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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長痛不如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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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長痛不如短痛

清晨日出,一輛馬車停在門前。

“長痛不如短痛。”

穆辛九接過沈玠擰幹的從井水裏泡過的冷毛巾,敷在臉頰,碰到嘴角的傷口時倒吸了口冷氣,也只是小小地皺了一下眉頭:“我就算沒死,也遲早會有這麽一天。以我策天司的身份與他抗衡,就不只是一巴掌這麽輕巧了。”

一旁的沈玠卻是擰緊了眉,十分擔憂地看著她:“你還真是什麽都敢對抗,就不怕他……”

穆辛九:“天底下那些兩廂情願,在我看來,無非是誰犧牲多一些,誰犧牲少一些。他要我妥協的,恰恰是我不願意犧牲的。”

心清剔透如沈玠,自然曉得她不願意犧牲的是什麽。

穆辛九苦笑了下,“就算他會做出一些事情來,我也不會連累你就是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玠被對方曲解了而有些不高興,神色加深幾分嚴峻:“我自願入局,生死不在我眼中。可你和前世這些人的關系當真能理得清嗎?”

穆辛九:“理不清也得理。和你相處的這些日子,讓我想明白一些事情。”

沈玠眼睛一閃:“我?”

穆辛九伸了伸僵硬的脖子:“你知道我小時候的願望是做什麽嗎?”

“當一名劍客,像我師兄的師父那樣,或揚名立萬,或獨立閑野。我娘生前就是一位游蕩江湖的無名劍客,遇上我爹,放棄了五湖四海偏居於虹陵這汪混濁的池水裏。生了我,把命生沒了。我連一眼都沒見過她。以前想著死後總能見一面,可我這從黃泉裏僥幸逃生的人,是最清楚死後的虛無,那裏什麽也沒有。人死了,就是死了。”

“穆姑娘,你別這樣想。你母親定是不願意看到你為她愧疚難過。”沈玠第一次在她身上見到了那種易碎的脆弱,就著門前的晨光,有幾絲涼薄。

穆辛九去推開門,看見了門前的那輛馬車:“你這一天都要趕山路。早點走,興許還能在天黑前趕到南山。”

沈玠心知她是不希望自己為她擔憂,清風佇立在馬車前,取過他手裏的包袱。沈玠回頭看了一眼,相顧無言,一絲離別的氣息在氛圍中徐徐縈繞。

“別再被你師父賣了。”

“好好吃飯。”

兩人異口同聲,相視而笑。

宋禦坐在車內閉目養神,聽著簾子外的交談聲,心神靜定。

一道光照進來,清風掀起簾子,請沈玠坐進來。宋禦瞇著眼縫,瞧見了他腰間回來的那塊玉佩,不由得睜開了眼。

“師父。”

沈玠朝他垂頭拱禮,水青色的衣衫,稱著賽雪的凈臉,令宋禦想起了觀自在道館裏,初次見到少年沈玠時的情形:灰袍的少年背著光,長發披肩,獨自悠悠立在漫天的雪裏,天地萬物都純凈了,唯獨他的眼裏,有解不開的紛紜愁緒。

玄微道長說:“這孩子是我撿來的。”

宋禦心中一片感動,不知是為天地間的雪,還是為眼前這個孩子,他也說不清。總之,一切都是命中的註定。

這會兒,宋禦卻看不見沈玠眼裏的霧霭了,清明如許的很。他不禁疑道,望著沈玠:“羨衍解開執念了?”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詩仙的一雙慧眼。

沈玠誠誠懇懇回覆:“一半已解,一半仍在。”

詩仙“嗯”了一下,兩指撩起邊上的簾子,看見了立在門邊目送他們馬車離去的少女。他將目光收了回來,打量著面露心虛的徒弟:“她是你的解鈴人?”

沈玠沒有否認:“或許是吧。”

詩仙捋著胡須,斜靠著坐墊,擺了個舒服的姿勢:“若是後路無望,趁早打消念頭,免得又多一樁纏縛幾十年的執念。”

詩仙還是快人快語,直通要害。

沈玠眼波流轉,勾起唇笑道:“師父不想喝兒媳婦新茶了?”

