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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番外if線 古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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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番外if線 古代篇

元貞十五年, 戰亂不休,民不聊生。天蘭國王城一遷再遷,所到之處, 硝煙滾滾, 餓殍千裏。

已有皇妃皇女受不住經月的顛簸流離,身子抱恙。元和帝下旨在東南吳都停留數月,再議定都之事。

是日, 元和帝接見完近臣, 領著他寵愛的蕭貴妃去了吳都最有名望的園林, 滄浪園。

滄浪園地處吳都郊野, 人跡罕至, 眼下聽說皇帝親臨,原本守園子的老仆更是裏裏外外把人趕了個幹凈, 生怕沖撞了這位以暴戾著稱的皇帝。

滄浪園的驚世之名並非得名於園林本身, 而是那座位於園子深處,花圃竹海之間的望北樓。

望北樓, 是賀家的“藏經閣”。

在位十五年,元和帝不知多少次聽說過這望北樓, 兵書要略滿樓閣, 奇珍異寶囊中取。

那會兒, 天蘭國的常勝將軍賀相國還在世, 每每上朝,元和帝總會留他片刻, 問候他老人家的身子。

賀老太爺跟著元和帝的曾祖父打下這片江山,名副其實的開國功臣。從此以後, 賀家世代為武將,明面上雖入朝堂, 實際賀家的年輕男兒都在邊疆拋頭顱灑熱血,為溫家守護著這千裏江山。

賀相國名賀關山,七歲讀兵法,十歲上戰場,十七歲帶兵打了第一次仗,雖是敗仗,卻沒有多少損失,面對外族強敵,那已是最好的結果。當時人人勝傳,賀關山是天生將領,武曲星下凡,必能照耀著天蘭盛世。

這話傳到了元和帝的父親歷真帝耳中,歷真帝出了名的笑面虎,明面上器重賀關山,予他兵權,背地裏卻沒給賀關山活路——他把賀關山唯一的兒子送到了天門關。

天門關,乃中原要塞,與西域不過一城墻之隔,歷來都是天蘭國最負盛名的將領前去看守,歷真帝此舉,無疑是將賀關山架在火上烤。

明茲國曾無數次進犯天門關,都被賀家兒郎攔了下來。然明茲國自大敗賀關山後,十年不敢來犯。

賀關山長子賀北望,三歲送往天門關,連父母的面都還記不清楚,就被困在了那無邊大漠之地。

賀北望是被叔父賀鬯養大的,跑都跑不利索的年紀,賀北望就被賀鬯丟到院子裏,練那把重達幾十斤的劈日刀。

刀比人都重。

後來,軍營裏人人都以為賀鬯要將一身武藝都傳給賀北望,他卻什麽都不教。把小孩兒今天丟到這個帳子裏砍砍柴,明天丟到山林裏打打獵,時不時還讓夥夫教他燒飯。

賀關山上戰場的年紀,賀北望還在沙漠裏騎著駱駝,追逐日落。比起賀關山身兼重任的成長路子,賀北望活得倒是要灑脫得多。

詩書武藝樣樣不會,除了在軍營裏混日子,就是去荒漠裏撒野。灑脫得,足以讓元和帝放下戒心。

直到元和十年,賀關山戰死沙場,賀北望攬過賀家的擔子,世人眼睜睜看著那個輝煌十載的將才世家,一步步走向衰敗之境。

同樣衰敗的,還有這雜草叢生的望北樓。

元和帝摟著蕭貴妃的肩,仰頭看向面前這高達十層的樓閣。

“想當年,吾初來望北樓,還是四海升平的景象,賀相國與吾一同登樓,這樓可高,走得吾背脊生汗,氣還沒喘盡,便聽見相國說了聲,到了。”元和帝回憶著當年種種,“吾扶著柱子,擡頭望過去,愛妃可知那是何等的太平之景?吾所見之處,綠野千裏,阡陌縱橫,炊煙四起,偶爾能聽見幾聲童子的笑語。”

說罷,元和帝停頓片刻,長嘆道,“而今故人何在,家國何尋……”

蕭貴妃倚在元和帝的懷中,貼心地安撫他,“六郎,會好的,都會好的,六郎要的太平盛世,不遠了。”

