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往後的日子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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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往後的日子長著呢
延慶殿內，藥香繚繞，地龍火熱。
自從蕭硯回宮後，太後每日都要來延慶殿，親眼看著他把藥服下，才肯放下心來。
藥過於苦澀，蕭硯擰著眉宇把最後一口藥湯喝下，才把藥碗遞給謝荷。太後仍立在床前，由竹姑姑攙著，動也不動，如一座無形的大山壓下來。蕭硯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頭認錯道：“讓母後擔憂，兒臣不孝。”
太後神情凝重，鳳目盈滿憂色，直揪著心：“你的確是不孝。”
“母後……”
太後是真怒了，才會直言不諱說這麽重的話。她一個眼神示意，讓其他人都出去。直到只剩下她們母子二人，太後仍未移動半步，醞釀了許久的怒氣，全然爆發了出來：“讓皇後懷上誠王的孩子，你是怎麽想的！”
蕭硯錯愕地擡頭：“母後知道了？”
“你為何如此糊塗，縱容自己後宮發生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聽到他間接承認了自己的猜測，太後一瞬間急火攻心，身體搖搖欲墜，眼見就要往後仰去，蕭硯下床去扶，被太後甩開，愧疚又倔強地立在一旁，無所適從。
“你倒是說說看，這事要如何收場！”
蕭硯怯懦的目光向上，掀起長睫，望著氣結的太後，小心翼翼道：“生吧，橫豎都是母親的孫兒，咱蕭氏未來的儲君……”
“你要氣死我！”太後的心再次涼透，看他那副雲淡風輕的態度，氣上加氣，當場操起面前架子上的玉如意，朝他背上打去。
“唔……疼！”
他一擰眉，露出痛苦的模樣，太後立刻就手軟了，沒再打第二下，失神地站在那兒，嘴邊絕望地念道：“本宮愧對先帝，愧對蕭家的列祖列宗。”
蕭硯想起小時候，哪怕是犯再大的錯，太後都沒對他說過一句重話，反倒是親生的兒子蕭應常常因調皮遭到她的打罵，狠的時候連竹鞭子都上了，所以蕭應每次犯了錯都會推到他身上，這樣就不會挨打了。這種親疏有別，蕭硯其實並不是全無介懷，他反倒希望自己能像蕭應那樣，被母親無須小心翼翼地對待。
如今，這頓捶打遲了三十年才落在身上，他跪在地上，眼底的情緒漾著，緩緩支起青筋微露的脖頸，望向太後：“母親，兒臣見過自己的生母了。在蕭硯心裏，您才是我唯一的母親。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涓涓的淚水從太後的眼中流出來，背過去身悄悄拭去了淚，再回頭時，又是一副母儀天下的天威：“你這個孩子，從小做事都是有分有寸。皇後懷孕這件事如果你早告訴本宮，本宮自會解決好。如今已昭告天下，所有人都以為皇後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將繼承未來的王位。”
“那就讓他們這麽以為吧。”蕭硯微微彎起唇角，“連七弟都還不知道這件事。”
“這個臭小子！”
這熟悉的口吻，令從外頭闖進來的蕭應倍感熟悉。他聞聲進入，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蕭硯，以及手持玉如意怒氣沖沖的太後。
