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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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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牽手

阮今根本不信, 季延曄會看不出她當時求救的眼神。

而且她樣子都狼狽到不行了,衣服被風吹鼓,像一個人型的氣球似的。

他為什麽要錄像?為什麽!

但凡有點兒眼色的人,都幹不出這事兒來。

不遠處有個小男孩兒彈簧似的原地蹦, 舉著手歡快的朝著這邊揮手, 嘴裏還一直嚷嚷著什麽。

風大, 阮今也沒聽清,尋思著難道是自己長得很面善嗎?

她也就尷尬的舉手回應了一下。

小男孩兒掙脫媽媽的手飛奔過來,眼睛亮晶晶的擡頭:“氣球姐姐!”

原來這就是剛剛那亂嚷嚷的小孩兒。

阮今彎下腰循循善誘:“小朋友,要叫漂亮姐姐,漂-亮-姐-姐!”

小男孩兒:“氣球姐姐!”

阮今:“…”

行叭,氣球姐姐就氣球姐姐,眼下她最重要的事是刪掉證據。

認認真真戳開手機, 她又從那些雜亂的視頻中間尋找, 挨個都點開了,也沒有她傻兮兮坐旋轉木馬的視頻啊?

她猛地擡頭看季延曄:“你又騙我?!”

男人的肩膀動了動,神情卻還是一本正經的:“嗯。”

“我…”阮今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

怎麽會有這麽狗的人!

她又有點兒委屈:“…我剛剛都給你牽手了。”

嘴巴不停叨叨:“你為啥還一直欺負我?我坐那破玩意兒夠糟心的了我, 你不光不救我,還舉著個破手機…”

她一煩躁就覺得熱, 把那肥大的袖子使勁兒往上捋, 結果很快又往下掉。

季延曄操縱輪椅靠近她,把小姑娘的胳膊拽過來,捏著她毛衣袖子的邊緣,平平整整卷了三折, 正好露出手臂來, 還不會再掉。

他的聲音真誠:“是我不對。”

阮今:“你哪兒不對?”

季延曄想了想:“我應該先把你救下來, 然後再拍照?”

濃密的睫毛懶散的低垂著, 他拖長音調:“畢竟你剛剛的樣子———真的很可愛。”

“不留個紀念會遺憾。”

他又說。

阮今:“…”

她真的很想馬上和這人吵一架。

她覺得季延曄現在是完全摸準了她的脾氣,知道她什麽時候真生氣,什麽時候是假的,然後踩著底線反覆逗她玩兒。

但是但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也不急於一時,索性忍氣吞聲下來。

轉過身時,才看見蔣律師他們神情不對。

阮今:“怎麽了?”

幾個人相互對視一眼,最後還是老劉說話了:“季先生,阮小姐,這裏有很多小孩子的,還是不要太明目張膽的…打情罵俏。”

阮今:“我們是在吵架!吵架!”

蔣律師用詞謹慎:“是自以為是吵架的有愛互動。”

阮今:“…”

這幫人一個個的,估計都有毛病。



中午飯也是在游樂場吃的。

周圍都是帶著小孩兒的家長,幾個人好容易才找了露天的位置,褚醫生又給季延曄側了下心率,一切正常。

阮今蔫巴巴在椅子上坐著,百無聊賴的往四周看了一圈。

她站起身來:“我去找服務生點菜,你們想吃什麽?”

老劉正忙著觀察四周,擺擺手道:“您不用考慮我們,隨便就好。”

“嗯,那我就看著點吧。”阮今轉身走了。

她回來的時候,情緒明顯恢覆了些,笑瞇瞇的托著下巴。

過一會兒服務生上菜,她主動接過來,一一擺在眾人面前。

褚醫生咖喱飯,老劉牛肉面,蔣律師肉蛋堡,季延曄…超萌小熊卡通兒童套餐。

“吃吧,我都是根據你們的口味點得菜,不夠了再加。”

阮今把自己那一份兒童套餐拿過來,很快樂的一勺子切掉小狗飯團的耳朵。

轉頭又看季延曄:“這兒沒你喜歡吃的,我就隨便點了,沒關系吧?”