“但願吧,但願吾派去的使者能還天蘭一片太平。”

“說起來,離使者回來的日子,也不遠了。”

“吾必定好生接見他們。”

“六郎治國有方,不會出岔子的。”

半月後,天蘭使者攜西域明茲國使者同入吳都,受元和帝親召,設宴款待。外面戰火連天,吳都的臨時皇城宴樂不歇,歡歌一片。

酒酣耳熱之際,明茲國使者操著口外邦語言,嘰裏咕嚕說了一大堆。

懂明茲語的大臣聽後,膽戰心驚,半晌不曾開口。

元和帝輕輕擡眼看向大臣,“說。”

一時間威嚴壓身,大臣抖若篩糠,“塔裏使者說,明茲國,除了黃金百萬兩之外,還要香車美人……”

“香車美人?這還不簡單?”元和帝笑道,“吾允了。”

“他們還要,明樂公主和親。”

蕭貴妃持酒盞的手忽而頓住,酒液灑落在她的裙擺,身旁侍女忙遞了絹帕過來,被蕭貴妃擡手擋住。

“要誰和親?”元和帝淡淡開口,因酒醉而耷拉的眼皮掀了起來,殺意不掩半分。

“明、明樂公主。”

啪。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酒盞砸在了大臣額角,又碎落在地。

大臣來不及捂住鮮血淋漓的額頭,一個勁朝元和帝磕頭,“臣該死,臣該死,請皇上恕罪。”

使者在出發前就聽說了明樂公主是元和帝唯一的女兒,還是他最疼愛的蕭貴妃所生。讓她和親,無疑是讓元和帝剜掉心頭肉。

然而明茲國國王有令,只要明樂,別的都不行。

他們專門找人畫了明樂的像,使者展開畫卷時,所有人都被那逼真的畫像給震住了。

就連明樂下巴上的一顆小小紅痔,畫像都沒有遺漏。

他們根本沒辦法搞調虎離山之計。

使者上前一步,深深鞠躬,做出了謙卑的姿態,然而說出的話卻咄咄逼人,“吾王只給三日期限,三日後,要麽明樂公主鳳冠加身,前往明茲國,要麽……明茲西宮將軍南下直取吳都。”

華雲亭位於禦園角落,若是從外墻翻爬進來,將將好能借亭子遮掩一番。

溫卿山輕輕踩在小安子的肩膀上,趁此時月黑風高,四周無人,趕緊跳了下來。

“公主,您可慢著點兒。”小安子扶住她的小臂,低聲說,“奴才來得時候打探過,今夜皇上召見使臣,這一時半會兒啊出不來。”

“那便好。”溫卿山松了口氣,“路上沒什麽人吧?就怕被人看到我這一身衣衫。”

溫卿山今日又去接濟了城中難民,做一身樸素小公子打扮,臉上還用巾帕遮住,誰也瞧不出來這是天蘭國皇帝最受寵的明樂公主。

“奴才都打發走了,公主安心。”

“小安子,麻煩你了。”

“公主哪裏的話。”小安子佝著腰,扶她從亭子穿過去,“都是奴才應當做的。”

然而就在拐彎處,原本暗著的小道忽然亮堂了起來。

宮女成排,一盞盞提燈照亮了眼前的路,也照亮了溫卿山風塵仆仆的容顏。

“明樂!”

“明樂你!”

元和帝怒目圓瞪,蕭貴妃也捂著嘴,驚詫不已。

“父皇……母後……”溫卿山自知理虧,掀開袍子屈膝下跪,“兒臣只是覺著園子裏太悶,一時貪玩,就出去了一趟。”

“你可知外面是怎樣的境地!”元和帝的手指顫抖不已,一想到自己女兒在戰火中穿街走巷,他就後怕,“你……簡直荒唐!”

“六郎,息怒。”蕭貴妃握住元和帝的手腕,“是臣妾不好,臣妾沒能好好管教女兒。”

“明樂,禁足一月。”元和帝冷冷下令。

溫卿山不敢妄議,俯身道,“兒臣謝過父皇。”

“慢著。”明茲使者上前一步道,“禁足一月?皇上莫不是忘了和親之事?”