這種場面，還是他頭一回見，堂堂一國之君，跪在地上被太後用玉如意敲打。這是犯了多大的錯。他正要上前為蕭硯求情，聽到太後開口道：“起來吧。”
“皇兄，母後叫你起來呢。”蕭應眼疾手快，這就上去扶蕭硯，語氣那叫一個同情和慶幸。這還沒站穩呢，從頭頂傳來太後的命令：“你，跪下！”
“啊？”
蕭應懵了，只見蕭硯慢慢站了起來，走到邊上，憔悴的神情裏有一絲好笑，對他無聲地點頭示意，眼神仿佛在說“母後在氣頭上，你就忍忍”。
這場景，怎麽那麽像小時候他挨打，蕭硯站在邊上看的童年陰影系列。
蕭應那張俊美的臉一想到童年遭受母親嚴厲的教育，就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老老實實地跪了，但是嘴巴不利索了：“母後，我、我又犯什麽錯了？”
太後二話沒說，玉如意伺候。
“皇兄！你快跟母後求求情，讓她別打了！”
殿內傳來誠王的連連慘叫，以及蕭硯壓不住的憋笑聲。逍遙王爺這次再也逍遙不起來了，他是想來討元宵吃的，怎麽反倒是莫名其妙討了一頓打。
殿外，皇後來了，沒進去，但是臉色不是很好。顧建安湊過來，對她安慰道：“娘娘，您別怕。陛下交代了，一切他會處理好，您就安安心心地誕下皇子。”
“陛下真這麽說？可是太後那邊……”江嫣心神不寧，畢竟是她沖動犯下的錯，若不是蕭硯護著，她早就被扔進冷宮成為罪人，永世不得翻身。
顧建安慈眉善目，溫厚地笑笑：“你聽，裏面這麽熱鬧，就代表雨過天晴了。”
裏面傳來斷斷續續的笑聲。
“母後，您累了吧，休息一下。”
“怎麽，嫌本宮老了？”
“沒、我沒這個意思。皇兄，你倒是說句話啊。”
“朕今晚想吃豆沙桂花餡兒的元宵。”
江嫣被拉扯的心房漲得酸酸麻麻，又是想笑，又是忍不住淚。這宮裏，也並非是冷漠無情。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皇帝，就算是書裏也沒見過這樣的人，她猶記得新婚之夜，蕭硯揭下她頭頂鳳冠的那一刻，他眼中一閃即逝的孤獨被隨後的冷漠遮住。
如今想來，這座皇城裏最寂寞的人是他，遇見的最好的人也是他。在入宮的第八個新年，從江南大家裏走出來的曾心懷柔波渴望癡情的少女，已成為內心滄海不可撼動的女人。她執念已變，不再糾結於情愛二字，更大的滄海在等著她。
謝荷扯著顧建安的袖子，悄悄道：“顧總管，我也想吃豆沙桂花餡兒的元宵。”
顧建安像對待孫女一樣按按小謝的腦袋，感慨道：“小謝啊，陛下是想人了。每年過節，陛下都要一個人吃兩碗豆沙桂花餡兒的元宵。”
心中有牽掛，便是好事，便還能活下去。
***
未時一過，就有人上門了。
清風送來了蔚然居包的元宵，還特意將其中一份單獨放開，對沈玠叮囑道：“公子，這是豆沙桂花餡的元宵。我特意叮囑蔚然居的廚娘包的時候糖桂花多放點。”
看著一顆顆圓潤可愛的元宵，沈玠心情也很好：“多謝。”
從馬車上拿下來一籃一籃的食材後，清風去廚房準備開火，沈玠看空下來的馬車，奇怪問道：“師父沒一起來嗎？”
清風卷著袖子，將馬車摔在拴馬石柱上，一邊回道：“宋大家白日裏和司徒鑒大人去醉湖釣魚，晚點會一起坐司徒府的馬車過來。”
是的了，這兩位曾在酒量上對付的老友，如今又開始了新的較量。
沈玠正準備進門，門外傳來叫他的聲音。
“沈玠，搭把手！”
