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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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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家(二)

視頻裏播的是一場賽事的頒獎典禮,嘉賓和運動員正在媒體前合影留念。

閃光燈中,頒獎的人西裝革履,他雖然帶著笑意,隔著屏幕卻感覺不到一點兒溫度。

謝如岑收拾完書包從臥室出來,我指指桌上的檸檬水叫她喝。

她偎過來時,視頻裏的鏡頭早移到了別處。

我祝她考試順利,她嗯嗯地點頭,說她四點半考完,叮囑我提前四十分鐘出發,走學校的北門。

“好的好的。”我沒忍住笑出聲。

她臉上騰生起一片薄紅,“笑什麽呀。”

“沒,笑我這個電燈泡呢。”

謝如岑一楞,羞惱地推搡我一把,氣哼哼地走了——今天她期末最後一門考試,結束後程演說請我們吃飯。

這才是兩人的第二次見面。

我本以為程演會使些花裏胡哨的法子,跟那些紈絝子弟一樣送花送珠寶,拿錢砸人,沒想到一連幾周,電話、微信裏只問謝如岑專業問題,離譜的是,還讓自己公司研究院的人跟謝如岑聊。

每次聊完,謝如岑都眼冒亮光,說自己受到了知識的洗禮。

程演很聰明,他比我懂得她需要什麽。

-

我三點半到的校,時間還早,就四處閑逛,在小廣場看噴泉,晃悠到體育館看學生打球,再走到實驗樓,最後靠在大廳椅子上看風景。

落日晚霞就在眼前靜靜地流淌,催著人瞌睡。

忽然有一聲響動傳來,我順著聲音,看到走廊出口處,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正在彎腰撿東西。

文件厚厚一摞,撒了一地。

看他有些吃力,我前去幫忙,聽見他低聲道謝,註意到他纖細修長的手指、幹幹凈凈的指甲和隱現在皮膚上的青藍色血管。

因為靠得近,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東西收好了,見他也拿了不少,我說:“老師,我幫您送過去吧。”

他看了看我,整個人被晚霞染上柔光,一雙眼澄明,說了句麻煩了。

走廊上、樓梯間足音雜沓,一聲疊過一聲。

他忽然問我,“你是哪個學院的學生?”

我笑道,“老師,我不是學生。”

辦公室就在二樓靠裏面。

等打開門,我把東西放到桌上,他又一次道謝,“辛苦了,喝杯水再走。”

說著從櫥櫃裏拿出一次性紙杯,加上杯套。

我是感覺渴,可偏偏他接的水滾燙。

我也不好直接就走,只能尷尬地等它涼一點兒再抿一口。

兩人沒怎麽說話,他一直在忙著規整材料。

其間有學生找過來,他們討論著實驗數據,聽得我直打呵欠。

結果呵欠打到一半,出乎意料看到了程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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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邊?”程演一臉詫異,“你怎麽在這兒?”

我左右看看這兩人,也很納悶兒。

程演便介紹,“這是我哥,程洵。”

仔細看了,倒是有些相像。

“這是喬邊,她是喬……”程演話都到嘴邊,又猝然停下來。

我沒指望他能管住嘴巴,知道瞞著也沒意義,索性自己承認,我是喬行的妹妹。

程洵聽後只是目光稍滯,說了聲你好,淡淡地問他弟弟什麽事。

程演說沒什麽:“媽知道我今天閑,叫我來給你送她烤的蛋糕餅幹。”

他將盒子打開,一股綿柔的甜香立即撲鼻而來。

裏面是金燦燦的小點心,裝飾得十分可愛。

程洵彎起眼睛,叫我們嘗嘗。

程演咬了口瑪芬,直呼甜牙,我倒覺得剛好,誇他們媽媽手藝了得。

又聊了些有的沒的,我看謝如岑快考完試了,問程演走不走。

“走。”

程演灌了杯水,問他,“這會兒有空沒?咱們仨,再加上喬邊她朋友一塊兒吃個飯。”

又補充道:“我跟你提過,就是你們學院那個學生。”

程洵手下一絲不茍地纏好文件袋,說行。

於是電燈泡又多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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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程教授是學校裏有名的嚴師,謝如岑見著了,明顯變得小心翼翼。

程演告誡程老師,“這位是幫我多賺三百萬的恩人,你少端架子,批卷的時候也別小心眼兒。”

程洵淡淡嗯一聲,“知道了。”

飯桌上他們談他們的,我吃我的,偶爾附和兩句,都是嗯嗯哦哦。

等程洵說他暑假有個項目,想讓謝如岑來參與的時候,我才豎起耳朵。

“原則上雖然要求的是碩博,但沒那麽死板。薪酬上沒法和他們一樣,不過我可以幫你爭取,項目結束後還有一筆獎金,加起來比你在外面打工賺得多。你覺得怎麽樣?”程洵問道。

謝如岑和他們說了她媽媽要來鏡水做手術的事。

“就在月底,再加上術後恢覆離不開人,程老師這個項目我恐怕沒辦法參加。”

她輕垂著眼簾,滲了些水光。

一時間無人反應,我嘆口氣,拍怕她的後背,說:“多好的機會,你去吧,阿姨那兒我來照顧。再說弟弟不也放假了,我倆你還不放心?”