大臣將這話原封不動翻譯出來,溫卿山也聽了個確切。

“和親?”她仰頭,無辜地看向元和帝。

“塔裏使者,吾尚未應和親之事。”

“如此,那我明白了。”音落,使者拂袖而去,冷言冷語飄蕩在空中,“是保一女之安危,還是保一國之太平,望元和帝三思。”

當夜,溫卿山被關在了寢居,不容踏出半步。

元和帝一夜未眠,次日晨時,頂著烏青兩眼,立於溫卿山的門前。

溫卿山借著熹微晨光,看向那投在門窗上的淺淡人影,輕輕開口,“父皇。”

“吾會去拒了和親之事。”

“父皇如果真的想拒和親,便不會出現在兒臣這兒了。”

“你是在怪父皇?”

“兒臣不敢,兒臣只是在想,天蘭國為何走到了今天這地步。”

“這不是你一個女兒家該想的事。”

溫卿山移開目光,手指輕拂那一尊不過拇指大小的白玉佛像,“那女兒家,該想什麽?”

“嫁個如意郎君,安穩度日。”

“這便是父皇對明樂的全部期望,是嗎?”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是,父皇只願明樂自在安康。”

“父皇可曾聽過明樂的心聲?”

門外寂靜不語。

溫卿山蜷起手指,將冰涼佛像包裹在掌心,“明樂,願意和親。”

濁淚淌過,滴入塵埃,元和帝擡手覆上這扇被他封鎖的門,“你去接濟百姓的事,父皇知道。”

“兒臣就說怎麽出去回來都那般順暢。”溫卿山笑道,“看來什麽都逃不過父皇的法眼。”

“吾沒有好心腸,但吾的孩子有一顆菩薩心腸。”

“父皇,保重。”溫卿山道,“還有,請替我,照顧好母後。”

“卿山啊,你是天蘭的功臣。”

“兒臣不是什麽功臣。”溫卿山道,“兒臣不過,天地羈旅客,亂世一微塵。”

三日後,明樂公主不著鳳冠,拒穿華服,以一襲縞素白衣踏上了明茲車攆。

車馬過處,百姓駐足,無人知曉這車馬裏坐著的是一位用此生自由換天下太平的女子,也無人知曉這位女子曾無數次扮作男裝,出入醫館與糧倉,為他們謀得一份藥,一碗粥。

十日後,明茲國大將領西宮將軍班師回朝,吳都的硝煙漸漸淡去,而大漠的孤煙,正朝著明茲車馬滾滾而來。

·

明茲的車馬行駛數月,方才走出江南。

一路上,溫卿山除了與天蘭國派出的陪嫁丫鬟侍衛接觸外,不曾和明茲國的人有過任何交談。

明茲的幾位使者以為她遠嫁他國,免不了傷心悲悶,又因明茲王千叮萬囑要好生對待明樂公主,所以無論溫卿山怎麽冷淡對待他們,他們都沒往心上去。

就這樣相安無事地從冬天走到了春天。

途徑內陸甘城時,使團有人不幸感染了瘟疫,這種瘟疫在元和帝剛即位那年肆虐過,已經很多年沒再出現過,想不到偏偏被溫卿山他們趕上了。

使團加上陪嫁,不過剛過百人,最後離開瘟疫之地,人數已所剩無幾。有一半的人沒能走出中原,也沒能熬過這一年的寒冬。

溫卿山學過醫術,也讀過元和元年那場瘟疫的相關記載,她知道治療瘟疫的法子,但她勢單力薄,一個人也救不了整座城、整個車馬隊伍,她只能盡力保住自己的陪嫁隊伍,可惜,近衛和丫鬟最後也只剩下不過十人。

離開甘城那日,溫卿山難得飲了酒,杯杯黃酒傾瀉在地,狂風吹亂了酒液,沾上她純白袍袖,溫卿山默念悼詞,鄭重告別。

塔裏使者沈默地立於她身後,註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在溫卿山轉身那刻,他擡手,接過酒杯,又交給下人。

“多謝。”

溫卿山的語氣依然平淡,塔裏卻不在意,“公主愛民心切,這些日子公主為著百姓奔波勞累,塔裏佩服。”

溫卿山定住腳步,“塔裏使者想說什麽?”

