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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花樹芳菲菌蒸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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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花樹芳菲菌蒸雞(上)

歷時一個半月提前申請,香江春拍浦江預展的拍品經由承保保險公司聯合雷霆保全公司運輸至嘉寶浦江分公司卸裝,經雙方查驗無誤,移交入庫保存,經由浦江分公司精心布展,預展得以如期同收藏愛好者見面。

此次預展不設門檻,對珍寶珠玉字畫有興趣皆可前來觀展,因展品中有一組罕見羅曼諾夫王朝皇室珠寶,現場安保級別提至最高等級,嘉寶國際拍賣有限公司大中華區總經理、分公司總裁副總裁、二十世紀及當代藝術部副主席、中國瓷器及工藝品部專家、中國書畫部專家等聯袂出席,到場接待重量級客戶。

相形之下,設於二樓展廳同期舉行的“絲路遺珠——民族瑰寶”特拍預展便冷清許多。

鮑小蘭對住觀展人數寥寥的展廳,“不開心”明晃晃寫在臉上。

作為她首次主持藝術品拍賣的預展,自然是關註度越高越好,但與香江春拍預展撞期,卻是始料未及。

樓下展廳人聲熙攘,大中華區總經理向賓客介紹藏品的聲音透過話筒隱約傳來,襯得樓上預展倍顯冷落。

有痕覺得鮑小蘭的臉色,如同網絡熱詞——心態崩了。

“你倒穩如泰山。”無人上前詢問藏品細節,鮑小蘭閑極無聊,踱到有痕身旁,壓低聲音在有痕耳邊說。

穩嗎?有痕不覺得。

她只是從小到大被冷落慣了,可惜只怕她說出來,鮑小蘭會以為她假惺惺。

“你不擔心到時候特拍場面難看?”

“擔心啊,”有痕側頭,望進鮑小蘭明一雙明媚大眼裏,“怎麽不擔心?不過白手套哪一個不是靠一場又一場拍賣積累起來的經驗和個人風格?”

拍賣師不存在天才,每一位白手套的職業生涯,都是憑借一場場激情與理智並存、機智與克制同在的拍賣,通過語氣和肢體語言,心靈的溝通,腦力的激蕩,把控節奏,勾起買家競價意願,

“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鮑小蘭輕哼。

“誰偏愛誰?”有痕失笑。

“裝傻,”鮑小蘭下巴朝樓下方向輕揚,“邁克·趙,偏愛你。”

被鮑小蘭認為偏愛陸有痕的趙鳴遠正帶領一幹得力幹將在樓下接待頂級高端客戶。

這場預展展出兩百餘件藝術珍品,涵蓋古代、近現代名家書畫、金石瓷器等眾多品類,除了備受矚目的皇室珠寶,還包括兩位當代繪畫藝術大師——北牧南關——畫作各一幅。

牧老描繪浦江入海盛景的三聯作江海攬勝圖,關老的大丈二山水畫觀滄海,皆是兩人黃金時期創作的大幅作品,引得不少藝術投資收藏愛好者前來一睹名畫風采。

趙鳴遠親自招呼最重量級客戶林遂韜,不意今次久不出來走動的前輩老法師傅老爺子竟與林遂韜同行。

趙鳴遠入行時,傅老先生已處於半退休狀態,尋常拍賣場絕少露面,多數由代理人電話競拍,屬於久不在江湖,但江湖仍有其傳說的人物。

老先生鶴發童顏,行動之間意態從容,言談中不帶一點架子。

“傅老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他上前與老爺子寒暄,引他入內參觀,一邊格外留意到與老先生同來的年輕人。

傅其默朝趙鳴遠微微點頭,示意他只是陪客,不必著意招待他。

不料傅老爺子也不要他陪同,往中國書畫部專家吳靜殊方向一揮手,轉頭對趙鳴遠一笑,“看見一位老友,我過去打個招呼,你們年輕人慢慢聊,不必管我。”

說罷老先生龍行虎步,尋患難之交敘舊去了。

趙鳴遠等傅老先生走出聽力範圍,才輕彈林遂韜一眼,“傅老先生來,你怎麽也不同我打聲招呼?我好安排他老人家走貴賓通道。”

林遂韜無辜攤手,“傅爺爺不想勞師動眾。”

“祖父今日前來,實乃臨時起意,老林事先並不知情。”傅其默替老友證明,“他老人家如今有些小孩心性,做事隨性而為,趙先生不用客氣。”

林遂韜伸手一拍傅其默肩膀,為兩人做介紹,“曾經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傅其默,行業內最優秀的藝術品經紀人——趙鳴遠。”

趙鳴遠連連擺手,“不敢當。”

甫一聽到傅其默稱傅老爺子為祖父,又聽林遂韜介紹他全名,趙鳴遠即刻明白他的身份——浦江傅氏不願意繼承家業反而去研究書畫修覆,已是書畫修覆業內頂級專家的幺孫。

等兩人握過手,林遂韜笑謔趙鳴遠,“老趙你穿著貴司制服往女同事中一站,著實醒目。”

