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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白銀時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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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白銀時代(三)

夏夜裏的風是正狺狺的惡狗,撲喇喇撕咬著夜游者的臉。

野田邊水裏的青蛙咕咕亂叫,聲音有的亮,有的悶,因為有的懶洋洋趴在田坎邊,而有的謹慎潛伏在水中。

喬柯和江亭晏兩個人拿著手電筒逛了不多時,就收到了一大堆紅包。

一開始兩個人還推拒:“不要,不要,哪個說興這樣的。”

蚊子說:“拿著拿著,好容易在蚊帳外面見到你們。”

半個小時之前,小東西們回學生宿舍,中東西們回教室宿舍。

江亭晏在一樓洗漱完,拿毛巾擦著臉走到二樓了,察覺喬柯沒跟上了,一扭頭下望,就見喬柯往校門外走,幸而他穿的是白襯衫,在昏光裏還能看得清。

“你去哪裏啊?”

“我想出去走走。”

喬柯定住身等著江亭晏繼續問,見他只站在那裏,等了五分鐘,依然不說話,便自己走了。

這個小村子和喬柯的家鄉有點像,夏天水池子裏有種白色的小花,沒有氣味,長得像蝴蝶的眼睛,在夜裏晃眼一看有些滲人,他以前在家鄉的田路上還見過一種紅色的,花瓣很細的花。

那張在他錢包裏寫滿名字的簽名紙,紙上寫著的李鳳蓮並不是他生理學意義上的母親。

他對親生父母沒什麽印象,談不上什麽悲傷。

只聽別人說過母親生下他以後因為父親出軌上吊自殺了,父親因這一事也沒有臉回村裏,跟那女人去了外地,聽說後面也沒能結婚在一起。

母親是外省的,十八不到被村裏人從外頭領回來給父親配親,他父母沒領結婚證,本來年齡也不夠,只辦過一桌酒席,兩個半大不小的夫妻和受了爺爺半輩子氣的奶奶一起住在河溝對面的老泥巴房子裏。

在這一家子不出彩的人裏,喬柯的爺爺應該算是最有頭有面的一個,在村鎮上當過鎮長,支書,不過死得早,在喬柯父母結婚之前就死了,是抽旱煙死的,死的時候整個村的人前五裏後五裏,沒有一個人不來吊唁的。

父母一死一走後,奶奶拉扯了喬柯半年,也因病去世了。

李鳳蓮就是這個時候養的喬柯。

她是個年輕的寡婦,長得並不算漂亮,不能應那句寡婦門前是非多,她比普通莊稼漢更堅韌,胳膊和腿都有力,獨自守著一個有磚有瓦的房子。

喬柯稍微長大一點,聽別人說的那些話他也一向不難過。

他時常跨過河溝,去那個沒有一個人的泥巴房子裏玩。

房子有個後院,木門後有一個水溝,他在那裏摸過螃蟹,帶回家讓李鳳蓮炸給他吃,院子裏有兩三棵梨樹,結果,但是酸,他吃過一次就再也不摘了。

院子的茅廁旁邊是用石頭砌成的花臺,裏面有種辣椒,還有什麽鳳仙花,有個養女兒的家裏還向喬柯要過,拿來染指甲。

那些花他通通不喜歡,它們自己也不爭氣,沒人照料便懨懨地死了,他喜歡那種滿山滿山開放的白色像眼睛,像孔雀翎羽的花,拿著鋤頭挖了四五株種在院子裏,泥巴房子過幾年就塌了,也沒有人管,花更沒人管,喬柯只在高考之後去看過,舊房子的屍體上已經長滿了白色的花。

上一輩的故事都老得像舊報紙了,孩童時讀不懂字,聽別人念過也就過了,有個印象。

但長大了反倒上了識字明理的當。

喬柯走到一處,那一處水池裏的蛙叫就停了,水在腳下溫柔地流動,這一種音樂只能在這裏聽到。

他穿著白衣服,像野鬼,被狂風吹得飄來飄去。

突然有人叫他。

“餵!”遠遠地透過風。

他站定,跟被貼上一道定身符似的。

手電筒的光穿刺過寂靜,濃厚的暗,亂晃四散地打過來。

光先從一個小山丘的背面沖向天,而後才閃出,江亭晏踩著石子坡,幾乎是一路跑著來找他。

來的人是從很遠的地方趕過來的。

半路未至,被尋找的人先不由自主向他奔跑。

“找了你好久,你可真能跑,電話也不接。”

