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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回到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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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回到身邊

大樓最頂層, 角落的窗戶開著通風,其餘窗戶緊閉,火爐裏的火燃燒著, 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這種原始的取暖方法簡單又有效, 照亮了半個房間。

坐在火爐邊椅子上的老人身上搭著毛毯, 闔著雙眼, 呼吸淺到不仔細看就很難發現, 像是隨時隨地就能睡過去一樣。助理安靜站在一邊。

樓下的動靜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安靜下來, 只有火爐燃燒的聲音還在繼續。

昏黃光亮裏,火熱溫度阻擋不了慢慢從下蔓延開的冰霜。老人掀起眼皮看了眼, 暗沈到沒什麽光亮的眼睛側向一邊, 看向坐在旁邊自顧自翻什麽書的人。片刻的安靜之後, 他問:“你跟了我幾年了?”

聲音像破風箱,說話的時候像裏面含了什麽碎片,咯啦咯啦響。

紫長卷歪斜著靠在椅子上, 繼續翻動手裏的書,說:“您老了腦子確實不行了。二十多年吧。”

助理在一邊聽得眼皮一跳。

“二十多年我應該沒虧待到你。”

人老了肺管子也不行了, 老人說一句話咳半天,像是要把內臟也咳出來,倒是比之前看著要生動些,終於不那麽像個死人。接過助理遞來的手帕擦了下嘴,他說:“你為什麽要把這裏賣給他?”

來的只有一個人而不是監察處,還來得這麽快, 有些事情他想得清楚。

以前的助理早就死在了Y市的大樓裏, 現在的助理是之後招進來的, 不清楚以前的事, 所以也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麽,但能明白樓下發生的事是因為邊上這個人給誰洩露了什麽,眼睛沒忍住一睜。

這個是老板心腹,也是實驗方面權力最大的人,屬於是要是出現任何事情,老板就算丟下所有幹部,也一定要把人帶走的地位。

閑閑翻動一頁紙張,紫長卷撐著臉側,並不否認老人的話,也沒說話,態度表明一切。

老人落在扶手上的手的手指動了下,助理瞬間去掏別在腰間的槍,但在他拔槍之前,老人已經動了。

蓋在身上的毛毯落地,沾染灰塵,火爐中跳動的火焰也跟著一動,原本僵臥躺椅上的老人已經覆蓋在紫長卷上方,幹枯發皺的手指死死掐住人脖頸,喉嚨呼吸間發出一連串破碎難聽的呼嚕聲,問:“為什麽?”

脖頸被指甲掐出深刻痕跡,血液順著滑下,沾染衣領,紫長卷被帶著擡起頭,有些呼吸不上來,但卻笑了下。

老人的視線從他身上掃過,一雙蒼老的眼已經黯淡無神,卻仍然像是躲在陰暗裏的蛇,陰冷又尖銳。

視線上上下下掃過,翻找過口袋和袖口,老人最終停下手,眼睛對向被血打濕的衣領。

伸手粗暴地撥開紫色長卷發,他的手向著後面衣領探去,摸到什麽後停下,再收回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個直徑兩厘米的東西。

兩個手指一捏,小小的東西成了碎片,內置的芯片也成了兩半。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問:“為什麽?”

“他……說他會保護我。”

已經很難說出話,紫長卷依然還笑著,眼睛瞇起,完全不在意捏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一副很滿足的樣子,說:“……這我怎麽拒絕得了。”

他沒有什麽欲望,物欲食欲都沒有,生活裏僅有的研究也不是出於自己的愛好,沒什麽能打動得了他,但這個條件是例外。

他一直在用分開的這十幾年去回憶還在一起的那段時間。

他做夢也想回到那個時候,像陳濟生一樣站在對方身邊,一直跟在對方身邊。他一直在想是不是當時的選擇不一樣,結果也會不一樣。

哪怕一次也好,他想要再體會一次被對方保護的感覺,只是口頭承諾也好。

老人臉大半隱在陰暗裏,說:“死也可以?”

紫長卷:“死也可以。”

“二十多年餵了你這麽個東西,”老人黃褐的嘴皮顫動著,說,“那你就去死吧。”

昏暗空間裏有氣流在湧動,“轟”的一聲響,椅子被壓得破碎,沙發上的人倒在地上,長卷發陷進灰塵裏。

火光抖動,陰暗裏有類似金屬一樣的東西一閃而過。那是老人的手杖,裏面藏得有每天都在養護的刀刃,周圍的人都知道。

紫色長卷發被狠狠抓起,尖銳刀刃對準到這種情況下依舊沒有閉上的眼睛。

冰霜蔓延,刀刃刺下。

“轟——”

冰涼的風雪充斥空間,快速模糊視線,門板破碎和什麽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的同時,刀刃刺進皮肉的聲音響起。