趙鳴遠身著一套公司高級定制黑西服套裝,白襯衫藏青領帶,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戴金絲邊眼鏡,身形頎長,氣質儒雅,不似商人,倒像學者。

“萬花叢中一片綠葉,全為襯托我司女同事。”面對林遂套的調侃,他自嘲道。

林遂韜環視展廳,嘉寶拍賣行浦江分公司客戶服務部女職員個個面容姣好氣質優雅進退得宜,和聲細語教人如沐春風。

“完全可以組團出道,”他對趙鳴遠促狹地眨眨眼,“你任團長。”

傅其默在一幹穿剪裁得體西裝配及膝一步裙的女職員中沒看見有痕,略覺意外。

林遂韜何其懂他?笑瞇瞇撫掌問趙鳴遠,“怎麽不見貴司的陸有痕?”

陸有痕?

有痕正職是征集部文員,如今領了拍賣師執照,也通過公司內部拍賣師培訓,正為她人生中第一場藝術品拍賣做準備,並不需要到香江春拍預展現場來。

此時此刻林遂韜刻意問起她來,這其中——

趙鳴遠不解其意,只不動聲色地微笑,“她在樓上‘絲路遺珍——民族瑰寶’特拍預展廳為觀眾做講解。”

林遂韜一捶手心,“老趙,今天一幅牧老的江海攬勝圖在場,你卻讓牧老的關門弟子陸有痕去給絲路遺珍做講解?大材小用暴殄天物了啊!”

不待趙鳴遠做出反應,一位站在旁邊聽了一歇時候壁角的清臒老先生目露精光,插言,“牧老的關門弟子?”

呈“品”字型站位聊天的三人齊齊望向老者,老先生微笑,“你們聊,繼續聊。”

林遂韜一搭趙鳴遠肩膀,招呼傅其默,“走,我們尋陸有痕去!”

趙鳴遠只得暫時拋下其他觀展客戶,陪他們上樓。

那清臒老者也背負雙手,跟上他們。

二樓展廳中一時無人,設有吸音地毯的展廳內靜得連足音都聽不見。

站得離入口較近的鮑小蘭率先留意到電梯上行,老式電梯柵門拉開的聲音,急忙挺胸擡頭,以最完美姿態應對可能的潛在客戶。

當趙鳴遠伴著傅其默、林遂韜走入展廳,鮑小蘭要忍一忍,才教自己不露出太過熱切的神色。

林遂韜大名鼎鼎,她自然知道,傅其默卻是陌生面孔,但能由趙鳴遠親自陪同,絕非尋常客戶。

她忽然覺得這樓上冷冷清清的絲路遺珍特展也並無不好。

然而鮑小蘭的滿腔熱切很快被趙鳴遠不露痕跡的微微擺手驅散。

三個氣質迥異又風采出眾的男士直朝陸有痕而去,跟在他們身後的老先生面無表情慢悠悠掠過鮑小蘭,也沖陸有痕走去。

有痕守在靠近出口處兩個展櫃之間,樓下的熱鬧同她無關,樓上的冷清也並不教她失望。

比起入口處展櫃內醒目的年代測定在公元前二世紀到公元五世紀左右的鑲嵌有各色寶石的雙耳金杯、鑲嵌紅寶石銀面具,靠近出口處的展櫃裏三塊巴掌大小的巖石畫可以說是灰撲撲毫不起眼,但有痕一直在心裏默念有關這些古老藝術品的介紹,反覆修正遣詞用句,希望有參觀者需要她做介紹時,可以精確無誤地位他們講解。

因此當她看見趙鳴遠帶著傅其默、林遂韜直奔她而來,不是不意外的。

“趙總,傅先生,林先生。”有痕朝三人微微頷首。

“小師叔實在太見外了。”林遂韜抱怨,“怎麽不到樓下去?走走走,陪我們下去看個熱鬧。”

有痕望一眼在門口站得筆挺的鮑小蘭,有些為難。

“上班時間,小陸有本職工作,你別胡鬧。”傅其默阻止林遂韜。

趙鳴遠看出些門道來,“我樓下有事,蘭妲替我好好招呼林先生、傅先生。”

說罷他就近從出口離開二樓展廳,把兩個重量級客戶毫不猶豫地丟給有痕接待。

林遂韜湊近面前的展櫃,細細看了片刻,對有痕笑道,“我和老傅於書畫一道有些研究,但關乎絲路遺珍,就是外行了。還要煩請小師叔為我們介紹、介紹,這幾塊巖石,有什麽特別之處?”

