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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完整的重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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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完整的重逢(修)

[前言]

林路深曾經做過一個夢。

有天他一個人在學校後門的小吃街買紅薯,正好碰上李孤飛。是冬天,他們都穿著厚厚的棉服,一張嘴就哈出霧蒙蒙的白汽。

上次見面講話似乎已經是八百年前的事。他們中誰先打了招呼,又說了哪幾句不重要的車軲轆話。天已經黑了,接觸不良的老舊路燈只能照亮紅薯攤前一小片熱騰騰的空氣。

在夢中,林路深記得自己抱住李孤飛,說我原諒你了。臃腫的外套摩擦在一起,林路深蠻橫而心虛的心臟砰砰跳著,寒冷掩蓋了他臉頰泛起的紅色。

李孤飛什麽也沒說,好像他真的做過什麽需要林路深原諒的事。

然後他們像最好的時候那樣,並肩走回教學樓。冬夜的氣息冷而幹凈,再鋒利也是一塵不染的,和李孤飛身上的味道一樣。

貼在一起的那只手被不動聲色地攥住,怎麽也甩不開。這似乎是李孤飛對林路深那任性而不講理的胡鬧作出的應答。

林路深走著走著,心底哼起了雀躍的小曲。他慶幸今天紅薯出鍋比較慢,慶幸抓住了這個臺階,慶幸上天又眷顧了自己一次。

路燈拉長了兩個尚顯單薄的少年身影。還沒來得及長成,就消失在了沒有光的轉角。

[一]

李孤飛走進劇場大廳時,裏面正在排練。

空蕩的觀眾席上只有寥寥幾個工作人員,時不時低聲私語。燈光和聲音都從臺階盡頭的舞臺上傳來——在這個大廳裏搖來晃去,綿綿不絕。

...

“致命的決鬥無有窮期——”

“殺死的總是那個不朽的猛獸。”

“它的命運也是我的命運。”

“只不過我們的虎不斷改變形狀——”

“有時叫憎,有時叫愛,或者意外。”

臺上的布景有點像在亞寒帶,筆直的樹幹從不化的積雪間長出,葉片很鋒利,被白色覆蓋著。

“李博士,就是這個話劇,” 一旁的年輕人道。他胸前掛著實習工牌,“叫《冰山與湖心島》。他們之前的男主角連續三次在演出時突然昏迷——一次正式演出、兩次排練,都在差不多演到這個段落的時候,幾小時後自然蘇醒。”

“醫院檢查無明顯器質問題,推測是與大腦皮層植入的芯片有關。但我們前幾次來都找不出具體原因,芯片檢查也顯示無異常。”

“並且他植入芯片已經有兩年了,之前從沒出過問題。”

“現在劇組只能臨時換上另一個演員,據說還是從其他城市專門叫來的。” 實習生說著悄悄看了李孤飛一眼,發現李孤飛正以審視的目光盯著舞臺上的排練。

李孤飛在十排左右停住腳步,眼神似乎暗中冷了些。這裏足夠讓他看清念出詩句的那張臉。

那人依偎在窗前,面龐被冷調的舞臺強光照亮,眼神含光,無比清晰。

“新來的這個演員長得是不錯,” 實習生在李孤飛身後站定,嘖嘖道,“可演得是真不行啊。”

“李隊長...哦不,” 一個戴著眼鏡的微胖中年男人朝這邊來,遠遠的就打起了招呼。他小跑著,鞋底在木地板上留下一路急促的哐當聲,“李博士。”

李孤飛仍註視著舞臺中央,餘光略微斜了下。

“李博士您好,我是這家劇院的經理,姓唐。”

排練仍在繼續。李孤飛目光從舞臺上挪開,沒什麽情緒地嗯了一聲。他轉過身,流程化地向經理伸出手,“你好。”

“您好您好,久仰了。” 唐經理額角冒汗,雙手攥住李孤飛伸過來的手,鞠了一躬像在謝幕,“辛苦您提前結束假期。”

說著他又朝李孤飛身後的實習生笑著點頭示了個意。

“沒事兒,” 李孤飛手腕一掙,抽回了手,“我不是在休假。”

“是因為上一個案子裏工作方法過激,被關禁閉了。”

“本來還剩五天的。”

“......”

