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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夜 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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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夜 永夜

看著被“清理”的幾個各懷心思的高管,唐鏡堂不禁佩服起自己的眼光來,謝梧果然是條好狗,一年的時間就幫傅方圓把想搞事情的“老臣”掃地出門。

傅方圓如今在國內邊上學邊管理公司,大概是一起經歷過傅氏最動蕩的時期,傅方圓也更加依賴她。

只是有些時候,唐鏡堂看著傅方圓那張肖似傅城籌的臉,總會恍惚。恍惚想起傅城籌,想起她未出世的女兒。

傅方圓一開始還會問,可後來看著她那透過自己看別人的眼神,他也不問了,只是抿著唇,心中躁郁,神色不愉。

忽然,唐鏡堂道:“過幾天我要去趟東南亞,有事給我打電話。”

傅方圓聽說了一些傅城籌以前在東南亞的生意,立刻道:“你別沾手那些東西。”

唐鏡堂笑道:“你想哪去了,我閨蜜婚禮,我要去買點首飾。”

夏愉晴最近要結婚了,和同校的一個老師。唐鏡堂把那人調查了一個底掉,才微微放下心來。這是唐鏡堂最近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了,她立刻啟程去東南亞,準備找一套合眼緣的首飾給夏愉晴當新婚禮物。

熟悉的國度,熟悉的露臍裝,唐鏡堂如今的腰上有一條在衣服下若隱若現的紋身。

那場災禍帶走了她的愛人和孩子,以及她當母親的資格,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彈孔,像是在提醒著她那些叵測難堪的事情。唐鏡堂想了許久,紋了一條銜尾蛇。

那條蛇靜靜地趴在肚子上,冷膩膩地蟄伏不動。和她一樣,懨懨地趴在那,吞了別人,也吞了自己,陷入無盡的因果循環裏。

炸掉一條胳膊的林管家吞了林家的大半家業,如今在東南亞混得風生水起。

只有性別,哪兒夠他吞林家產業的。

傅城籌一死,那些傅方圓和唐鏡堂都不知道的灰色產業,盡數被林管家收了。仗著這些吃人血產業,他才敢回去繼續吃人血。

林管家和唐鏡堂再見面時反倒比之前親近了許多,更像是多年老友。之前的宮殿一樣的莊園已經易主,唐鏡堂大大方方地拍了幾個美照,道:“無論來幾次還是覺得漂亮。”

“不用管兒子,真是一身輕啊。”林管家,不現在應該叫林先生了,林先生感嘆了一句,心中想起了自己家的混小子。

中午吃飯時,唐鏡堂道:“張秉世還揪著之前的東西不放,前幾天還在旁敲側擊問我些東西。你最近還是註意點吧,他咬著誰,可不會松口。”

林先生平靜道:“我知道,我已經折了幾個人到他手裏了。”

短暫的沈默後,唐鏡堂忽然道:“我不是很明白,當年秦爺也好,傅城籌也好,到今天的你,你們怎麽都不動他?”

林先生早就知道唐鏡堂的心狠,他道:“他的腦子已經被這些案子固化了,解不出答案來了。耗著我沒有任何損失,可要是換個新人,我們彼此不熟,反而容易查出問題。”

這一句話就像是點醒了幾年前的她,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陸元會是傅城籌殺的,她也陷在了定式裏,怎麽也找不到答案。

這樣一想,她忽然覺得毛骨悚然,不禁為張秉世捏了一把汗。

不過很快唐鏡堂就忘了這回事,幾天後,唐鏡堂滿載而歸。

林先生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日傅城籌看見唐鏡堂被綁後失去理智射殺遲騁後,以及裝作昏迷的唐鏡堂那毫不留情的那一槍。

即使這本就是他的意圖,但他沒想到,唐鏡堂做到了他所預想的,最狠的一種。

養病時林先生總能想到傅城籌死前那悲傷到絕望的眼神,饒是這麽多年林先生恨傅城籌,恨他冷漠地看著自己的兄弟死於秦爺之手,恨他故作好人留下自己為他所用。明明都是要那個碼頭,明明都是要秦爺那個位置,裝什麽菩薩,裝什麽救人一命。

可那個眼神還是讓林先生不忍卒看,像是被砸碎了脊柱卻還忍著痛,連尊嚴都沒了,卻還努力挺直腰板跪在人前,怕她嚇到了。

又像想把人扯碎、嚼爛,拖入泥淖,一起共赴死亡的深淵。

愛、恨、卑微、執拗......病態地廝打在一起,讓林先生一個外人都覺得窒息,更遑論局中人的唐鏡堂。

離開前,林先生實在忍不住問過唐鏡堂:“他那麽愛你,你為什麽殺他?因為陸元嗎?”