大概是這些天,塔裏幫了她許多,溫卿山的態度也有所好轉,居然也願意聽他多說幾句。

“只是公主不知,你那父皇當年解決瘟疫的法子,其實另有隱情。”

溫卿山記得書上記載太醫院派出了近一半的名醫遠赴禾城治療,藥方和診斷記錄都有,作不了什麽假。

“當年禾城瘟疫奪走半城人的性命,眼看著這火就要燒到離禾城最近的京城,元和帝下了道密旨。”塔裏負手繞到溫卿山身後,“將禾城剩餘病患盡數轉移到甘城,而甘城的死活,則由天定。”

當翻譯把這些話說出來時,溫卿山蹙緊了眉頭,“既然是密旨,你又為何知道這麽清楚?”

塔裏爽朗一笑,忽而挑起溫卿山的一縷長發,湊到鼻尖細嗅,“那當然是因為,你們天蘭國的朝堂之上,早就有我們的人了。”

溫卿山拂開他的手,後退幾步,“你現在與我說這些,何用之有?往事不可追。”

“塔裏只望公主看清時局,天蘭國,不足以讓公主這般留念,而你的父皇,也從來不是一個為天下人著想的好皇帝,天蘭國走到今天這境地,要怪只能怪元和帝為了那權力二字,把賀家人趕盡殺絕。否則——有賀家在,明茲不至於這麽快就能攻破天門關,直取京城。”

賀家。

在溫卿山腦海中都快淡去的家族。

她依稀記得,賀相國戰死消息傳到京師那日,恰逢大雪,舉城同悲,她於城樓遠眺,處處皆白色。

元和帝下令為賀相國哀悼七日,那七日,溫卿山聽到了難得一聞的護國寺撞鐘聲,一下又一下,砸在京師每個人的心上。

頭七,該是賀相國棺材入京的日子,運送棺材的人正是賀相國唯一的、也是從未踏足過京師半步的兒子,賀北望。

溫卿山跟著元和帝踏上城樓,迎棺致哀。

然而他們沒有等到浩浩蕩蕩的運棺隊伍,戰馬嘶鳴聲中,只見一人身穿重甲,背負長刀,穿過漫天風雪而來。

那是溫卿山第一次見到賀北望。

那年她剛行過及笄禮,她記得父皇曾說過這位賀家兒郎,從小被養在邊關,大字不識,生性野蠻,十八的年紀什麽人情世故都不懂,愧為賀相國之子。

少年在城門外拉住韁繩,擡起頭,遙遙望向心事重重的元和帝。

守門的侍衛走到馬前,告訴他應當卸甲、卸兵器。

賀北望一言不發地拆掉身上重甲,留下黑色單衣,背上的刀被他解下來,卻沒有交出去,而是轉而握在手中,吊兒郎當地問道,“這刀是我養父留給我的遺物,他說這刀就是我父親的化身,你們讓我把刀交出去,豈不是辱了我父親?”

他的聲音朗朗清清,元和帝聽得一清二楚。

“罷了。”元和帝沈聲下令,“放他進來。”

賀北望就這樣衣衫不整,落拓不羈地進了京城。

從城樓下來,狂風席卷而過,溫卿山握在手中的絲帕也被吹走,飄飄揚揚,伴著雪花,打著旋兒地落下。

她伸手去撈,卻只撈到冰涼的雪。

絲帕最終的歸宿,在賀北望的掌心。

少年擡眼望過來,眉毛染了雪,眼裏卻流淌著熾熱的風流之氣,惹得溫卿山平白無故臉紅一通。

她別過頭,沒敢去將絲帕要回來,餘光卻瞥見少年慢條斯理地疊好絲帕,揣進了懷裏。

……

“公主在想什麽?”塔裏湊到她面前。

溫卿山的回憶驟然被打破,緩過神來又看見一雙輕佻的眼,沒好氣地說,“在想你的嘴能不能縫上。”