江亭晏沖過來,抱緊喬柯抱怨時還在喘氣。

“你知不知道今晚上會下雨。”他舉起左手拿著的傘,語氣有點得意。

“不知道,”喬柯說,“還好有你。”

時間已經快到晚上八點了,兩個老師在田坎邊交流了一下教學經驗。

江亭晏:“早自習根本起不來,天氣一冷下雨的時候最陰暗,什麽請假的方法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喬柯:“沒事,下次你遲到就說:‘專門晚來幾分鐘,就知道你們管不住自己,整個樓道就你們班最吵’。”

江亭晏:“我不想改作業啊,好多,還得一個一個字母看。”

喬柯:“你們這作業我改了幾本,做的什麽,課代表發下去,自己改。”

還順便關心了一下學生的生活。

江亭晏:“我打賭李孟佳絕對喜歡王小花,這種愛在人家小女孩面前裝怪逗笑的我太懂了。”

喬柯:“唔。”

江亭晏:“但是王小花明顯喜歡孟青,孟青喜歡誰我暫時還看不出來,他不是在你班上嗎?這種成績突出還收拾得幹凈有些早熟的,拿捏個同年齡小女孩不是手拿把掐的。”

喬柯:“唔。”

江亭晏:“我小時候看過的八卦比這刺激多了,我讀了兩年PYP,我媽和別的家長加了好友天天一起吃瓜,她生怕我上小學就跟著別人一起騎鬼火,立刻把我轉走了,外公本來也不想我去念國際生,因為家裏本來管得不嚴,怕我長大就是靠錢混個美本英水碩。”

喬柯:“唔。”

原來他的機車不算鬼火嗎?

江亭晏:“說起來他們這沒有理頭發的嗎?我們班上有個學生,我每次都不敢看他,他太像一個蘑菇了,走不出雲南的那種。”

“要是鎮上有洗照片的地方就好了。”

江亭晏在今天吃飯的店裏給大家拍了一張照,不僅有他們幾個,還有老板娘,另一桌進來吃飯的初中生。

他總在光影裏追求故事,在構圖裏拼湊靈感,現在卻覺得這一張普通的合照那麽值得留下。

“那我們明天再借車子去一次吧?”喬柯說。

“好。”江亭晏勾起嘴角,牽著喬柯的手往回走。

半路上雨點打下來,田路很快濕潤,一腳下去濺起泥水。

江亭晏想起打傘,卻發現傘不見了。

“走快點吧,回去還能洗個澡,我走時候把熱水打好了的。”喬柯拉過江亭晏打著手電筒在雨裏跑起來。

江亭晏被喬柯拉得往前趔趄,逆風飛來的雨落在他的臉上,他穩住腳步,跟上喬柯的步伐踩著泥水往學校跑。

四周黑乎乎的,只有手電筒指引著前路。

江亭晏想起來有一年喬柯一個人回老家過年,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該團圓的時候給他打了個視頻。

那個夜就像這個夜一樣黑。

“你要不要看煙花。”喬柯把手機架在一旁,後退幾步蹲下,出現在手機屏幕裏。

喬柯的手機是上大學的時候買的,一直沒換,像素很爛,把一個好好的帥哥拍成了一個隱約透露出帥氣的馬賽克。

不知道那是什麽背景,只記得周遭黑漆漆的,喬柯腳下是大石塊填上泥鋪成的地面,屏幕左右兩邊的邊框處有一些冒出來的樹木枝葉。

“我給小孩買的,”喬柯在屏幕裏不自在地說,他腳邊的塑料袋子裏露出幾根長長的作引子用的彩色紙條,“你要不要看,我也沒放過,你要是想看我放給你。”

“那你放吧。”