其實就是故意發洩不滿,她想看看這人面對這幼稚的飯,到底會是什麽反應。

季延曄掃了眼兩個人的盤子。

挑挑眉,叉起一塊小兔子形狀的薯餅:“情侶餐,挺好的。”

阮今:“…”

失算了失算了。

‘狗’這一個字,她不想說第二次,



總體上是很輕松的一個氛圍。

輕松到阮今差點兒就真的以為他們是來游樂場游玩的。

下午又四處逛了一會兒,即便是在嘈雜的人群中,季延曄的情緒也依舊穩定,就連褚醫生都嘖嘖稱奇,大家都放下心來。

最後就來到了游樂場最偏僻的一個角落。

靠著鐵柵欄門,有個報亭似的小鐵皮棚,下頭支了攤子。

攤子內掛了很多玩偶,文具,拼圖之類的小東西,老板半躺在櫃臺後看一本破破舊舊的武俠書,只露了個地中海發型的腦袋。

就像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學校門口的那種小賣部。

招牌則是用紙殼子做的,歪歪扭扭用黑色馬克筆寫了幾個字,字跡又不清晰,阮今就懶得註意。

季延曄瞇了下眼睛,把輪椅停住:“玩兒嗎?”

“什麽啊?”她還楞了一下,湊近了仔細看了看招牌———游樂射擊場,射中什麽拿什麽。

這次看得清清楚楚。

猛地想到了什麽,阮今嚇了一跳,轉過頭看褚醫生他們。

幾個人自然是不敢出聲制止的,只能滿臉擔心的搖頭。

她只好又轉回頭:“不玩兒,不想玩兒,也不會玩兒…咱們回去吧。”

“我教你。”季延曄轉動輪椅,很快來到了攤子前。

其實就是一把小孩子用的玩具槍,塑料做得外殼,裏面是橡皮的子彈。

季延曄從攤子上拿下來,拎在手上試了試,示意老劉付錢。

見到來了客人,那老板也不站起身。

只是從櫃臺後面扔出一盒子橡皮彈,打了個哈欠說:“打一次一塊,橡皮彈自己填,打中什麽我給你拿。”

“我覺得你還是別冒險了。”阮今終於忍不住,一把按住季延曄的手。

她原先怕勾起他不好的回憶,有些話就隱晦著說,現在卻也顧不了別的。

“玩具槍也是槍,這東西絕對會讓你想起當時那場事故的細節!你不要命了嗎?應激反應嚴重的話,會造成心臟麻痹的!”

“我就是要回想起當時的細節。”季延曄甚至還笑了笑:“心裏的刺不取出來,就會發膿潰爛,這道理你應該懂。”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對自己比對誰都狠,像是天生沒有對苦痛的感知能力,又或者恰恰相反,他享受痛苦,也享受正面迎向痛苦的過程。

只要能得到益處,刀山火海也要下去闖一闖。

今天的這場游樂場之行,他根本的目的就是來找這種射擊攤子。

根本不是為了坐什麽過山車。

阮今後知後覺,忽然有種心驚的感覺。

她抿抿唇,試圖迂回:“只射擊三次好不好?三次過後,不管結果如何,你都不要再傷害自己的身體…脫敏治療也不要再做。”

之前季延曄說得那些話,到底還是在她心中留下了烙印。

他說他想為了她重新站起來,卻從未說過因此要承受多麽痛苦的過程。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寧願他一直坐著輪椅,與世無爭的避世而活。

只要沒有太大的噪音刺激,他就一直是輕松自在的。

季延曄望著她,語氣卻忽然輕松起來。

“想什麽呢?一個玩具槍而已,怎麽可能和真槍比?我只是想帶著你體驗一下,根本不會出現什麽應激反應。”

這話其實並沒有什麽違和感。

因為他平時就喜歡一本正經的騙人。

“那你剛剛還說那些話…”阮今半信半疑。

男人笑了笑:“看你當真了,覺得好玩。”

他坐著輪椅,雖然座椅是加高了的,但還是比別人稍矮了些。

後退調整了一下角度,他單手一摟,便把她放在了膝頭上。

阮今便有些緊張起來,縮著身子肢體僵硬。

男人的呼吸擦過耳畔,他的聲音低沈沈的,帶著些許嚴厲的感覺。

指揮道:“手臂挺直,玩具槍和手臂要在一條直線上———不要緊張,呼吸頻率平穩一些。”