白色衣角占據大片視線,有溫熱液體滴落在眼角,順著一側下滑,紫長卷擡起眼,看到被刀刃刺穿的單薄手背。蒼白手指握住金屬刀刃,鮮紅血液流下,連成串落在他臉上。

冰霧落下,殘餘最後一點光亮的火焰映亮突然出現的人的臉。

淩亂碎發被風吹得揚起,平淡眉眼下的黑沈瞳孔隱約泛藍,沾染著飛濺的血跡的寬大白襯衫發出鼓動的烈烈聲響。

反手握住手裏的刀刃,周然像缺失了痛覺一樣,沒松手,緩慢又不可阻擋地推著刀刃遠離地上的人,另一只手握住老人死死抓著紫色頭發的手的手腕。

力道逐漸加重,手腕骨骼發出咯拉聲,在扭曲中手指被迫張開,被抓緊的紫色長發從指縫中滑落。助理槍掏出,接連幾發子彈通過消音器射出,在射出的半路凍結,路線直轉急下,深嵌進破碎地磚後的水泥地面,有一發回轉,在放大的滿是驚恐的瞳孔中嵌進助理的身體,巨大的疼痛刺激得人瞬間軟倒,“咚”一聲倒在地上。

一只手滿是紫紅痕跡,在一場劇痛後,老人從火爐邊滾到了房間角落,胸口不斷起伏著,發出“嗬嗬”聲。

隨手扔掉手裏的還黏著血絲的刀,周然半蹲在地上,轉過頭朝身後的人伸過手,順帶道了聲歉:“抱歉來晚了,打了個電話,看門的有點難纏。”

倒在門邊的就是看守這層樓的幹部,能力不強,只是有些難纏,老頭也比他之前知道的還要沒有耐心,事情來得比預料要快一些,好在趕上了。

火光徹底消失了,房間裏剩下的只有從窗外照進的微弱的光,微弱到只能看清停在面前的手。很瘦,但是很穩,上面有很多舊傷痕。

紫長卷擡起眼,對上的是垂下的一雙黑沈瞳孔,冰藍幽光隱約。

好像有什麽改變了,又像是沒有任何變化,畫面和過往景象重合,時間都像是在這一刻倒流。像是他還是之前那個受所有人欺負的他,這個人還是之前沈默寡言但動手不留情的人。

紫長卷是最早被帶進組織的人,是老板花錢從一個客人手上買來的。

比一般人稍微聰明點,有點老板想做的研究需要的能力,他獲得的權限待遇天然比其他人高,也受到了最多的猜測和打壓。在被衣服遮住的地方都是舊傷加新傷,這是個會吃人的地方,他從進來後的第二天就知道了這件事。

每天都是學習和實驗,以及在實驗數據和培養皿被其他人後重跑數據重頭再來,離開實驗室後挨打。他的生活重覆而無趣,結局也一眼看得到頭,只等有一天被某個人打死在去實驗室的路上。

再之後,組織裏又多了一個年紀和他相近的人,是老板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撿回來的,說是看上了那個人的眼睛。他沒有“美”的概念,看過那個人,也見過老板看上的那雙眼睛,並且沒覺得有多特殊。

那個人比他還要話少,沒有什麽能力,卻經常被老板帶在身邊,自然而然成了他之外的另一個欺負對象,被打也不還手,像是一個活著的死人。事情的轉折發生在其他人照常拿那個人發氣的時候,有人破了絕對不打出肉眼可見的皮外傷的規矩,不小心劃破了對方的手臂。

事情發生的時候他也在場,但很快被帶走,只在走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再次聽到那些欺負人的消息的時候,是那些人無一例外,全都消失了。

這件事並不和他相關,該挨的打依舊一個不少。只是在一次被打到意識接近渙散的時候,他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坦然地接受死亡,而是憑著生存的本能拉住了當時路過的人的手,說“救我”。

沒有人會救他,這點他從很久之前就知道。和他一起被買賣的其他人被買走的時候都在聲嘶力竭地重覆著這句話,但沒能傳進任何人耳朵裏。

然後被拉住的人回頭了。

他不記得那天之後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再醒來的時候,身前坐著個人,滿地都是倒下的人。

那個單薄的身影轉過頭來,幽藍瞳孔在昏暗光下拉出一道細長鴻光,落進碎發和睫毛的影,臉側血液下滑。

他分不清美醜,但他在那一刻知道了老板為什麽會想要收藏這一雙眼睛。——他的求救奇跡般的得到了回應。

在這個焚屍爐一樣的世界裏,居然還有一塊燒灼不化的冰。

他抱緊了這塊冰。無數次主動,無數次被冷落,他終於在對方背後擁有了一塊屬於自己的地方。他喜歡對方身上的味道,是冰冷的,又很讓人心安的味道,偶爾伴有血腥味,就算晚上經常被踹下床也要時刻聞著那個味道。

在這個世界裏,他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處。盡管這個地方經常有陳濟生打擾。

然後這個地底下的巨大籠子出現了一對夫婦,打破了他對未來的所有規劃。

他的容身之地沒了,在拿起槍對準陳濟生的瞬間,消失得輕易。他從那個人的身後站到了對立面,失去了甚至只是在街上擦肩而過的權力。

好在他這次做了正確的決定。他的容身之地又回來了。

沾染灰塵的手擡起,落在伸在面前的手上,紫長卷嘴角不自覺揚起,握緊了冰涼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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