譚半山和孟挽刀提著幾斤煮好的熟牛肉就來了，孟挽刀挺著大肚子邁上門檻，譚半山在後面扶著她的腰，朝裏面喊：“沈玠，過來搭把手，把東西拿走。”
穆辛九聞著香味出來，扶孟夫人坐下，“孟夫人，我去給你拿個蓋毯。”
毯子蓋上後，孟挽刀握住了她的手，那雙握刀的手上有淺淺的繭子，到底是江湖人士，握手都這麽有勁。
穆辛九被她握的怪不好意思的，“孟夫人，還有什麽事嗎？”
孟挽刀懷了孕，情緒起伏大，淚水一下子就上來了：“穆姑娘，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謝謝你曾在風雪夜賞我們家那個大傻子一碗湯面。”
穆辛九臉唰的紅了：“過去這麽久了，就不用說了。”
孟挽刀搖頭道：“要說的，人在的時候就應該把話說出來。人這一生，際遇造化都是天做主，其他的全在人為。凡事就得趁著能做的時候去做，才能少些遺憾。”
“我知道了。”
***
往年的公主府都很熱鬧，唯獨今年，格外冷清，沒有舉辦任何會宴。也無須去宮裏參加宮宴。年前發生這麽大的事，爭端尚未完全平息，宮裏一切從簡。倒是通過府尹發了公告，今年虹陵夜市上的元宵節活動延遲到了往日的宵禁後，百姓們可以徹夜狂歡，慶祝新的一年。也因此，今年夜市的節日規模比往年更加盛大。
伍絮順著樓梯，繞到天書樓的二樓，在闌幹邊找到了正在讀書的長公主。雍容華貴的長公主今日穿得尤為清淡，淡藍色的軟緞落在金絲密綢的地席上，紫煙繞著，暖爐熏著，她背斜倚著闌幹，甚為自在地掃視手中書香味淡淡的書籍。
“殿下，府裏來客人了。”
被打斷了讀書的清凈，長公主有些不悅，目光仍落在字裏行間，動也未動：“不是說了，今日誰來拜訪也不見嗎。打發走。”
伍絮神情為難道：“是裴長使來了。”
擋住臉的書立即放了下去，露出長公主疑惑又驚喜的模樣，脫口而出，聲音裏的喜悅連她自己都沒察覺：“他從南越回來了？”
伍絮點頭，展眉笑道：“正在書樓下呢。”
闌幹上垂著的紗幔被一把扯開，長公主探出身子望下去，眼眶頓時濕潤了，許久不見的人連聲招呼也不打就這麽直接闖入公主府來了！
似是察覺到了樓上滾燙的註視，裴儼州擡起目光，與樓上的人目光撞在了一起。
扶風攬霜，星夜兼程，終於是趕到了。
那人眼中晃動的驚艷神情，仿佛穿過了這二十幾年的糾與纏，回到了少年時期，第一次陪著小九來公主府，擡眸望見書樓上不可一世的金縷衣。
等著人一步步走上階梯，走到自己面前，長公主嗅出了他風塵仆仆趕來時帶來的來自遠方的塵與霧。直到他站定後，她才開口：“去過青梅巷了？”
他最牽掛的人在那裏，所以她自然認定他是先去見過那個人才來的。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裴儼州望著她，深邃的劍眉星目藏著一絲隱忍，語氣淡且堅定地說：“我來接你一起過去。”
手中的書卷剎那落地。
長公主紅著眼，瞪著裴儼州，直到相信他不是在騙自己。
緊接著，雲袖招展，向他跑去，把人撲倒在地。當時她咬住裴儼州的肩膀，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弄死他算了。
兩人許多年沒有肌膚相觸纏綿溫存。
這回長公主什麽也不顧了，騎在他上面，把對方衣服撕開，由著自己放縱，把裴儼州咬的渾身都是牙印。禁欲的劍客緊咬著下唇，任由她索取，終究是難以克制。她要的天荒地老，他也只能給到這一刻。
少年時初次情欲交纏，就是在這座天書樓裏。
“怕是來不及過去開宴了。”
“哼，讓他們等一等又何妨。”