“......”

李孤飛兩指撩開長風衣,露出左胸前西服口袋上夾著的黑色工牌,邊緣有一圈很細的金色:

腦科學監察委員會 李孤飛。

“我被關禁閉的次數比較多。介意的話,我可以打報告再給你換一個人來。” 李孤飛說。

“......”

唐經理看著面前這個好看卻距離感十足的年輕人,楞在原地,微張了兩下嘴不知該說什麽。

事實上,見面之前他想象中的李孤飛是個更成熟而有資歷的人。

片刻後,唐經理猶豫道,“那您...上一個方法過激的案子,最後...解決了嗎?”

“那還用說。” 跟在李孤飛身後的實習生眉飛色舞道,“李博士從來沒有解決不了的——”

李孤飛看了實習生一眼。

對方訕訕地笑了下,飛快地做了個給嘴拉鏈的動作。

唐經理沈吟片刻,仿佛下了個天大的決心,“行。”

“只要能解決問題,就行。”

“您今天看了我們排練,覺得這個劇有沒有哪裏不妥的?” 唐經理道,“需要再演一次嗎?”

排練行至尾聲,前方的工作人員陸續收攤。李孤飛再看向舞臺時,窗後已經沒有人了。

“不用了。” 李孤飛說,“很普通的故事。”

“.........”

“之前那個昏迷的演員呢,在後臺吧?”

唐經理連忙點頭,“在的在的。田浩老師很敬業,就算現在不敢上臺,但也還是每天都來。”

“走,我們去見見他。” 李孤飛笑了一聲,神情有一瞬間的生動。

但唐經理敢用自己從業二十年閱人無數的經驗保證,李孤飛這難得的笑比他說自己被關禁閉還要恐怖一百倍。

幕後總是比臺前擁擠嘈雜。一個挽著袖子、有些魁梧的年輕人正拿著記錄板跟人聊天,他的工牌潦草地塞在口袋裏,比李孤飛少了一圈金邊,上面寫著韋波二字。

“你剛在前面看彩排的時候,我已經把田浩周圍的人都聊過一遍了。” 見李孤飛進來,韋波咋咋唬唬的,“田浩風評很好,算是這家劇院現階段的臺柱子之一,會有觀眾專門來看他,與同事相處也比較融洽,沒什麽架子。”

“關於他的昏迷,沒人發現什麽明顯的異常,包括植入過芯片的和沒植入過的。”

李孤飛接過記錄板,第一頁是田浩的劇照,標準的濃眉大眼,笑容大方沈穩、形體挺拔勻稱,是很陽光的類型。

李孤飛隨意翻了兩下便闔上了。

“大部分人反映的主要還是疑惑和擔憂,特別是針對新主演的。” 見李孤飛沒看記錄板,韋波也不怎麽意外,“剩下一個田浩本人,你親自去?”

“嗯。” 李孤飛轉身看向唐經理,“他在哪間?”

“應該在走廊盡頭那裏,是排練室。” 唐經理有些迷茫,“要我跟您一起嗎?”

“不用,我一個人。” 李孤飛說。

“那...那我在門外等您。” 唐經理看起來憂心忡忡。這次的事件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了許多,臉上的每一枚皺紋都寫著疲憊。

韋波見狀,幾不可聞地嘆了聲氣,“門外等就門外等唄。又不影響你什麽,是吧李孤飛。”

李孤飛沒再說什麽。他看了唐經理一眼,直接朝排練室走去,算是默許。

唐經理連忙跟上。原地只剩下了韋波和新來的實習生兩人。

“韋副隊...我也想...” 新人總是躍躍欲試,“今天是我第一次跟著李博士出來,我...。”

“小齊,你就別湊熱鬧了,讓李孤飛一個人去吧。” 韋波悠哉悠哉的,用紙杯在公用咖啡機上接了一杯卡布奇諾,“喝杯咖啡?”

