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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極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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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極光(四)

常姨去世後的一個月,賀遷把療養院房間能砸的東西都砸了,打過我,打過賀折,也傷過自己,拿玻璃片割破自己手背手心,不怕疼地往肚子裏吞咽帶刺的花梗。

沒辦法,還是要用鎮靜劑,嚴重了,連著手腳都要用束縛帶綁住。

要吃飯喝水,也要吃藥,動彈不了,她就用牙咬人,咬過我一次,以後餵飯這些事賀折便自己來,手背被咬出血,他打不了罵不了,只能由著她順著她,一次次,手、胳膊被撕咬的沒一塊好皮。

賀折也疼,疼得手發顫,但頂多嘆口氣,說妹妹一句,“你是屬狼的嗎。”

沒有好轉,療養院無法提供進一步治療,賀遷被轉送至精神衛生中心。

一開始也很難,傷人後被關小黑屋,她大喊大叫,在裏面淒厲痛哭,不斷哀求。

賀折兩天兩夜沒有合眼,第三天她筋疲力竭出來,嗓子像撕破一樣沙啞,冷笑看著他,對他說,“我恨你,哥。”

當晚賀折暈眩嘔吐,到醫院看,不是胃的問題,大概率是服用了過多止痛藥。

吊完水回到家,天微微發亮,他洗完澡出來,我給他吹頭發,吹著吹著停下,撥弄頭頂那塊。他閉著眼靠到我懷裏,問怎麽了。

“白頭發。”

“多嗎?”

“有幾根。”

“幫我拔了吧。”

頭發短,拔得扯頭皮,我問,“疼嗎?”

他沈沈笑一聲,“嗯,疼。”

春去秋來,經過藥物治療、電休克和心理輔導,賀遷情緒逐漸穩定,人雖然有點木木的,但總歸生活開始規律,不再頻繁弄傷自己。

這一年,鐘泉和雲舟領證結婚,喬林小朋友一歲了,剛學會走路就上躥下跳,口齒不清,叭叭說個不停,愛笑,精力旺盛,比小狗還鬧騰。

賀折來時,給他拿粘土捏些小玩意兒,他能靠他懷裏安靜玩一會兒,想要什麽,賀折回去學了,下次再給他捏。

家裏雖然沒小孩兒要哄,但窗臺櫃子上到處有排排隊的粘土小動物。

在秋天快要過去前,我們搬進鏡雲墅區,原來常姨住的地方,然後經醫生同意接賀遷回了家,這樣,家裏除了兩只小貓,還多了只金毛。

心理醫生每周來一次,身體檢查也在定時做,她一直精神不佳,多半時間不是睡覺,就是躺在沙發上,胃口很差,一天吃不了多少東西。遛狗逗貓的事雖然也做,但幾分鐘就厭倦了。

什麽能讓她開心一點?她自己想到的,問我說話算數嗎,她想造一個玻璃溫室養蝴蝶。

冬天來了,溫室設計圖一出來,她著手動工,我輔助,兩個人研究材料,找工人,咨詢蝴蝶養殖場,選苗木和幼蟲品種。

有事情忙著累著,她註意力轉移,精神和胃口都好很多。

玻璃房保溫保濕是關鍵,除了鋪設地暖,賀折幫忙搭了溫控器,全屋固定加熱線,內部裝有太陽能燈、加濕器、溫濕度表、空氣循環扇,基本上溫度穩定在22度以上。

做完這些已是兩個月之後,新年要來了。

跨年聚餐,我們帶賀遷一起去喬行家裏吃火鍋。

那是沒見過的大人,喬林小朋友大眼睛眨巴眨巴盯著她看,嫂子教他,“這也是姑姑。”