就像是在進行一場真正的射擊訓練。

阮今努力在按照他的要求做,但她平時也不太健身,胳膊沒一會兒就覺得酸了,不自覺往下沈了沈。

男人修長的手指從後面覆蓋她的手掌,又重新舉回標準線的位置。

他的身子略微前俯,堅硬的下巴無意識蹭過她的側臉。

兩個人更加貼近,甚至能夠感覺到彼此的心跳。

‘撲通’‘撲通’…‘撲通。

剛開始還能分清彼此,後來就糅雜在一起,漸漸分不清了。

“準備好了嗎?要開始射擊了。”季延曄低聲說。

他握著她的手開始變得有力,手指扣著她的指頭撥動扳機———輕微的一聲氣音,小小的橡皮彈徑直飛往前方。

最遠處的一只布偶熊晃晃悠悠掉在地上。

“真的打中了!”阮今一瞬間激動起來。

他們兩個的角度本來就低,而且這玩具的槍還沒什麽力道,

本以為一定打空,卻沒想到會瞄這麽準。

就連躺著看小說的老板也站了起來,探頭往外看了看,把小熊又重新擺了回去:“這個大,打中三次才算。”

阮今急了:“你怎麽不講理呢?”

她就是單純看不慣這老板扣扣搜搜的奸商樣子。

照舊是剛剛的角度,季延曄漫不經心的往前探身,把著她的手扣動扳機,很迅速,也沒什麽準備的過程。

小熊再一次倒地。

老板臉色不太好,撿起來,故意又往後放了放。

還沒等擡頭,三顆橡皮彈便依次從他的兩只耳朵旁,頭頂掠過,精準無比,帶著些許風聲。

那老板嚇了一跳,向後摔在地上,蒼白著臉不敢言語。

季延曄重新扶起阮今的手,隨意的找了個角度。

‘piu’一聲,放置在後方的小熊再次倒地。

阮今卻有些嚇到了,她離季延曄很近,自然能察覺到男人身上的那種的狠意,說不上有多強,但估計是本能反應,並不是故意針對誰———他都沒正眼看過那老板。

“去把熊拿回來。”季延曄淡淡道。

她便只好過去,從仍舊戰戰兢兢的老板手中拿到布偶熊。

雖然她和季延曄之間總是鬥嘴,但每當男人散發出這種冰冷的氣場時,她也會懼怕。

但她又想活躍一下氣氛,便揚起笑臉:“誒,你的準頭可真不錯!”

她臉上的表情又忽然凝結,小熊輕飄飄落地:“季延曄,你怎麽了?!”

褚醫生他們也在後面反應過來,紛紛圍上來緊張的查看。

季延曄緊閉著雙眼,靈魂似乎陷入了無盡的深淵中,對外界的聲音已經不能察覺了。

男人的樣子和以往應激的時候很不同。

他是要面子的人,也擁有著超強的忍耐力,再怎麽痛苦也不會表現出來。

甚至他會笑,會正常的談話。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牙冠緊咬著,下唇已然被咬破,正在緩緩的出血。

身子僵硬冰冷,他的十根手指緊扣在輪椅扶手上,幾乎要把那扶手掰斷,額頭上細細密密的冷汗浮現,像是銀龍在變身前,若隱若現的淡色鱗片。

“這樣下去不行,趕快打120!”褚醫生皺著眉檢查了片刻。

聲音急促:“阮小姐,您試著叫叫他,別讓他自己傷害自己!”

阮今的手上全是冷汗,明明剛剛還很高興,結果轉瞬之間就發生了這樣的變化,她心理上接受不了,卻還要咬著牙保持冷靜。

彎腰看著男人絲毫沒有血色的面龐,她並不敢貿然觸碰他。

第一聲呼喚有些啞:“季延曄,你醒醒!季延曄。”

男人仍舊無知無覺。

她又喊:“九哥,我是阮今,九哥…你別嚇我。”

鼻子裏堵堵的,她用手背抹了下眼睛:“九哥,我是阮今!”