長公主留了個喘息的空隙，冷哼道，一慣的嬌貴高傲，居高臨下，誰讓她是虹陵城的天呢，只要天不答應，誰也不敢怠慢。
星夜一上，從長公主府兩人一馬出發，街上熱鬧喧天，張燈結彩，馬自然都過不去。二人只好棄馬，裴儼州抱著人踏上了屋檐，到底是帝姬，不走尋常路。
等到了青梅巷，裏面果然已經在開喝了。
他們二人一到，桌上的人都靜了下來。宋禦迷迷糊糊叫了一句“長公主”，坐著沒動。司徒鑒和譚半山沈玠是朝官，豈有見公主不拜的道理。三人正要起身，長公主一擡手：“今日過節，繁文縟節全免。”
然後，就入席了，椅子還是裴儼州搬過來的。穆辛九戳戳裴儼州的腰，湊到他耳邊，小聲地八卦道：“師兄，你們兩個……”
“吃飯。”裴儼州夾了一塊肉放進她碗裏，很是克制。
穆辛九打了個嗝，早就吃不下了。
長公主一到，桌子上的氣氛就冷下來，個個變得矜持起來。也就宋禦，喝了酒後，整個一瘋老頭，開始引吭高歌，沈玠按他都按不下去：“長公主，師父有些喝多了。”
“沒事，諸位繼續。”
長公主微微一笑。
這一笑，令譚半山抖了抖手，夾在筷子裏的丸子滑了下去，從桌子上滑到了地上，咕嚕咕嚕，滾到了門檻邊，一雙金縷靴出現在門邊，引起了所有人的註意：“喲，這麽熱鬧，看來我還真是來對了。”
所有人目光齊齊投向門口出現的人，博冠玄衣，長身玉立，一雙鳳眸皎然如明月，含著親近的盈盈笑意，在眾人準備行禮時，擡起手：“今日過節，繁文縟節全免。”
其他人：不愧是姐弟，說的話如出一轍。
桌子不夠大，又塞了一把椅子進來。
“諸位繼續。”
對著冷下來的氣氛，蕭硯又是跟長公主一樣的話，很難不懷疑皇家學的是同一套待人處物的話術。穆辛九有點被擠到了，一臉的意料之中，身旁的蕭硯，微微彎著唇角，悄悄偷看了她一眼，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
往後日子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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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過於苦澀，蕭硯擰著眉宇把最後一口藥湯喝下，才把藥碗遞給謝荷。太後仍立在床前，由竹姑姑攙著，動也不動，如一座無形的大山壓下來。蕭硯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頭認錯道：“讓母後擔憂，兒臣不孝。”
太後神情凝重，鳳目盈滿憂色，直揪著心：“你的確是不孝。”
“母後……”
太後是真怒了，才會直言不諱說這麽重的話。她一個眼神示意，讓其他人都出去。直到只剩下她們母子二人，太後仍未移動半步，醞釀了許久的怒氣，全然爆發了出來：“讓皇後懷上誠王的孩子，你是怎麽想的！”
蕭硯錯愕地擡頭：“母後知道了？”
“你為何如此糊塗，縱容自己後宮發生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聽到他間接承認了自己的猜測，太後一瞬間急火攻心，身體搖搖欲墜，眼見就要往後仰去，蕭硯下床去扶，被太後甩開，愧疚又倔強地立在一旁，無所適從。
“你倒是說說看，這事要如何收場！”
蕭硯怯懦的目光向上，掀起長睫，望著氣結的太後，小心翼翼道：“生吧，橫豎都是母親的孫兒，咱蕭氏未來的儲君……”