當年的事情以遲騁綁架謀殺論處,因為屋裏的監控都被炸壞了,警察也查不出什麽。當然,這是林管家這個從犯的手筆。

他們沒有任何利益沖突,所以唐鏡堂知道林先生不會錄音,便道:“不,因為他騙了我。”

看林先生的表情更加疑惑,唐鏡堂嘆了口氣,道:“我之前只是懷疑,從鐵雞被毒死,遲騁說他對我有心思,以及你和我說的那些額外的支出,我沒有證據。我不也不是什麽好人,他告訴我我說不定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可他騙我。”

唐鏡堂給過傅城籌無數次機會,他口口聲聲說愛她,但他一直在騙她!

唐鏡堂的神情有些激動,她緩了幾口氣,冷笑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很喜歡他,我甚至想我可以養著他的孩子,即便我不喜歡孩子,尤其不喜歡自己生孩子。哎,可惜了不是嗎?”

“他親手殺了他的孩子。”唐鏡堂猶覺不足,補了這麽一句。

綁架全是唐鏡堂一手推動的,她只給遲騁兩個選擇,要麽他和自己合作,幹掉傅城籌;要麽她就和傅城籌說,遲騁之前勾結齊老板綁的事情,讓傅城籌做掉遲騁。

都是一死,還不如報了之前老大對他的賞識之恩,也算了卻他這麽多年對那個老大見不得光的心思。遲騁當然選前者。

遲騁本想自己動手,但一梭子彈,竟連傅城籌的衣服邊都沒挨著。

他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除非傅城籌自己想死,否則沒人能殺了他。

死之前,遲騁看著假裝昏迷的唐鏡堂,生怕她反悔。

好在唐鏡堂並沒有讓遲騁“失望”,那日她趁著傅城籌抱著她時,避開心臟,一刀捅在傅城籌左肩。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終於又能拿起刀了。

這個位置出血多,比較適合混亂中肉搏的情景,是唐鏡堂早就算計好的位置。

唐鏡堂看出來傅城籌下意識去躲了,但大概是怕她摔著,他沒動。

等水果刀沒入血肉裏後,傅城籌震驚地後退幾步,眼神從不可置信,到震驚,憤怒,最後到了然,悲傷,他苦笑道:“你知道了?”

“才確定。”唐鏡堂本以為覆仇的瞬間她會快意,她會冷靜地一滴眼淚都不掉,指著倀鬼激昂陳詞,痛斥罪行,舒出心中這口惡氣。可即使唐鏡堂表情再平靜,一開口,她的冷漠土崩瓦解,眼淚簌簌落下。

她怎麽就沒辦法理性地罵出來了呢?

見她哭了,傅城籌似乎想要說話,一開口便開始咯血。

唐鏡堂用力抓著他的胳膊,被他帶著半跪在地上,歇斯底裏道:“為什麽啊?你怎麽下得去手的啊?他那麽好,我們這樣的人怎麽配的啊?”

她恨了那麽多年的人,她依賴了那麽多年的人,全部錯位!

她被她最信任的人拉入四面都是高墻的迷宮,戲耍了這麽多年!

而兇手握著她愛人的頭顱,在墻外細細品著茶!

唐鏡堂哭得快背過氣去,發洩完低聲似呢喃道:“你為什麽騙我啊?你不騙我,我們一起想辦法啊,我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啊。”

她陰暗的、齷齪的心思,從此再也沒有歸處,只能爛進自己肚子裏,再在面上撲上厚厚的鉛粉掩飾。

如果傅城籌不騙她,她甚至......甚至可能會慢慢放下陸元的仇恨,掩耳盜鈴地享受她來之不易的“幸福”。

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騙了她。

眼淚已經模糊了唐鏡堂的視線,她看不清傅城籌此刻的表情,心中的悲痛、悔恨和狠毒洶湧而出,操控著她的理智。她一邊是受害者,用力地捶打著傅城籌洩憤;一邊又是共犯,可恥地想在真相面前當鴕鳥。