兩個人雖然沒相處多長時間,但他對她的好,她都記著。

他是好人也好,壞人也罷。

在這一刻,她都不希望他出事。



小姑娘朦朦朧朧的呼喚聲沁入耳畔,卻並不能聽清具體內容。

季延曄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酒杯,慢慢的仰頭一飲而盡。

熟悉的苦澀餘味,與三年前他在楓葉國首都度假酒店中,品味到的味道一模一樣,這麽長時間後,他終於又重新回到了這裏。

雖然他心裏清楚,這只是幻覺而已。

他其實騙了阮今,歹徒上了頂層後,最開始使用了加裝消聲器的槍。

子彈沖出膛口時,微小的氣流摩擦聲和那玩具槍的聲音一摸一樣。

也只有這樣,才能身臨其境勾起他的回憶。

深藏已久的記憶自動浮現,帶著他身臨其境地回到過去。

‘piu’的一聲子彈氣音響起,緊接著門外沈悶的倒地聲響起。

他猛地沖去走廊,好友羅賓正躺在深色的地毯上,他是一個身材健壯的大胡子西方男性,手腳展開時,幾乎塞滿了整個過道。

他的額頭上有一個淙淙流著鮮血的黑洞,碧藍色的眼睛內,瞳孔漸漸散開,光影消失後,迷茫而無助的表情才在他臉上顯現,死不瞑目便是如此。

陽光下黑沈沈的倒影顯現,像是已經演練了無數遍,季延曄猛地蹲身,將自己隱蔽起來。

大著肚子的金發碧眼女人大聲嚎哭著沖到丈夫的屍體身邊,又晃悠悠倒地———

“no!”他明明在在大聲怒吼,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那女人是羅賓即將臨盆的妻子,他無論如何都想將人救下,跌跌撞撞撲過去時,面前卻只是目光渙散的屍體。

深深的無力感席卷周身,他痛苦的大聲吼了出來。

面前的場景消失,換到了酒店樓下的大廳。

更大的嚎哭聲響起,大人的,小孩兒的,老人的,講著各國語言的,火光沖天,地板上全部都是死去的人和濃稠的血液。

蒙著面的歹徒正從樓上探出半個身子,子彈掠過,便有更多的人倒下。

而他的下屬也在其中,身上還穿著公司團建時統一分發的白色T恤。

那一抹抹白色,最後也被紅色吞噬。

紅,滿目的紅,扭曲的紅,能把人心智摧毀的紅。

這便是長久以來困擾他的心魔,人間煉獄,慘惡交橫,將人世間一切的美好都撕碎給你看。

所以他信奉宗教,拜神燒香,歸隱避世,看破一切紅塵。

因為一切都不值得,功名利祿過眼雲煙,泡沫似的一碰就碎,又何必追求?

人總是要死的,不管以何種方式,都要離開。

周身火燒般灼熱起來,在這屍橫遍地的環境中,季延曄緩緩環顧四周,內心漸漸迷茫,無數慘叫沖破胸膛,他仿佛也成為了無數怨靈的一部分,就連身體也漸漸消失。

就這樣吧。

也許當初他本就應該死在這裏。

“九哥,九哥,九哥你醒醒!我是阮今啊,你睜開眼看看我!”

小姑娘呼喊的音量卻逐漸增大,如梵音一般圍繞在他左右。

那是他的一顆‘凡心’在召喚。

脆聲聲,無比急切。



季延曄逐漸清醒過來,入目便看到了一張淚意縱橫的小巧臉頰。

阮今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麽時候哭了。

男人的身體像冰塊似的,連氣息都微弱了許多,她幾乎覺得他正在死去。

又或者醒來後,便只剩一副空洞的軀殼。

所以她不自覺著急,嗓子都喊啞了。

這會兒見季延曄終於睜眼,她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小心翼翼的眨眨眼:“你…醒啦?身體感覺怎麽樣?”

男人淺色的眸子近乎貪婪的盯視著她。

語氣卻是很平靜的:“你父母就叫你全名嗎?有沒有獨一無二的乳名?”

他一醒來就忽然毫無緣由問起這個,著實有些怪異。

阮今楞了楞:“我爸媽和最好的朋友,都叫我‘金金’,金子的金,雖然和‘今’同音,但是意義不一樣,因為我小時候抓周抓了金子,又比較愛錢,有多金的寓意。”

遠處有救護車鳴笛而來,不遠處三三兩兩的人圍成圈駐足圍觀著。

大風過後,天空萬裏無雲,是明晃晃的藍色,藍到讓人心裏發慌。

男人眉目英挺,唇上還留有血跡,他的身子後仰,整個人還處於虛脫之後的無力感中,神情稍稍有些疲憊,又帶著劫後餘生的暢意與感慨。

眸子中閃過細碎的光,他慢悠悠沖她伸展雙臂,聲音又低又啞,咬字帶著繾綣的溫柔。

“金金,過來讓九哥抱抱。”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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