絢爛的白光像碎星星一樣在屏幕上停留幾秒鐘,熄滅了,接著又有別的顏色的煙花亮起,火星在寒冷的空氣裏迅速熄滅,在殘存碳化的木簽子處彌漫出白煙。

光亮一次一次點亮了喬柯的臉,寒風吹亂了他的黑發,但過爛的像素也自帶一股溫柔的磨合效果,讓他短暫出現在江亭晏視線中的五官照得很柔和,色調也溫暖。

“好看嗎?”喬柯問。

平心而論,江亭晏見過北海道的花火大會,見過哈利法塔煙花燈光秀,也見過在悉尼歌劇院上空舉辦的跨年煙花秀。

他通通不感興趣,只是每年陪江婉月走走。

誰會真的喜歡放煙花。

“喜歡。”他點頭。

只是看喬柯那麽笨,還想討好他的樣子。

太可愛了。

“外面在吹風,你快回家吧,”他說,“一會兒跨年我們再通話,不過家裏人有點多,我盡量快點結束,你也不要只想著我,要陪陪叔叔阿姨,知道沒。”

喬柯笑著對他點頭,黑眼睛映著攝像頭打出的光。

“我知道,那,我們晚點見。”

喬柯放下燃盡的煙花,靠近掛斷視頻通話前又看著江亭晏的眼睛,垂下眼很小聲地說:“我喜歡你。”

這個人太膽小,說喜歡他,又不敢聽他反應,只敢留一聲有盡的嘟音給他。

雨越下越大,兩個人的衣服都接近半濕,鞋襪是早被泥染了。

江亭晏忽然用力拉住喬柯,他眨眼,甩掉眼睫毛上掛著的雨滴。

“我們跳個舞吧。”

喬柯停下步子,回過頭向江亭晏確認:“這裏,現在?”

“是啊,”江亭晏的語氣簡直理所當然,“明天可是周六啊,周六是最完美的一天,開頭結尾都能安心熬夜。”

僅限雙休人。

“好吧,”喬柯說,“好在我也帶了感冒藥。”

“但問題是我不會跳舞。”

“我教你啊,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江亭晏笑了笑,他把被打濕的白金色頭發捋到耳後,朝喬柯伸出手,“你忘了嘛,就是草地音樂會那次,你說你不會跳舞,我說,我可以教你。”

“我教你,”他的呼吸漸漸穩下來,說話時胸腔卻起伏,也許是雨夜太冷,帶動他的聲線幾不可聞地在發抖,“好不好?”

“喬柯。”

他每個想法總莫名其妙。

就像每句別扭的話都意在言外。

當他把心裏小小的,珍貴的,一些神秘而美好的東西想要傳遞給對方時,也承受著比一般人更大的希望,和不安。

要是對方不能明白呢?

人啊,明明面對現實那麽多事情都妥協,偏偏在愛裏堅持了理想主義。

雨水在江亭晏伸出的手掌心聚出一汪。

喬柯才緩緩擡手,僵硬地把手搭在江亭晏的手心。

“沒有曲子嗎?”喬柯生疏地站好。

對方身體前傾的動作讓喬柯局促地後退了一步,但江亭晏另一只手落在喬柯肩頭,微微用力不讓他後退。

江亭晏動作很輕很慢地打開喬柯的手掌,他的手指彎曲,引導著喬柯的手和他貼合。

他的大拇指搭在喬柯的手背外側,相接觸的皮膚讓兩個人在冰涼的雨裏都升起燙的錯覺。

“左手從我右臂下方穿過,搭在我右上臂外側。”

“沒事,”江亭晏眨眨眼,避免雨水模糊掉視線,他感受著手掌下顫動的幅度,彎起眼,聲音裏帶上笑,“你可以把我抓得緊緊的。”

“沒關系,很簡單的。”

江亭晏放在喬柯肩頭的手控制著兩個人移動的方向。

喬柯垂著眼睛,雨水從黑睫毛根部往下滑落,有幾個瞬間雨變大,快要把他的鼻孔堵住不能呼吸了。

他笨拙地聆聽江亭晏說的前進後退,跟著對方四肢近乎不協調地小幅度旋轉。

江亭晏右手的力量帶動著他,引導他向右旋轉。

他的擺蕩,升降,都糟糕得像沒有關節螺絲的機器人。

連轉頭都要慢半拍。

那雙玻璃一樣剔透的眼睛隔著雨幕緊緊跟隨,他的心思已經無法在雨幕裏聚焦舞蹈。

“我又轉錯了嗎?”喬柯見江亭晏不再轉頭,而是一直看著他。

“你可以不用轉,”江亭晏輕聲說,“一直看著我也很好。”

