起她父親怎麽突然轉變那麽大……難道打她那一巴掌,打得自己反倒清醒了?可以前也不是沒打過……白師姐的意思是,她三天之內連續遇到接受戒酒治療和見心理醫生的蒲璽,總不會是因為她們醫院有就診優惠券吧……晨來是完全不知道這件事,但知道了,竟然也沒有太意外。可是跟白師姐分手之後回到宿舍裏,獨自坐了很久之後才覺得胸口發悶,又好一陣子之後才能集中精神開始工作。

她見母親的時候忍住了沒有問父親最近在做什麽。

“我也這麽覺得。前兒成奶奶還說,如今院兒裏除了高爺那鴿子咕咕咕就是嘉寶喵喵喵……年年你爸編蟈蟈兒籠子掛窗外頭,今年也不幹這個了,成天在家糊那幾張爛紙,太安靜了……我尋思是不是他在看守所待那大半天,確實被教育好了?”蒲珍說著看淩信子往這邊走來,看看窗外。“今兒外面天氣可太悶了,一準兒還得來場暴雨。你要不用我送,早點兒下去打一車走,不然被暴雨攔路上……”

“姑姑。”晨來叫住蒲珍。

“嗯?”

“我爸什麽時候進過看守所?”晨來問。

蒲珍站下來,看著晨來,“這事兒都過去了,你別理了。唉,我這也就那麽一說,小事兒,真的。”

蒲珍的神色絲毫不見異常,邊說邊跟淩信子擺擺手。晨來是見慣姑姑這種從容鎮定的,知道再大的事兒在她那裏也不一定會聽見個響兒,既然不留神說溜了嘴,想知道究竟就不能放過。

“為什麽進去的?怎麽半天出來的?是本來就沒什麽大事兒,還是姑姑想辦法撈的?”晨來輕聲問。

她聲音特別輕柔。

但凡一來上芭蕾舞課,聽著優美的曲子、身邊被優雅的同學和老師圍繞,她總不自覺會變得柔軟一點。這會兒她看著姑姑,輕聲問:“真的過去了,啊?”

“真的過去了。”蒲珍說。她盡量壓著心裏頭翻湧的懊悔,“我先走了……回頭再說,好嘛?”

“好。您要實在不想說就算了。”晨來點頭,微微一笑。“您跟信子阿姨好好兒吃飯。”

蒲珍看了她,擺擺手,轉身離去。

晨來站在那裏,看姑姑和淩信子手挽手走遠,走到電梯處還一起回頭看了看這邊……她站了這麽一會兒,才覺得從腳後跟到大腿根,每一條肌肉都像是被什麽挑動一樣,又酸又疼。

她回身靠在扶欄處,出了一會兒神,才去更衣室拿了東西去洗了個澡,出來換衣服時,手機在櫃子裏振動,她拿起來看看,是姑姑的電話。

她嘴角不自覺地就輕輕抽動了一下,當然知道這個電話的內容不可能讓人愉快,其實也笑不出來。她接聽起來,聽姑姑說:“說半截子話也挺難受的。既然是我多嘴,就幹脆說完了吧——就那天,你爸打你那天,後來他心裏頭就是過不去,在外頭發瘋惹了點事,被警察逮著了。秦北海剛好有事情找你爸爸幫忙,知道他人在看守所,就趕過去了。那事情好像挺著急的,他們就想辦法把他撈出來了——是羅焰火讓律師操辦的。沒讓你知道主要是,大家都覺得既然能解決,沒必要讓你也著急,本來工作就特別忙,事兒一樁接一樁的,太影響你心情……當然我是這個看法,羅焰火不可能沒考慮到你才幫忙的。我和秦北海撈人是都能撈但都費點兒勁,而且你爸當時也不願意出來……你爸這精神病人是得好好兒治治的。姑姑給你道個歉,第一這事兒瞞著你了,第二今兒嘴上沒把門兒的,你要生氣就跟我生氣。”

“有什麽好生氣的。謝謝姑姑告訴我。”晨來輕聲說,“您跟信子阿姨先吃飯吧。我沒事兒,知道了就行了。”

“真沒事兒嗎?”蒲珍不放心。

“真的。”晨來輕聲說。

蒲珍說我們等座兒呢,馬上就到我們。我出來打個電話給你,不然心裏老不安。

晨來等她掛了電話,將手機放進包裏,走出了更衣室。她頭發半幹,大廈裏空調溫度很低,一走起來,涼風貼著頭皮,身上迅速起了一層栗……她迫不及待地走出大廈,來到戶外被悶熱潮濕的空氣抱住,又打了個寒戰。

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往地鐵站走去。大廈距離地鐵站很近,在地鐵口,她要下去時,擡頭看了眼對面——博時廣場那明亮的大樓在陰沈沈的天氣裏仍然極耀眼。

她跟羅焰火已經有十七天沒有見面了。

* 作者最後修訂時間:2021-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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