“你要氣死我！”太後的心再次涼透，看他那副雲淡風輕的態度，氣上加氣，當場操起面前架子上的玉如意，朝他背上打去。
“唔……疼！”
他一擰眉，露出痛苦的模樣，太後立刻就手軟了，沒再打第二下，失神地站在那兒，嘴邊絕望地念道：“本宮愧對先帝，愧對蕭家的列祖列宗。”
蕭硯想起小時候，哪怕是犯再大的錯，太後都沒對他說過一句重話，反倒是親生的兒子蕭應常常因調皮遭到她的打罵，狠的時候連竹鞭子都上了，所以蕭應每次犯了錯都會推到他身上，這樣就不會挨打了。這種親疏有別，蕭硯其實並不是全無介懷，他反倒希望自己能像蕭應那樣，被母親無須小心翼翼地對待。
如今，這頓捶打遲了三十年才落在身上，他跪在地上，眼底的情緒漾著，緩緩支起青筋微露的脖頸，望向太後：“母親，兒臣見過自己的生母了。在蕭硯心裏，您才是我唯一的母親。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涓涓的淚水從太後的眼中流出來，背過去身悄悄拭去了淚，再回頭時，又是一副母儀天下的天威：“你這個孩子，從小做事都是有分有寸。皇後懷孕這件事如果你早告訴本宮，本宮自會解決好。如今已昭告天下，所有人都以為皇後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將繼承未來的王位。”
“那就讓他們這麽以為吧。”蕭硯微微彎起唇角，“連七弟都還不知道這件事。”
“這個臭小子！”
這熟悉的口吻，令從外頭闖進來的蕭應倍感熟悉。他聞聲進入，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蕭硯，以及手持玉如意怒氣沖沖的太後。
這種場面，還是他頭一回見，堂堂一國之君，跪在地上被太後用玉如意敲打。這是犯了多大的錯。他正要上前為蕭硯求情，聽到太後開口道：“起來吧。”
“皇兄，母後叫你起來呢。”蕭應眼疾手快，這就上去扶蕭硯，語氣那叫一個同情和慶幸。這還沒站穩呢，從頭頂傳來太後的命令：“你，跪下！”
“啊？”
蕭應懵了，只見蕭硯慢慢站了起來，走到邊上，憔悴的神情裏有一絲好笑，對他無聲地點頭示意，眼神仿佛在說“母後在氣頭上，你就忍忍”。
這場景，怎麽那麽像小時候他挨打，蕭硯站在邊上看的童年陰影系列。
蕭應那張俊美的臉一想到童年遭受母親嚴厲的教育，就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老老實實地跪了，但是嘴巴不利索了：“母後，我、我又犯什麽錯了？”
太後二話沒說，玉如意伺候。
“皇兄！你快跟母後求求情，讓她別打了！”
殿內傳來誠王的連連慘叫，以及蕭硯壓不住的憋笑聲。逍遙王爺這次再也逍遙不起來了，他是想來討元宵吃的，怎麽反倒是莫名其妙討了一頓打。
殿外，皇後來了，沒進去，但是臉色不是很好。顧建安湊過來，對她安慰道：“娘娘，您別怕。陛下交代了，一切他會處理好，您就安安心心地誕下皇子。”
“陛下真這麽說？可是太後那邊……”江嫣心神不寧，畢竟是她沖動犯下的錯，若不是蕭硯護著，她早就被扔進冷宮成為罪人，永世不得翻身。
顧建安慈眉善目，溫厚地笑笑：“你聽，裏面這麽熱鬧，就代表雨過天晴了。”
裏面傳來斷斷續續的笑聲。
“母後，您累了吧，休息一下。”
“怎麽，嫌本宮老了？”
“沒、我沒這個意思。皇兄，你倒是說句話啊。”
“朕今晚想吃豆沙桂花餡兒的元宵。”