喬柯半天沒有說話。

他的步調配合著江亭晏,略微低著頭,眼睛失了神一樣沒有聚焦。

好一會兒,他才啞著嗓子開口:“我想今夜我不能入眠。”

“怎麽了,”江亭晏停下來,有點後悔自己的任性,“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他伸手向去觸摸喬柯的臉,被喬柯握住手,放到臉頰邊輕輕蹭了蹭。

喬柯轉頭,在江亭晏冰涼的掌心落下一個溫熱的吻,他擡起眼,江亭晏不清楚那些光是冷冷地映在他清澈的黑眼仁上,還是映在一層薄而有溫度的淚上。

雨水打濕了喬柯的頭發,衣服,也讓他的語氣帶著些許感傷和不安。

“因為你不是我的。”

——因為你從未承認會永遠屬於我。

雨幕中的沈默沒有延續太久。

“那你今夜可以睡個好覺了。”江亭晏說。

這句口吻平淡的話比雨還激烈,喬柯被它劈頭蓋臉地一澆,腦子嗡嗡的。

江亭晏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報錯框在喬柯腦袋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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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版本過舊不兼容了?”江亭晏笑著說。

喬柯的四肢在雨裏泡得綿軟冰涼,他感覺自己的力氣柔軟飄忽到他不知道有沒有抱緊江亭晏,他只能拼命收緊胳膊。

“謝謝你。”

風雨聲把喬柯細小的嗚咽吞沒,吹到江亭晏耳邊的只剩下:“我愛你。”

回到學校已經是接近九點,一路上沒有人,夏天的夜一旦下雨就降溫,兩個人迅速借助熱水瓶裏的熱水沖了個熱水澡,吹完頭發以後坐到一個淋不到雨的陽臺邊上聊天。

兩個塑料杯子,倒上兩杯可樂。

學校的睡覺鈴的九點半才打的,再說學校除了他們這群人也沒幾個學生,江亭晏幹脆把小提琴拿出來,坐在喬柯對面拉起來。

小提琴的聲音輕柔地響起,像在亂雨中加了一針柔順劑,把瑣碎的雨聲柔和統一起來。

喬柯不懂小提琴,但是有耳朵就會聽。

在旋律從舒緩空靈逐漸變得豐富時,江亭晏停下了動作。

空中的音樂卻並沒有停止。

“誰在吹笛子?”江亭晏隨著聲音看去,卻沒有看到人。

他疑惑地張望一會兒,雨夜裏,《下雨的時候》這一首曲子已經進行到中間的激昂部分。

“為什麽不繼續了?”喬柯不舍地說,“笛子和你的小提琴都很好聽。”

他剛說完,江亭晏又聽到了電子琴彈奏的聲音。

笛子和琴音重合,節奏加強加快,雨滴匯聚在一起一般,沖刷著天地四方。

江亭晏擡手架弓,小提琴的聲音再次加入其中。

他看向喬柯,笑著說:“看來,今夜確實有奇跡。”

“早。”江亭晏端著面坐在蘇良對面,遞給他一瓶酸奶。

蘇良嚼面條的動作都慢了,擡頭看著江亭晏,遲疑道:“你談戀愛了?”

“…你什麽意思?”

“那你幹嘛發喜奶。”

江亭晏沒有反駁,只是低下頭用筷子攪了攪面條。

教師食堂的面條很爽滑細膩,江亭晏覺得比在C市吃到的都要好吃,它才三塊錢,湯是用豬骨頭熬的,去後廚還能舀一碗大骨湯,面條裏沒有肉碼,只有海帶絲,幾片燙熟的青菜葉,熱騰騰的,再撒一層蔥花香菜。

“微談,”江亭晏吃了兩口面,“我們沒有全談,談了個百分之四十吧。”

他喝了一口湯。

“這豬油骨有種高級的質感。”

“這口湯面入口即化,有著某種不易察覺的細膩感。”

“它的香濃程度會覺得它是直達上顎,讓整個口腔包括可能鼻腔都是彌漫著很香濃的味道。”

“愛情也是如此。”

蘇良:“神經病。”

蘇良:“我知道你很幸福,但是我的意思是,誰問你了?”