宋禦睜開一只眼睛:“等到喝你的媳婦新茶,這得等多少年,我老頭還能不能活那麽久也不一定。還是喝酒好。”

沈玠心懷感傷,替他掖好身上的毯子,輕聲叫了一聲:“師父?”

宋禦閉著眼睛哼哼嗯嗯幾個字,已經在會周公了。

沈玠揭開簾子邊的一小條縫,對清風叮囑道:“清風,駛穩點,師父睡了。”

“好,公子。”

清風刀疤橫過的兇神面容閃現一絲柔和,悄悄放松韁繩,前面的馬蹄步子緩緩慢了下來。他回頭道:“公子,外面風大,你進去吧。”

眼看出了城門,眼前的視野頓時變得遼闊起來,沈玠迎著風,兩旁落葉蕭瑟,心裏面已經開始生出了不舍。

他少年失去了家,居無定所,漂泊成了常事,在道觀的日子,在黃州的日子,雖然安穩但是他心裏始終明白不是歸宿。來了虹陵後,這最繁華危險也是最空曠寂寞的地方,卻成為了他難以割舍的一部分。

七年前是,如今也是,他時常感到自己的命運與虹陵分割不開。

***

穆辛九去了策天司,陸堯出來接的她。

見到她又是欣喜又要掩藏情緒,在外人看來就像是比見心上人的父母還緊張。走路把她護在中間,每過一個臺階門檻都要提醒,堪稱無微不至,若是讓司裏的下屬見著了定會跌掉下巴,這還是那位笑裏藏刀的笑面虎陸千戶嗎。

“長……沈姑娘,你的臉怎麽了?”陸堯差點又叫錯名字了,盯著她微腫的半邊臉和破損的嘴角,不安地問道。

穆辛九語氣淡淡道:“被人打的。”

陸堯氣急敗壞道:“誰敢打你,你告訴我,我不弄死他也要把他弄殘了。”

穆辛九看著他卷起袖子準備要沖出門去幹架的架勢:“……你打不過他。”

“我!”陸堯一只腳跨回來,本來他還想說全京城他打不過的人一只手就數的過來,但一聽她幽幽地說出“遲早有一天我會弄死他”這句話,他立馬就放下心來。

是他過去認識的長使大人,出其不意,睚眥必報。

書房裏,穆辛九坐在曾經自己的那把椅子上,陸堯捧來了卷宗——都是跟當年摘星閣相關的東西,全部放在一只樟木材質的紅漆箱子裏。

陸堯正要打開,穆辛九望著箱子的目光閃了閃,臉色有些許僵硬,伸出手,制止了他:“我自己來。你先出去吧。”

“好,那你有事叫我。”陸堯替她輕輕把門關上。

外頭的天逐漸黑下來,屋裏的燈照亮了案幾前的人。

桌上的茶已經涼了半天,一口沒喝。

那張臉不像是活人的臉,跟從陰間裏走出來的活閻王差不多,手上看的不是案子卷宗,而是自己的生死簿。她一頁一頁翻過去,一份一份疊放起來,直到最後,箱子空了,她才長舒了一口氣,算是又活了過來。

還行。她竟然這麽想。

不是太難,就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黏在後背上的濕衣又幹了。

還差最後一份,靜謐地陳列在她面前。

驗屍筆記。

她目光猶豫地觸碰到封面,如被電擊,迅速移開了視線。微顫的手像邊上的那盞茶摸去,喝了大半杯,涼透了身體,也讓她冷靜下來。

隨著閃動的目光從第一行開始掃下去,一直忍到最後一個字,她終是抵擋不住身體裏劇烈湧動的抗拒與厭惡,從案前跌跌撞撞沖了出來,撞開門,一股腦兒全吐在了外面。

一陣又一陣的惡感從體內擠湧出來,胃裏刺激的酸水灼燒著嬌嫩的喉嚨,直到最後什麽都吐不出來,她還在不停幹嘔。

驗屍筆記裏那一行行一個個清晰冰冷的文字,全都在她眩暈的視線裏淩亂地飛舞,被從周圍延伸出來的無數火舌慢慢吞噬。

“……師兄……”

一道冷峻的身影從墻外閃入,裴儼州接住了在門邊倒下的人,周圍的夜色也要被他散發出來的滿身寒意逼退。

他摟緊懷裏的穆辛九,兩滴淚隨著傳入耳中的那一句話落了下來:“師兄,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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