齊辛:“......”

齊辛仍舊看著走廊盡頭,望眼欲穿的臉上有些新奇,“我還沒有看過李博士處理案子。”

“看不看也就那樣。” 韋波拍拍齊辛的肩,神色輕松,好像對田浩的事情毫不擔心,“你還年輕,學點兒好。”

“......”

齊辛對韋波並不像對李孤飛那樣敬畏。

“我就是想跟李博士學,所以才來實習的。” 齊辛忿忿道,“我論文都還沒寫完呢。”

韋波端著咖啡靠在墻邊,呵呵笑了,“不是只有跟著李孤飛才算學的。腦科學中心個個都是萬裏挑一的天才,這裏從來不缺聰明的人、勤奮的人、野心勃勃的人和寧折不彎的人,但最缺守規矩的人。”

齊辛聞言看向韋波,疑惑又若有所思。

“很久以前有個人,” 韋波聲音沈穩了些,“比李孤飛還聰明。知道他是什麽下場嗎?”

“什麽?” 齊辛好奇道。

“被開除了。” 韋波說。

齊辛終於察覺了什麽。在腦科學院的眾多真假難辨的傳聞中,似乎確實有一個關於開除的故事。

只是一腔熱血的少年人往往只愛成功和勝利,對斜逸旁出的開除並不上心。

何況在腦科學中心,辭職都是難如登天的事,從沒聽說有誰成功過。開除?這種離譜的成就實在不是正常人類的大腦能想象得出的。

齊辛皺起眉想多問幾句。

“韋副隊,你認識那個被開除的嗎?” 齊辛問。

可韋波明顯不打算再說了。他擡腕看了眼表,頻頻朝另一頭的排練室看去——他知道今天的案子並不覆雜,李孤飛應該快出來了。

齊辛繼續著喋喋不休。

“他幹了什麽呀?”

“李博士也認識他嗎?”

...

啪嗒一聲,旁邊休息室的門開了。在兩三個工作人員的引領下,裏面走出了一個高挑而瘦削的人。他秀麗的臉龐卸妝後有些憔悴,卻很難不惹人憐惜。

齊辛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近距離見一個美人,和隔著十排座位加舞臺的距離見一個美人,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譬如說剛剛看見林路深表演,他只會撇撇嘴,說這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可當林路深從相隔半米的門裏走出來,他必須承認,整個走廊的空氣都安靜了3秒鐘。

韋波更誇張。

見到林路深的那一刻,他活像是被雷劈了。

紙杯自由地隨著地心引力掉在地上,發出一聲不大卻尷尬的摩擦聲。

“這二位是…?” 林路深打了個哈欠,循聲看來。他似乎才註意到這裏站著兩個生面孔,隨手撩了下軟軟耷拉著的碎發,慢吞吞道,“也是新來的嗎。”

“小林老師,這兩位是腦科學監察委員會的,專門來調查田老師昏迷的事情。” 一旁的工作人員道。

“這樣。” 林路深聞言眼睛一彎,笑了。他聲音始終不大,冷冷的但很柔和,“你們好。”

能看出來,他已經相當疲累,只是仿佛脾氣很好的樣子。他好似有一種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天真,令人如沐春風。

“你...你...你好。” 韋波壓下震驚的神情,好一會兒才找回舌頭的正確使用方法。

林路深歪了下腦袋,饒有興趣道,“怎麽了?”

“沒,沒什麽。”

林路深笑著攏了攏身上的外套——相較於林路深的身型來說,它似乎寬松得有些多餘。

韋波皺了下眉。

林路深道,“田浩老師的事要是有結果了,你們會告訴唐經理的吧?”