說完,拂袖而去,留塔裏懵著一張臉,在風中靜默。

片刻後,他回過神來,拍了拍翻譯的肩膀,讓翻譯教他一句中原話——公主真帶勁。

暮春時節,南方的天氣徹底暖和了起來,車馬行程加快,趕在暑氣冒出來前,進入了西北之境。

然而在進入到西北後,晝暖夜涼,把溫卿山的身子折騰了個厲害,為了讓她適應這邊的氣候,行程也就慢了下來。

塔裏特意吩咐車隊在天門關停留數日,為的就是找中原大夫來看溫卿山的病。

自從賀鬯、賀關山死後,賀家在天門關的勢力一日不如一日,溫卿山趁著大夫來看病,順便問了天門關如今的守關人是誰。

那大夫深深嘆息,謹慎地左顧右盼好一會兒,才告訴溫卿山,現在的天門關明面上還是賀家旁系血脈在看管,其實早就被明茲國滲透了,賀家不過是他們的傀儡,借著賀家中原人的身份來打理著城中要事。

“那賀北望呢?”

“誰?”

“賀家長子,賀北望。”

“你說相國那不成氣候的獨子?”大夫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他那野性子,文和武,樣樣不會,他留在這兒,除了讓大家添堵,還能幹什麽?”

“那他……已經不在這裏了嗎?”

“他啊,早就沒臉待在天門關了,估計早就死了吧。”大夫道,“當年但凡他用點功,跟著賀相國、賀大將軍學學兵法,也不至於……眼睜睜看著他的兩個父親,被活生生地斬首……剝皮……”

溫卿山手輕微抖了下,湯藥順著下巴流下來,大夫忙遞上帕子,“公主您慢點。”

她從來不知賀相國跟賀鬯將軍的死狀是這麽淒慘,當年賀北望回京,也不過是寥寥片語就將戰場情況帶過了。

她記得那場接風宴,賀北望把酒當水喝,灌得自己雙眼迷離,連路跟柱子都分不清,一頭撞上柱子,惹得身後的婢女都在發笑。

一個沒有半點本事的相國之子,一個承載不了半點家族期許的廢棄棋子,誰都敢笑話他。

一襲黑衣,融於夜色。

他在眾人的笑聲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姿態放浪,毫無世家大族子弟的氣度。

在他跌在一處泥地裏時,溫卿山提著裙擺小跑過去,下意識朝他伸出了手,又想起男女授受不親,於是抖了抖寬大袖口,蓋住手掌,問道,“你還好嗎?”

賀北望楞了一瞬,挑起嘴角,用沾滿泥土的手掌隔著錦帛握住她的,借力起身,然後立刻松開,“多謝公主。”

衣衫被他染臟了,溫卿山卻看也不看一眼,“你醉了,我差人將你送回去吧。”

“不必了。”賀北望說,“臣自己都不清楚來時路,誰又能送我回去?”

只他二人,賀北望似乎收斂了許多浪蕩之氣。

溫卿山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被凍得青紫一片,“你很冷。”她說。

“酒液尚能禦寒。”

“我會叫人給你送姜湯。”

“公主為何這般對我?”賀北望借著昏黑夜色,靠近她,低聲道,“臣無意做駙馬。”

“賀相國與賀將軍戎馬一生,我敬佩他們。”

“與我何幹?”

“我們打個賭。”

“賭?”賀北望輕笑一聲,“小公主可知,臣在天門關成日幹的都是些什麽事?”

“不知。”

“就是賭。”賀北望抱起胳膊靠在墻上,“賭牛羊,賭賽馬,賭王二娘家的大白鵝。”

“臣,從未輸過。”

“好,那你敢不敢與我賭?”

“賭什麽?”

“賭明日是落雪還是天晴。”

賀北望笑出聲來,“臣沒興趣跟小公主玩這麽無聊的游戲,連日下了小半月的雪,明日不可能天晴。”

“那我賭天晴,如果明天天晴,你就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見溫卿山執意要跟他賭,賀北望擺擺手,“罷了罷了,既然公主想玩,臣又豈敢違抗。”

“如果我輸了。”溫卿山說,“那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都可以?”