蘇良:“Not a single soul has asked you yet.”

“你又急了,但還是不忘記用英文,就這麽想學業進步嗎?”

蘇良惱羞成怒:“看你們兩人能好多久!你跟他不會有好結果的——”

喬柯今天早上起得比往常晚了十分鐘,在路上遇到了已經晨跑完的旻延,兩個人邊談大創邊往食堂走,剛好聽到蘇良和江亭晏兩個在裏面吵架。

蘇良和加特林一樣不斷高強度輸出,而江亭晏一聲不吭。

喬柯心裏一緊。

我男朋友玩個貪吃蛇都玩無敵版,他能有什麽抗壓能力?

於是喬柯沖進去:“良哥別生氣了,一會兒咱們去鎮子上,我請吃飯!”

江亭晏不耐煩道:“行了啊,我都讓你罵這麽久了。”

蘇良氣得差點哭了,他顧不上揉自己的臉,指著江亭晏大罵:“你他媽的下手這麽狠,老子罵你兩句怎麽了,你還是人嗎?你等著,老子回去要提一輛大米su7,創死你這個王八蛋。”

等哄好了蘇良,喬柯才坐到江亭晏旁邊,他本來想收斂一下表情,但是擡頭看過去,還是忍不住眼角都往上翹。

“我們昨晚談戀愛了嗎?”趁蘇良向旻延告狀的功夫,他小聲問江亭晏。

江亭晏:“談了。”

“那…今天還談嗎?”喬柯說。

“談啊。”江亭晏笑著回他。

這一次去鎮子上江亭晏還是開的那家人的三輪車,蘇良一開始堅決不坐後面,旻延倒是沒什麽所謂,而且正好要買東西,就和喬柯兩人一起去了。

車開到半路,蘇良騎著校長的二八大杠追上來對開車的江亭晏比了個中指。

喬柯:“良哥,開這個車到鎮子上都得一個多小時呢,你騎自行車可能能騎過去,但就怕車半路會散架了。”

江亭晏:“臺階已經給你了,再不下你就在這吊死吧。”

蘇少爺忍辱負重坐上了國產金彭三輪車——的貨箱。

【天王老子】:【非要大米su7幹嘛?你不是才提了一輛車嗎?】

【良辰】:【我不管,我就要大米su7,我回家就要看到車庫裏有。】

鎮子的名字叫華鎮,不大不小,車開不到三十分鐘就到了盡頭,但算是周圍鄉鎮的中樞,很多鄉下公務人員周末也會開車到這裏玩,他們路上就遇到了兩個開車到華鎮的女孩,開的是四個輪子的車。

車窗搖下來,副駕駛的女孩問江亭晏:“帥哥,去哪啊?”

“華鎮。”

女孩說:“我們也去,要不要幫忙載一下後面兩位咯?”

三輪車的速度比四輪車慢得多,考慮安全,江亭晏也不敢開太快,但蘇良還是被水泥路顛得不行,立刻同意道:“行啊,謝謝美女。”

女孩笑著說:“我們車裏也有個姐妹想加你們車上副駕那個帥哥還有後座另一個帥哥的微信,行不啦?”

蘇良嘴角抽了抽:“幹嘛要加他們,我和開車的不夠帥嗎?”

女孩還沒說話,開車的姐姐趕緊踢了她一腳,壓低聲音說:“帥是帥,就是看著不像直男,還是那兩個保險點。”

“不加。”江亭晏油門一下踩到底,小破三輪跟屁股後面點了沖天炮一樣飛了出去。

“媽的不加就不加,你要把老子甩下車啊!”蘇良崩潰道。

旻延把他的手按到固定貨箱的欄桿上。

“抓好。”

蘇良閉嘴了,抓著欄桿再也不亂叫。

前車傳來狗男男卿卿我我的“我愛你”“我也愛你”。

他想了想自己,傷心地發現上次有人說愛他,還是他隨手刷了點。

到華鎮就十點不到,周六周天有兩天,不用著急回學校,四個人幹脆就找個小旅館開了三間房。

他們走得幹脆,一時興起的,也沒帶什麽行李,和社長說明了去向以後也沒什麽後顧之憂,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良辰】:【中午吃啥】