江嫣被拉扯的心房漲得酸酸麻麻，又是想笑，又是忍不住淚。這宮裏，也並非是冷漠無情。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皇帝，就算是書裏也沒見過這樣的人，她猶記得新婚之夜，蕭硯揭下她頭頂鳳冠的那一刻，他眼中一閃即逝的孤獨被隨後的冷漠遮住。
如今想來，這座皇城裏最寂寞的人是他，遇見的最好的人也是他。在入宮的第八個新年，從江南大家裏走出來的曾心懷柔波渴望癡情的少女，已成為內心滄海不可撼動的女人。她執念已變，不再糾結於情愛二字，更大的滄海在等著她。
謝荷扯著顧建安的袖子，悄悄道：“顧總管，我也想吃豆沙桂花餡兒的元宵。”
顧建安像對待孫女一樣按按小謝的腦袋，感慨道：“小謝啊，陛下是想人了。每年過節，陛下都要一個人吃兩碗豆沙桂花餡兒的元宵。”
心中有牽掛，便是好事，便還能活下去。
***
未時一過，就有人上門了。
清風送來了蔚然居包的元宵，還特意將其中一份單獨放開，對沈玠叮囑道：“公子，這是豆沙桂花餡的元宵。我特意叮囑蔚然居的廚娘包的時候糖桂花多放點。”
看著一顆顆圓潤可愛的元宵，沈玠心情也很好：“多謝。”
從馬車上拿下來一籃一籃的食材後，清風去廚房準備開火，沈玠看空下來的馬車，奇怪問道：“師父沒一起來嗎？”
清風卷著袖子，將馬車摔在拴馬石柱上，一邊回道：“宋大家白日裏和司徒鑒大人去醉湖釣魚，晚點會一起坐司徒府的馬車過來。”
是的了，這兩位曾在酒量上對付的老友，如今又開始了新的較量。
沈玠正準備進門，門外傳來叫他的聲音。
“沈玠，搭把手！”
譚半山和孟挽刀提著幾斤煮好的熟牛肉就來了，孟挽刀挺著大肚子邁上門檻，譚半山在後面扶著她的腰，朝裏面喊：“沈玠，過來搭把手，把東西拿走。”
穆辛九聞著香味出來，扶孟夫人坐下，“孟夫人，我去給你拿個蓋毯。”
毯子蓋上後，孟挽刀握住了她的手，那雙握刀的手上有淺淺的繭子，到底是江湖人士，握手都這麽有勁。
穆辛九被她握的怪不好意思的，“孟夫人，還有什麽事嗎？”
孟挽刀懷了孕，情緒起伏大，淚水一下子就上來了：“穆姑娘，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謝謝你曾在風雪夜賞我們家那個大傻子一碗湯面。”
穆辛九臉唰的紅了：“過去這麽久了，就不用說了。”
孟挽刀搖頭道：“要說的，人在的時候就應該把話說出來。人這一生，際遇造化都是天做主，其他的全在人為。凡事就得趁著能做的時候去做，才能少些遺憾。”
“我知道了。”
***
往年的公主府都很熱鬧，唯獨今年，格外冷清，沒有舉辦任何會宴。也無須去宮裏參加宮宴。年前發生這麽大的事，爭端尚未完全平息，宮裏一切從簡。倒是通過府尹發了公告，今年虹陵夜市上的元宵節活動延遲到了往日的宵禁後，百姓們可以徹夜狂歡，慶祝新的一年。也因此，今年夜市的節日規模比往年更加盛大。
伍絮順著樓梯，繞到天書樓的二樓，在闌幹邊找到了正在讀書的長公主。雍容華貴的長公主今日穿得尤為清淡，淡藍色的軟緞落在金絲密綢的地席上，紫煙繞著，暖爐熏著，她背斜倚著闌幹，甚為自在地掃視手中書香味淡淡的書籍。
“殿下，府裏來客人了。”
被打斷了讀書的清凈，長公主有些不悅，目光仍落在字裏行間，動也未動：“不是說了，今日誰來拜訪也不見嗎。打發走。”
伍絮神情為難道：“是裴長使來了。”
擋住臉的書立即放了下去，露出長公主疑惑又驚喜的模樣，脫口而出，聲音裏的喜悅連她自己都沒察覺：“他從南越回來了？”
伍絮點頭，展眉笑道：“正在書樓下呢。”
闌幹上垂著的紗幔被一把扯開，長公主探出身子望下去，眼眶頓時濕潤了，許久不見的人連聲招呼也不打就這麽直接闖入公主府來了！