和叫我,叫雲舟一樣,他笑瞇瞇喊“嘟嘟”,搖搖晃晃遞給她一個橘子。

四周人聲熱鬧,賀遷茫然伸手接過來,默不作聲,始終沒將果皮剝開。

其他人弄食材搬桌椅放碗筷,她就坐沙發那兒,和小朋友靠一塊看卡通片。

回去熬了幾個小時夜,我終於磕磕絆絆完成了常姨織到一半的毛線帽,新年第一天賀遷還在被窩裏,我給她戴上,照鏡子,問怎麽樣。

明顯的下半部分走線粗糙,但她說好看,往後幾乎每天都戴著。

幼蟲開始飼養後,賀遷花更多時間待在玻璃房,幼蟲日漸長大,變得肥嘟嘟,周身遍布花紋,她也不怕,上手去拿,我不行,看都汗毛直立。

經過五到六次蛻皮,大約40天,成蟲化蛹,她幾乎要把溫室當家,不吃不喝睡在這兒。

全身心投入,像是魔怔了。

18天後,有三只黃蝴蝶破蛹羽化,以後每日都能多幾只,賀遷開心壞了。

喬林小朋友來做客參觀,進去看見蝴蝶哇哇亂叫,以後總要纏著爸爸媽媽帶他來玩。

氣溫下降,還有三分之二的蝴蝶沒羽化,然而有一天夜晚大風大雪,玻璃房倒塌了。

倒塌聲發出巨響,把人從睡夢中驚醒,外面風雪還在刮,賀遷只穿了睡衣,不顧阻攔跑到外面,最後暈倒在地上,高燒送往醫院。

白天我返回家中,一地的狼藉,扒開一層雪,能找到四處散落的蛹,凍死的蝴蝶翅膀破碎不堪。它們生長的地方,也成了它們的墳墓。

因為這次意外,賀遷的情緒又一次失控,家裏東西砸的砸、摔的摔,我被誤傷額頭流血,她才怕了,縮回去,像她小時候一樣,縮到浴室浴缸裏。

我一遍遍安慰她,“房子塌了還能再搭,蝴蝶也可以再養,天氣越來越暖和,它們羽化得更快。”

她好像什麽都聽不進去。

鏟雪,清理垃圾,我和賀折重新幫她搭建,吸取上次教訓找人調整了設計圖,做加固,用了兩個月通上電。

賀遷重新紮進去,到寸步不離的程度,戴著紅色毛線帽,每天灰頭土臉地觀察幼蟲生長情況,及時換新鮮葉片,時刻註意降水和溫度。

幼蟲成長、蛻皮、化蛹,順順利利,春天到了,第一只金黃色蛺蝶破蛹而出,第二只、第三只,越來越多,像從天灑落的大把銀杏葉。

站在那兒,我擡頭望著,被漫天蝴蝶迷住雙眼,又想起在鏡園那棵樹下,陽光斑駁的溫暖午後。

……

……

那天是很平常的一天,天氣晴朗,我和賀遷照例在玻璃房忙活,新一批花到了,枯敗的那些要搬出來,還要澆水、除蟲、除草,換水、清掃、消毒,配飼料和營養液。

日曬越來越強,我們在商量怎麽做遮陽。

還要撿些翅膀完整的蝴蝶,給喬林小朋友做標本,我們倆生手,按照教程展平,紮針時賀遷突然問,“不會詐屍吧?”

沒詐屍,蝴蝶放在展翅板上了,就等幾天後它風幹。

太累了,胳膊腿酸,我們躺在客廳沙發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說話,困得打瞌睡。

她有下一個計劃,說:“在後院種一棵銀杏樹吧。”

“從幼苗開始的話,我們下下下輩子它可能就那麽點兒粗。”我比劃道。

“那移植。”

她又問晚飯吃什麽。

“你有想吃的?”

“想吃酸菜魚。”

“好,給賀折發消息,讓他挑一條。”

慢慢都睡著了,柔光和微風輕輕拂面,夢裏,我來到一片沒有盡頭的花野中。

醒來時賀遷不在,四周無聲無息。

貓咪還在睡,莉莉送去體檢也沒回來,時間是下午三點,我揉了揉眼睛,泡了杯檸檬水去找賀遷。

她耷拉著胳膊,縮在那張躺椅上,周圍蝴蝶亂飛,幾乎將她淹沒。

“阿遷?”

空氣中有濃烈的除草劑的味道,倒掉的瓶子旁邊,是一張被浸濕的草稿紙。

紙上只有兩行字。

對不起喬邊。

再見哥,我去找爸媽和姐姐了。

她畫了一個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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