有痕放松下來,同傅其默並立在展櫃前,伸手隔著展櫃玻璃罩,虛指三塊巖畫中最大一塊,“編號第一五五號展品,巖畫,其表面赤色和藍色顏料經放射性同位素測年,鑒定為公元前二十一世紀到公元八世紀青銅時代的礦物顏料。”

她將手指稍稍移動位置,“這片約七寸照片大小的巖畫,出自天山腳下世界上最大最完整的八卦城特克斯。特克斯則是我國最大最古老的游牧古國烏孫國所在地,現存烏孫古墓最多、歷史記載公主遠嫁最多的地方。出土大量有珍貴歷史研究價值的文物,其中大部分列入禁止出境文物清單,包括加爾塔斯闊拉巖畫五十二幅、徐永恰勒巖畫四十四幅。本次展出的一五五、一五六、一五七號藏品,與加爾塔斯闊拉巖畫系出一脈,在漫長時間和地質運動共同作用下,自原本完整的巖石上剝落,被當地牧民撿拾,幾經輾轉,由浦江一位收藏家收藏。”

三塊巴掌大的巖畫殘片上,遠古人類憑一己之力,在堅硬巖石上刻畫出象形的牛馬和追擊的獵人,筆觸粗獷古樸,礦物顏料歷經千萬年依然深深嵌染在巖石顆粒之間。

“這一片上像一輛自行車的圖形是什麽?”傅其默倏忽提問。

有痕被他問得笑起來,“你問得一針見血,我也沒有準確答案。”

這三塊巖畫殘片最奇特就是這一片,巖石上刻畫著兩個不太規則的圓圈,中間圓心向外輻射出六七條射線,如同兩個自行車車軲轆,兩個圓圈之間由一個十字形圖案連接,看起來仿佛自行車龍頭。

“它們與位於瑞典的世界文化遺產塔努姆巖畫同期,色彩相似,繪畫手法類同。但是這幾塊巖畫殘片上的象形圖案,究竟畫的是太陽月亮,還是遠古人類的幻想,只有等考古學家考據出真正答案,否則將是一個永遠無解的謎團。”有痕無法提供她也不確知的答案。

“被你說得好動心,怎麽辦?”林遂韜的臉幾乎要貼在展櫃玻璃罩上。

“歡迎下月十七號參加絲路遺珍——民族瑰寶特拍。”有痕正式向他推薦,並從旁邊的豎架取過兩本圖錄,遞給他和傅其默。

趁林遂韜翻看圖錄的功夫,傅其默漫步走向下一個展櫃,有痕伴在他身側,當他停留在一片織錦護臂前駐足觀看時,輕聲為他講解:

“一九九五年考古隊在和田地區考古過程中,先後挖掘出八座保存極其完整的古墓,即為著名的尼亞遺址,從中出土大量珍貴文物,其中便有一塊顏色艷麗,保存完好無缺的織錦護臂,雲為骨,飛禽走獸為紋,繡有八個篆體字——‘五星出東方利中國’,是一件極具歷史和研究價值的文物。這塊織錦護臂,與尼亞遺址出土的護臂形制相當,同樣采用青赤黃白綠五色,應對歲星、熒惑、填星、太白、辰星五星,織造工藝也絕不遜色於尼亞遺址出土的護臂,保存狀況良好,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藝術品。”

傅其默轉頭看她,“你同吳先生去天山,是為了親自看一眼收藏在博物館裏的那幾件鎮館之寶罷?”

有痕笑著點點頭,“深有感觸。”

一旁林遂韜合上圖錄,力邀有痕到樓下一同觀展。

“我還有工作在身,就不下樓去了。”

“那可說定了,周末一起吃飯。”林遂韜不容拒絕。

他嗓門不大,可在人聲寂寂的展廳裏,便顯得格外響亮,入口處鮑小蘭的眼神探照燈般投過來,有痕不想引人矚目,遂點頭答應。

林遂韜心滿意足,拖著傅其默回一樓去。

倒是在邊上旁聽有痕講解的老先生仍未離去,一雙眼裏充滿審視,“小姑娘年紀不大,懂的倒不少,你再給老頭子介紹介紹,這個銀壺有什麽典故?”

有人願意聽她講解,有痕自然無有不肯的,安下心來,詳細介紹,“經測定,這是一樽公元前五世紀到公元二世紀時期金錯銀酒壺……”

站在入口處的鮑小蘭繃緊下顎。

本以為各主持半場拍賣,孰優孰劣各憑本事,她怎麽也是有優勢的,可現在看來,是她輕敵了。

傅其默她不認識,但由趙總親自陪同,必不是尋常人物。

林遂韜她卻是知道的,父親是著名考古學教授,母親是博物館館長,父母對他寄望甚深,希望他繼承家學淵源,從事考古工作。奈何他商業頭腦太靈活,遠勝對考古工作的熱愛,轉而去做了藝術品投資收藏,三十出頭已創立隆美術館,除了展出他個人收藏的藝術品之外,還常年為年輕藝術家舉辦畫展,力推畫壇新人。

他一直是嘉寶國際拍賣行最重量級客戶之一,無論是浦江春秋拍賣,還是香江春拍、秋拍,一向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陸有痕認識在藝術品收藏界有舉足輕重地位的林遂韜,她還同她爭什麽?

鮑小蘭咬緊嘴唇。

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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