“嗯。”

“小公主,你還真是太信得過男人了。”

“我信不過男人。”溫卿山緩緩道,“我信你。”

第二日大清早,溫卿山就掀被而起,窗外鵝毛大雪,沒有要停的意思。

她就坐在窗邊,捧著一本冊子,邊看邊等雪停。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過了午後,白霧般籠在一起的雲層漸漸散去,透下一絲微光。

不消半刻鐘,雲銷雪霽,晴日乍現。

賀北望傍晚時分到了宮門外,沒了宴會做遮擋,他見不了溫卿山,兩人只能通過婢女傳話。

半日雪,半日晴。

兩人分不清勝負,於是默契地,欠了彼此一個要求。

一個月後,賀北望前往天門關,溫卿山送上新的絲帕,上面繡著三個字,“活下去”。

這便是她的要求。

……

“他不會死的。”溫卿山放下藥碗,“陳大夫,麻煩幫我打聽一下,賀北望現在身在何處。”

“老朽自當竭力——”

“原來公主得的還是相思病?”塔裏推門而入,目光冷而沈,“公主何必勞煩這位老人家?不如我去幫你找你那賀家情郎?”

“偷聽非君子所為。”溫卿山撐著身子坐起來,病容蒼白。

“那公主所行之事,難道就是見得光的事嗎?”

“塔裏,他不過是一位故人,路過此處,我只想知道,他過得怎麽樣。”

塔裏隨手拖了把木椅坐下,“我可不信你們中原人口中的故人,要是我們明茲王知道公主的心上人竟是賀家郎,公主覺得,明茲王會作何處理?”

“哦對了,提醒一下公主。”塔裏接著說,“賀關山曾殺死明茲王最愛的弟弟,而賀鬯,更是將西宮將軍父親的頭顱割下當作戰利品。”

“整個明茲國沒有不恨賀家的。”塔裏給了翻譯一點時間,“要是賀家那位流落在外的公子哥死了,那正好,要是他沒死——”

溫卿山倏爾擡眼望過去。

“那我便將他的頭顱帶回去,邀功。”

“好啊。”溫卿山被侍女攙扶著下了床,步伐虛浮,眼神卻堅定,她走到塔裏面前,垂下目光,冷冷睥睨,“那就看看你有沒有這本事。”

音落,藥效上來,溫卿山的身子軟軟倒了下去,倒進了一場夢。

與其說是夢,不如說是回憶重現。

賀北望離開京師後,沒過多久便是上元燈會。

溫卿山是個喜熱鬧的性子,她跟元和帝提出要去坊間過節,元和帝自然是不同意的,奈何蕭貴妃也在他耳邊軟磨硬泡,於是他派了好幾個身手不凡的近衛跟著溫卿山,才勉強放心。

溫卿山換做尋常官家小姐的打扮,又以面紗遮面,沒多少人認得出來。她逛完廟會,又跟著人群去看放花燈。

人潮擁擠,她被撞得連連後退幾步,忽然有人擡手握住她的肩,讓她的身子站得更穩。

那人飛快松了手,溫卿山回過頭,只看見一個頭戴鬥笠的高大身影。

她沒多想,接過侍女買來的孔明燈和毛筆,蘸墨題字。

溫卿山的字是跟著京師最有名的書法大家文彥學的,頗有筋骨。

「願盛世太平,無病無災,無苦無難」

一行字灑脫地題在了燈籠上。

放燈之時,剎那間,明燈萬千,夜空也被這人間燈火點亮。

溫卿山閉眸許願,忽然,她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下意識地躲了一下,偏偏她又站在橋上,這一躲,無疑是將自己往底下那條江裏送。

侍女驚呼一聲。

預料中的下墜感並未到來,一雙手攬過她的腰,等她站穩後,又壓低了鬥笠。

“你……”溫卿山緩過神來,擡手想要撩開面前遮掩的鬥笠簾子。

男子止住她的手,拋出一個荷包,“東西被偷了都不知道。”

溫卿山接過荷包,“還沒問公子名姓。”

燈火闌珊處,她問他是何人,來自何處。

那人甩甩手,背影灑脫。

“我乃天地羈旅客,亂世一微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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