似是察覺到了樓上滾燙的註視，裴儼州擡起目光，與樓上的人目光撞在了一起。
扶風攬霜，星夜兼程，終於是趕到了。
那人眼中晃動的驚艷神情，仿佛穿過了這二十幾年的糾與纏，回到了少年時期，第一次陪著小九來公主府，擡眸望見書樓上不可一世的金縷衣。
等著人一步步走上階梯，走到自己面前，長公主嗅出了他風塵仆仆趕來時帶來的來自遠方的塵與霧。直到他站定後，她才開口：“去過青梅巷了？”
他最牽掛的人在那裏，所以她自然認定他是先去見過那個人才來的。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裴儼州望著她，深邃的劍眉星目藏著一絲隱忍，語氣淡且堅定地說：“我來接你一起過去。”
手中的書卷剎那落地。
長公主紅著眼，瞪著裴儼州，直到相信他不是在騙自己。
緊接著，雲袖招展，向他跑去，把人撲倒在地。當時她咬住裴儼州的肩膀，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弄死他算了。
兩人許多年沒有肌膚相觸纏綿溫存。
這回長公主什麽也不顧了，騎在他上面，把對方衣服撕開，由著自己放縱，把裴儼州咬的渾身都是牙印。禁欲的劍客緊咬著下唇，任由她索取，終究是難以克制。她要的天荒地老，他也只能給到這一刻。
少年時初次情欲交纏，就是在這座天書樓裏。
“怕是來不及過去開宴了。”
“哼，讓他們等一等又何妨。”
長公主留了個喘息的空隙，冷哼道，一慣的嬌貴高傲，居高臨下，誰讓她是虹陵城的天呢，只要天不答應，誰也不敢怠慢。
星夜一上，從長公主府兩人一馬出發，街上熱鬧喧天，張燈結彩，馬自然都過不去。二人只好棄馬，裴儼州抱著人踏上了屋檐，到底是帝姬，不走尋常路。
等到了青梅巷，裏面果然已經在開喝了。
他們二人一到，桌上的人都靜了下來。宋禦迷迷糊糊叫了一句“長公主”，坐著沒動。司徒鑒和譚半山沈玠是朝官，豈有見公主不拜的道理。三人正要起身，長公主一擡手：“今日過節，繁文縟節全免。”
然後，就入席了，椅子還是裴儼州搬過來的。穆辛九戳戳裴儼州的腰，湊到他耳邊，小聲地八卦道：“師兄，你們兩個……”
“吃飯。”裴儼州夾了一塊肉放進她碗裏，很是克制。
穆辛九打了個嗝，早就吃不下了。
長公主一到，桌子上的氣氛就冷下來，個個變得矜持起來。也就宋禦，喝了酒後，整個一瘋老頭，開始引吭高歌，沈玠按他都按不下去：“長公主，師父有些喝多了。”
“沒事，諸位繼續。”
長公主微微一笑。
這一笑，令譚半山抖了抖手，夾在筷子裏的丸子滑了下去，從桌子上滑到了地上，咕嚕咕嚕，滾到了門檻邊，一雙金縷靴出現在門邊，引起了所有人的註意：“喲，這麽熱鬧，看來我還真是來對了。”
所有人目光齊齊投向門口出現的人，博冠玄衣，長身玉立，一雙鳳眸皎然如明月，含著親近的盈盈笑意，在眾人準備行禮時，擡起手：“今日過節，繁文縟節全免。”
其他人：不愧是姐弟，說的話如出一轍。
桌子不夠大，又塞了一把椅子進來。
“諸位繼續。”
對著冷下來的氣氛，蕭硯又是跟長公主一樣的話，很難不懷疑皇家學的是同一套待人處物的話術。穆辛九有點被擠到了，一臉的意料之中，身旁的蕭硯，微微彎著唇角，悄悄偷看了她一眼，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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