【良辰】:【晚上吃啥】

【良辰】:【夜宵吃啥】

【cocoa】:【就知道吃】

【可可木】:【你們想吃啥】

【看遠處的風景】:【都行】

【良辰】:【幺兒請客】

【良辰】:【你給我等著JPG】

【良辰】:【@cocoa】

蘇良還躺在小旅館的床上對著手機較勁。

而有對象的人已經牽著手出門逛街了。

兩個人打車去了一個小商場,一人買了根火山石烤腸。

趁喬柯去排隊買奶茶的功夫,江亭晏在路邊蹲下,逗一直對他搖尾巴的小狗。

他拿著烤腸在小狗鼻子附近溜了一圈。

“我男朋友給我買的,你想吃嗎?”

小小年紀就出來養活自己的狗,社會經驗比江亭晏的實習經歷都豐富,說時遲那時快,在這個笨蛋人類把烤腸往它鼻子那放的第二圈,狗迅速用嘴擒拿下烤腸,牙齒咬緊用力一拽,一溜煙跑了,只剩下一個歡快的狗屁股,和一根殘有肉香的烤腸簽子。

江亭晏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貓狗不相容,天道如此,不可違抗。

“起來啦。”喬柯把江亭晏從路邊拉起來,敏銳地發覺對方興致不高。

他有點疑惑,小心開口:“怎麽啦?”

江亭晏抱住喬柯,腦袋趴在他肩頭,很委屈地說:“有狗欺負我。”

附近人不算少,來來往往,目光飄到他們身上,喬柯的臉開始發燙,還是用提著奶茶的手抱住江亭晏。

“它怎麽欺負你了?”

“它把我烤腸搶走了!”

“唔…你沒逗它嗎?”

“沒有!”

看來這條狗得有一米五的身高,才能從江亭晏手上搶走一根烤腸。

是一條很壞很壞的巨狗。

“好了別生氣,我的這根烤腸給你吃,好不好寶寶?”

“我再見到那條狗,我要讓它付出代價。”江亭晏接過奶茶,順著喬柯的動作咬下一口烤腸。

“收到,一會兒再見到它,我一定幫你教育教育,怎麽能欺負我們家亭晏,現在不生它的氣,我們去別的地方看看?”

真是的,江亭晏想,再這樣下去會被男朋友哄成胎盤的。

“好。”江亭晏說。

喬柯:“我就知道,你是全天下最最好的人了。”

受精卵就受精卵吧,誰的起點不是這個呢。

一起走了沒兩步路,江亭晏又問喬柯:“我今天好看嗎?”

喬柯笑了笑:“迷暈了我。”

江亭晏:“感覺戀愛了,不確定,問一下。”

喬柯:“我也覺得是,應該沒錯,是戀愛了。”

商場不大,逛一會兒也就逛完了,江亭晏查了下地圖,打算去一家魚火鍋店踩個點,街上很多小汽車,但三輪也不少,他完全適應了開三輪,開出了一種超跑的自信。

“等我,我回樓上拿個充電寶。”江亭晏下車往旅館走。

喬柯也下了車,他就靠在三輪車邊用手機翻看了一下《想象中的化學》。

一個聲音怯怯地問他:“一塊走嗎?”

喬柯擡頭,看見一個女孩站在他面前,看年齡也不大,二十左右。

“這樣不好吧…”他說。

“不行嗎?”女孩臉上閃過失望的神情。

喬柯摸了下三輪,不好意思地說:“載客四塊起步…”

鎮子上出租車才三塊錢起步,喬柯心想,這樣女孩就不會要坐他的三輪了。

主要是他不會開。

江亭晏下來的時候,喬柯早坐回了副駕。

“不叫良哥他們下來麽?”

“我們去看看好吃不,確定了再叫他們來,他們自己坐車過來,這三輪連停的地方都不好找呢。”江亭晏說。

手機突然響了一下,江亭晏皺眉,點開消息。

這誰。

他什麽時候加過這個人了?