傅城籌吃力地擡手,擦了擦唐鏡堂的眼淚,可她的眼淚太多了,和他止不住的血一樣多。最後傅城籌放棄了,他努力提起一口氣,道:“我就知道......我要失去你,你別自責,我殺陸元也......不全是為了你......咳......可惜我們的孩子,再早一點出生就好了。”

“我還騙了你一個地方,”傅城籌手上還握著搶來的槍,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最後一次把手輕輕地放在了唐鏡堂的肚子上,眼中是執著病態的愛意。

肚子裏的孩子似乎可以感受到父母巨大的情緒波動,不安地踢騰起來。

傅城籌眼中的貪戀終於壓過了病態的偏執,他道:“從......兩年前的除夕夜開始,我就把......每個 byt 都紮破了,在你面前我裝不下去,紳士體貼咳咳留不住你的。”

這個消息讓唐鏡堂甚至沒有多餘的力氣反應了,她早哭得沒了力氣。

突然,樓下傳來爆炸聲,大概是林管家炸毀了監控室,瞧,當年傅城籌射出的每個子彈,都打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警車的聲音已然依稀可聞,突然,傅城籌拼著最後一絲力氣,用力扣住唐鏡堂的後腦勺,帶著滿嘴的血腥吻住了她。

困獸死前最後的執念從唇上傳來,仿佛他死,也要拉她一起。這是唐鏡堂感受過的最血腥的一個吻,愛和恨纏綿著,撕扯著她的皮肉,咀嚼著她的魂魄。

有一瞬間,唐鏡堂覺得,和他一起死似乎也不是個壞主意。

突然,肚子一痛,求生的本能讓唐鏡堂下意識想推開傅城籌,卻被摟得更緊,唇上的力道也更大,宛如野獸的撕咬,堵住了她呼救的聲音。

將死之人的力氣竟然那麽大,唐鏡堂只覺得有什麽東西從她生命裏慢慢流失了,她只能絕望地承受。

她開的槍,也在不遠的今天打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無力阻止。

身上的力道驟然減輕,唇齒相離,有話傳來,“老婆,我把女兒帶走了。”

陸元、陳朝朝、孩子,她想留住的,沒一個能留下。意識的最後,唐鏡堂感覺有什麽溫熱的液體砸在了自己臉上,混著她的,淌進了發鬢,不見蹤影。

回憶退潮,唐鏡堂沖現任的林先生揮手告別,就像之前沖著前任林先生告別那般。

宮殿一樣的建築飛快後退,最後在視野裏消失。唐鏡堂嘆了口氣,新的司機察言觀色一絕,尤其是看見了唐鏡堂手上有串佛珠,便道:“夫人,您要去其他地方逛逛嗎?聽說今天有個當地的佛教節日,開車來的時候看著挺熱鬧的。”

今日是當地的浴佛節,唐鏡堂摸著手腕上的佛珠,這是她在傅城籌遺物裏找到的,她不信這些,便當成一個念想戴在手腕上。想到這,唐鏡堂點點頭,“去逛逛吧。”

東南亞的佛像帶著異域風情,不變的是半垂的悲憫冷眼。

唐鏡堂忽然有些明白傅城籌為何有一串佛珠了,大概是事情失去掌控的時候轉一轉,把本就不多的良心轉出來正對菩薩的眼,好蒙住菩薩的眼,讓菩薩看不見背面的骯臟心思。

唐鏡堂也學著虔誠的信徒拜了拜,忽得覺得自己可笑,若菩薩真有靈,一看就知道她在裝模作樣必不會保佑她;若無神佛,她更不會被庇佑。

左右都不會庇佑她。

逆著人潮,唐鏡堂安靜地離開神殿,她想她今後只想要風月,不想成刀化刃,傷人傷己。

忽然,叫不上名字的果子從樹上熟透掉落,明明是不大的聲音,卻穿過木魚和人潮,引得唐鏡堂轉頭駐足。

她橫亙著人群,走了過去。

果子表皮爆裂,果肉稀爛地伏在地上,橙黃的汁液匯成一攤絕唱,引來了無數的蟲蟻。

唐鏡堂癡癡地看了許久,擡眼時她揩掉臉上無聲的水漬,繞開那些腐爛的水果,昂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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