“呃…當然,會的。”

韋波眼神飄忽,朝排練室那扇仍舊緊閉著的門看了好幾眼。

“小林老師,車已經到門外了,隨時可以走。” 一個工作人員推開門,伸了個腦袋進來,小聲道。

“好的。” 林路深撩起耳後有些長的碎發,微仰起頭,用手腕上勒著的一根黑皮筋輕輕紮了個小揪揪。

韋波終於急中生智,“林...小林老師!”

“嗯?” 林路深的右手還沒來得及從腦後放下來,一截細白的手腕露在外面,藍紫色的血管有一種詭異而脆弱的美感。

“雖然你沒昏迷,但是多長個心眼總是好的。” 見林路深沒有反駁,韋波繼續正色道,“為了以防萬一,你要是不急著回家的話,要不咱們待會兒還是給你也......”

“韋波。”

終於,一個平淡沙啞的聲音打斷了韋波連珠炮似的發言。

不知何時,李孤飛已經出來了。他在韋波身後站定,神色漠然,沒有要上前的意思。

韋波看向李孤飛,用目光克制地向他示意林路深。

“田浩的問題已解決。” 李孤飛卻像沒看到一樣。他扣上一粒風衣的扣子,“走了。”

在李孤飛身後四五步的地方,唐經理面色蒼白。

“田浩老師沒事了?那太好了。” 林路深似乎並不為可能失去一個工作機會而惆悵。隔著一米的距離,他主動沖李孤飛伸出右手,“謝謝您。您貴姓?”

“”

終於,今天齊辛第二次在李孤飛臉上看見了生動的表情。

韋波連忙咳嗽了兩聲,“李孤飛啊,這位就是暫時替田浩的那位演員,林路...小林老師。”

林路深有些莫名,卻沒有生氣。他往前走了兩步,粲然一笑,再次伸出手,認真道,“你好,我叫林路深。”

李孤飛沈默地註視著。

這不是李孤飛和林路深的第一次相逢。和上一次一樣,李孤飛幾乎在看見林路深的第一眼,就感到世界在自己的身後崩塌,而他卻只註意到林路深是這間屋子裏唯一一個沖他笑的人。

李孤飛不輕不重地拍了下韋波的肩。

“哎喲!” 韋波從看戲中驚醒。

“走了。” 李孤飛冷冷扔下一句,推開門徑直離開。

他最終也沒有伸出手。

“小齊,你先去停車場把車開來。” 從劇院走出,韋波從兜裏掏出車鑰匙,扔給齊辛,“快去。”

“失聯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又見到面了。” 待齊辛走遠後,韋波說,“你真的不留個聯系方式什麽的?”

“而且林路深還失憶了,看見我倆半點兒反應都沒有。”

“原來從腦科學院被開除,要做這麽嚴格的記憶清除的?”

“我不知道。” 李孤飛說。

“雖然林路深這人吧...” 韋波頓了片刻,又朝劇院裏看了兩眼,像是咽下了什麽不好說的話,“但反正他也失憶了,也許現在是個好人?說不定一輩子就這一次機緣巧合,錯過可就真的沒有了。”

不遠處響起兩聲喇叭,齊辛把車開來了。

“無所謂。” 李孤飛說。

路邊還停著另一輛車,像是在等人。韋波抿了下嘴,沒忍住多給了兩個眼神。

“林路深是我犯過的一個錯。” 順著韋波的目光,李孤飛也看見了那輛車。

“這種錯誤,我一輩子犯一次就夠了。” 他神色平靜,語氣淡得好像在談論別人的故事,“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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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這篇文原本設定的主線是感情向+個人成長的,不是那種很劇情向的(但不代表沒有劇情線)

不過由於種種原因(跟我個人能力、前段時間精力以及一些劇情寫著寫著沒收住……有關)最終劇情篇幅比我先前預料的要多。到這個作話修改的時間點,連載內容已經進入個人+感情大於劇情的階段。特此告知並致歉。

2.攻受都不是道德標兵

3.舞臺上的那段詩引用自博爾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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