【青藤】:【^-^去鎮子上了?】

【青藤】:【麻煩帶點顏料回來吧,江同學~給學校做黑板報用的。】

江亭晏冥思苦想這人是誰。

“這是袁青啊。”喬柯說。

“我什麽時候加他的?”江亭晏問喬柯。

“他好像是社團分組時候你們這一組的組長啊,你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喬柯哭笑不得。

真就是關系戶了。

“我要把他刪了。”

喬柯攔住江亭晏:“別,回學校參加團日答辯你們還要一起呢。”

地圖上的那家魚火鍋店比他們想象中還火爆,雖然不像C市吃個火鍋還要拿號排隊,從外面看裏面也沒幾個空位置。

江亭晏說不想人太多的時候去,一直和喬柯在外面溜達了幾個小時,全力搜尋那只一米五高的邪惡巨狗。

九點多才回到這裏來,店裏的人終於少了許多。

蘇良和旻延來的時候,這裏面已經一桌客人也沒有了。

蘇良:“你確定這能吃?怎麽沒人。”

喬柯解釋:“都吃差不多了,一般這個點該關門了都。”

老板見他們四個,也沒說要打烊的事,很熱情地把他們請了進去,還是個專門的包間。

“這個好吃,仔鰱,魚翅特別好吃,要紅湯的,先來五斤吧。”蘇良也是老饕了,吃東西有一套。

服務員很快就端上來一口大鐵鍋,裏面翻滾著香辣的紅湯,幾盤殺好的新鮮仔鰱,微微傾斜就從盤子裏滑進湯中。

不過三五分鐘,魚肉變色就是熟了,服務員用勺子撈起,每個人碗裏都放了好多,嫩白的魚肉滴著湯水,花椒還粘在肉上,本來就距離中午吃飯的時間長了點,四個人都餓了,包間裏一時間只有碗筷碰撞聲。

吃到一半,蘇良正想倒杯水,屋子裏的燈忽然熄滅了。

“臥槽。”突如其來,蘇良被嚇了跳。

黑暗之中,喬柯被一只手捏住下巴,用濕巾紙強行給擦了擦嘴。

他懵了,但想應該是江亭晏,便由著對方的動作沒有動。

對方很滿意他的不抵抗,湊近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房間裏響起了音樂。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包間的門被推開,服務員推著點著蠟燭的生日蛋糕走進來。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蘇良:“誰的生日?”

旻延搖搖頭,看向喬柯。

喬柯深吸一口氣,他穩住心中的情緒,看向江亭晏。

“不是我的生日啊。”

“…不可能!”江亭晏當場翻出手機開始查。

“你是不是又偷偷背著我過農歷生日了?”

喬柯:“沒有啊…再說陽歷也不是今天啊。”

看清身份證號上生日的江亭晏不動聲色收起手機:“不是今天怎麽了,我想什麽時候給你過生日,就什麽時候給你過生日,想給你過哪一年的就給你過哪一年的。”

“這是一歲的生日,我還有十幾場沒給你過呢。”

蘇良:“我的屍體有點不舒服,我要出去一下。”

“不許走。”江亭晏瞪了蘇良一眼。

“生日快樂。”旻延讓開一點,讓服務員把生日蛋糕放到桌子上。

“該許願啦。”說著要走,蘇良倒也沒動。

燭光充盈著小小的房間,似乎把火焰的溫度聚攏,讓人能得到一股靠近火的暖意。

喬柯沒推拒,他看了看江亭晏,再看了看兩個陪著自己兩年的朋友,最後才看向跳動著焰火的蛋糕。

他手掌合十,平生第一次嘗試著許願。

做這件事時,他覺得有些好笑,難道人類靠許願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嗎?

難道他許願明年拿到stf名額,他就能拿到嗎?

他笑了笑,不打算許願就睜開了眼。

只是一睜眼,房間裏的另外三個人都看著他,每個人都表情各不相同,卻傳達著同一個信號。

像一種奇怪的腦電波,改變了喬柯的思維。

萬一呢,他想,平時人們都忌諱詛咒自己,就是怕一語成讖,那許願也算這種預言吧?

它一定是有種魔力,能夠實現的吧?

喬柯再次閉上眼,許願。

只是這一次,願望不再是那個執著很久的目標。

“該開燈了吧,我這魚刺都看不見了!”蘇良切著蛋糕,催促江亭晏去把燈打開。

旻延起身去按,燈沒亮。

服務員拿著手電筒從外面跑進來:“不好意思,停電了!”