她只是搖搖頭,我生怕程老師反悔,便跟他說我們回去商量商量。

程洵嗯一聲:“不著急。”

之後趁謝如岑去洗手間,程演目光炯炯地誇我,“你是菩薩心腸,要是你哥知道你這麽樂於助人,肯定很開心。”

哪是誇,明明就是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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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如岑期末考結束後的一個傍晚,我拽著她坐了幾站公交,去吃冰沙芋圓。

那時天色昏暗,暑氣未散,蟬都叫得嘶啞了。

我跟她講,我從前住的地方長了一片樹林,有很多白鷺築巢,一到夏天地上白花花的,沒人敢過。

那兒還有個不大的人工湖,雨後會蹦出小青蛙,如果幸運的話,刺猬、黃鼠狼也能看到。

提起這些,謝如岑總覺得我住在動物園,然後問我什麽時候回家。

我只笑著說快了快了,到時候帶她去湖邊撈魚,去玩滑梯。

商場開在對面,要過一個十字路口,綠燈亮起的時候我接了嘉蘭姐打來的電話。

她說她物色好一棟房子,裝修、地段什麽的都還不錯,問我什麽時候有空看看。

我邊聊邊往前走,沒註意有輛拐彎的電動車,待反應過來,車子已揚長而去,謝如岑因為護著我,被剮傷了右臂,血水很快滲了出來。

電話裏嘉蘭姐“餵餵”地問怎麽了,我胡亂說了一句,掛斷後趕緊扶起跌倒的謝如岑。

她皺著眉還笑:“沒事,不疼的,先過去再說。”

路那邊正好有把長椅,我讓謝如岑先坐,蹲下來查看她的腿,膝蓋下有冒著血點的細密創口。

我罵了一句肇事者,謝如岑一直摸我頭發,“我那天在網上看到一個小竅門,說摸狗頭的時候手心放片生姜,可以避免狗禿頭。”

我反應過來,笑個不停。

地圖上顯示附近兩百米的地方有個藥店,我除了去那兒拿碘伏,還捎來兩盒冰激淩,藍莓的給她吃,葡萄的給我。

兩個人吹著晚風坐在街邊。

我提起程洵說過的那個項目,又一次勸她,“您今天救了我一命,我想報答您,以身相許是不可能,替你孝順母親還是可以的,怎麽樣,恩人?”

謝如岑哎呀著推搡我,“好煩啊你。”

葡萄的酸甜浸潤肺腑,我抿了抿嘴巴,沒焦點地望著穿梭的車輛,求她讓我多做點兒好事,我想下輩子投胎做個大熊貓。

謝如岑樂不可支,笑了會兒,“哎哎”地叫我看對面,“那兩個人好養眼啊。”

我定住神:“哪兒呢?”

“酒店門口靠右邊一點兒。”

順著她指的方向,我看見了兩道身影,一個背對著我西裝革履,雖然不知道長什麽樣,但肩寬背直,十分幹凈利落,而另一個黑發紅唇的美女明眸善睞,別具風情。

柔光暈染開,像開了層朦朧的濾鏡,他們就像電視劇裏已經註定好美麗結局的男女主人公。

我哇一聲,說好配,然後和謝如岑討論起各自喜歡的類型。

她說了一個男明星,覺得陽光健康又單純善良的最吸引她。

我心中暗暗比對了程演,陽光是陽光,但心眼挺多。

“你呢,這種喜歡嗎?”謝如岑指指對面的人。

我翹腿晃了晃,“長得又高又好看的我都喜歡。”

“以前總喜歡過什麽人吧?”

“有過。”

“那是什麽樣的?”

我想了半天,形容不出來。

然後看見對面的人轉過身來了,跟新聞中的他一模一樣,沒了屏幕,也還是沒有溫度的。

“長得好看哎,就是看起來冷冰冰。”謝如岑評價。

我揉了揉發燙的眼睛,目光渙散開,賀折就在這時隔著夜色望過來。

-

賀折一家搬來的那年,我住在外婆的醫院裏治支氣管炎,前前後後難受了半個學期。

臨近過年的時候,病還沒好利索,我就鬧著回去。

雖然吵了一架,但好歹如願以償。

那天持續了一天的降雪,雪花像飛絮一樣又綿又輕。

腳踩下去,仿佛踏著雲彩。

車走了三四個小時,到家時我剛從夢裏緩過來,興奮勁兒早沒了。

檐廊下哥哥沖我揮手,呼喚我喬喬。

院子裏雪積了厚厚一層,我呵欠連連,緩慢地向他走去,近了,才發現有個不認識的人。

哥哥跟他說“這是我妹妹”,跟我說“這是賀折,隔壁剛搬來的”。

他彎著眼笑,手裏團了個小雪人,看我直盯著,問我要不要。

我還沒說話,他就把雪人放到我手上。

作為回禮,我從兜裏掏了一把糖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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