江亭晏:我就說怎麽比計劃的時間早了,害得他叫喬柯擦個嘴都來不及。

這裏停電的次數應該不少,服務員很快點來好幾根蠟燭,倒也能用,火鍋是用氣罐點燃的,不礙事。

房間裏亮起來,再做小動作,影子都得把人出賣。

江亭晏湊近對喬柯說:“真可惜,剛才應該親你一下的。”

喬柯吐刺的動作一頓,手都抖了一下。

那剛才親他的是哪個?!

四個人吃到十點鐘才走出店門,外面早黑漆漆一片了,連出租車也打不到。

江亭晏和蘇良又喝了點酒,喬柯不會開車。

最終旻延坐到了駕駛室,蘇良如願以償坐上了副駕駛位置,喬柯讓江亭晏躺在腿上,將就著坐回去。

江亭晏翻身,仰視著頭頂的星空,說話時透著淡淡的酒氣。

“星星好亮哦。”

“是不是飛機啊?”他懷疑轉頭問喬柯。

“不是,”喬柯手指摩挲過他發燙的臉頰,“你頭頂是真正的星空。”

蘇良坐在副駕駛,一直在哭。

“別哭了。”旻延說。

“我就要哭,”蘇良一邊說,一邊用小杯子從碎了一半的玻璃殘骸裏舀酸梅湯喝,“我夏天的第一壇子酸梅湯,都怪江亭晏喝多了,給我打碎了,老板都說這是最後一壇子了!”

“茅臺打碎都沒見你心疼,一壇子酸梅湯有什麽好哭的,”旻延看了他一眼,“手電打好,照著路,一會兒撞了。”

蘇良拿手電照著路,還不信邪地一次一次從殘骸裏舀酸梅湯。

後箱。

喬柯握著江亭晏的手放在臉頰邊蹭了蹭。

“我喜歡你。”

江亭晏一下睜大了眼,整個人坐起來。

他盯著喬柯,兩頰泛紅,瞇著眼問:“我叫什麽名字?”

“德米特裏·伊萬諾維奇·門捷列夫。”

江亭晏:?

“逗你的,”喬柯笑著親了親江亭晏的指尖,“我當然知道你是誰。”

“我男朋友,江亭晏。”

江亭晏重新躺了下去,背對著喬柯,給江婉月發消息。

【cocoa】:【德米特裏·伊萬諾維奇·門捷列夫是哪個學院的?】

【哈哈我還能學】:【o_O】

【哈哈我還能學】:【應該屬於化院。】

的祖宗吧。

江亭晏發出兩聲冷笑。

我就知道一定是化院的。

之前那些人,什麽波義耳,拉瓦錫,道爾頓,全是化院的。

真是渣男。

紅路燈下兩輛車堵在車道上沒動,隱約見路燈下兩個身影糾纏在一起。

“我靠,前面是在打架嗎?”蘇良放下杯子。

“好像是,我們繞路吧。”旻延皺了皺眉,打算從另一條路過。

“我們必須上去幫忙啊,二十歲,該出頭了!”蘇良在旻延停車等紅綠燈時就跳下車,跌跌撞撞往那邊跑。

要不說他們兩個能是發小呢。

喬柯一扭頭,江亭晏也跳下車跟上蘇良了。

蘇良:“你們在幹嘛!”

搏鬥的兩個人都是重量級彪形大漢,正扭打著,聽蘇良說話時都停下手。

“小子,你想出頭啊?”

江亭晏跑過來:“該出頭了!”

大漢欲動手。

喬柯急忙上前:“他們的意思是…他們倆才二十出頭,大哥,他倆腦子不行,是弱智。”

江亭晏不滿道:“你說誰是弱智呢,你才是弱智。”

蘇良:“就是,你…”他還沒說完,被旻延拉到身邊,拖著胳膊就往三輪走。

“走吧,你喝多了。”喬柯也拉著江亭晏往回走。

走過一段距離,喬柯才回過頭,遠遠見兩個大哥又打在一起,路燈下,手法已經不能說是扭打,出拳利落,閃躲迅速,可以稱得上自由搏擊了。

“這就是街鬥。”他忍不住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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