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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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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4 章

三天後, 謝漆收到了謝如月的任務報告。

他失敗了一半。

謝漆坐在謝如月旁邊聽他磕絆著描述白天和韓志禺談判的場景,配合著謝如月那被繃帶裹成豬頭的模樣,莫名看出了幾分喜感。

“起初倒也罷了, 韓大人尚還能保持風度,我說要錢他也不失態……後來我按照您說的和他講, 就就就被言語壓制了。”謝如月汗顏地結巴, “他是肯交出受賄的不義之財換太子的聲名安危, 但說到要他本家庫房,他就怒了。”

謝漆忍住笑,拍拍謝如月的肩膀正色:“再試試, 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謝如月忙點頭,納悶地問:“大人,您要韓家那麽多錢做什麽呢?”

“鏟除異己。”

謝如月一時感到口幹舌燥,還沒說出話來, 謝漆便拍拍他的肩膀俯在他耳邊輕聲:“不用憂思, 無論韓家和高瑱有什麽結局,那都是他們先走出的路,是因果報應,不是你遞刀。”

謝漆安撫罷走出側衛室, 正是深夜時分, 他在檐下望了一會深夜冬雪,一邊走回天澤宮一邊盤算。

不知北境軍眼下到了什麽地界紮營。

國之一君離開的最初三天, 長洛未亂, 朝堂中樞暫時由內閣領頭輔國,為安撫民心, 各大世家私下商議好避風頭,一切需要示於人前的官方活動暫且先由寒門小吏出場。

至於幕後, 自然還是少不了他們。

謝漆白天虛與委蛇得煩躁,晚上回天澤宮寢殿,兩個禦前總管踩風、小桑都在門前守著等他,見他終於回來,踩風滿臉的情緒藏都藏不住,殷勤地上前來噓寒問暖。

謝漆還有部分記憶未恢覆,不太適應這位總管對他的熱情,性冷之人招架不住熱活客,於是扭頭和看起來端重文靜的小桑說話。

高驪走前下了命令,他不在則謝漆是天澤宮主人,各種皇帝特權恨不得全堆疊在謝漆頭上,好方便他帶著霜刃閣在朝中辦事。高驪還讓他務必住天澤宮,不為別的,只為安全。

謝漆拗不過,答應了還不止,高驪還要他並指對天承諾。

眼下謝漆走到寢宮深處,看見那張床時總要想起高驪走之前說的話。

“你躺在我的床上,即便到了千裏外,我也能覺得你睡在了我懷裏。”

一旁的兩人見他遲遲沒聲音,踩風先殷勤地問:“天寒,謝大人要不要泡腳?”

“……不用。勞煩風總管備些簡單漱具就好。”

踩風樂顛顛地應了好,謝漆在他遠去的腳步聲裏回頭,看了眼一旁安靜垂立的小桑,小桑若有多感地擡眼:“大人有何吩咐?”

“你從前……”謝漆拖長了語調,“曾在先太子的東宮中任職。”

小桑微笑:“是,大人忘了?早前奴婢與踩風投奔您,還是您將奴婢調往了東宮。”

謝漆還真忘了。但天澤宮禦前所有人的身份都被徹查過,他在白紙黑字上閱覽了仔細,知道這些人的來龍去脈,只是人心裹在血肉裏,凡胎肉眼看不穿。

他平靜地問:“先太子妃是個什麽樣的人?”

小桑垂首思考了一會,抿著笑道:“先東宮覆滅已久,奴婢當時不常在貴人眼前伺候,記不起先太子妃的面容,只記得她端莊寬厚,與先太子感情甚篤。”

“一國之母的風采?”

“大人說的是。”

謝漆隨意地閑聊,聽她講述關於先東宮空泛籠統的印象,沒有任何不妥。

踩風很快回來,他與小桑的閑談便停止了。

高驪沒有留人殿中守夜的習慣,入了夜,偌大的天澤宮冷清得過了頭,也不知道他近兩年的孤枕難不難眠。

至少謝漆眼下是難眠,閉眼總有四肢仍套在鎖鏈裏的錯覺,待到子時夜深人靜時,他還是睡不下,起來靠在床頭靜靜地聽窗外的風雪聲,盤算著俗世,又想念著世俗。

到了半夜仍不見睡意,謝漆索性點燈起來去爬梯的夾板上坐著,地龍燒得暖熱,他在暖意上翻看近日來的時局信箋,大抵是他和高驪真有些古怪的感應,信箋還沒回顧完,他便收到了霜刃閣蒼鷹傳送來的戰場信報——

北境軍已到達晉雲兩國邊界,紮營圍陣,架器對峙。

雲國軍隊在晉軍趕赴的短短三天裏,強攻占據邊境三座晉城,畫地挺進晉國疆土。

謝漆一口氣吊到了嗓子眼,被一頁剛剛拉開序幕的戰報震得手心寒冷。

他呼吸急促地翻到第二頁信報,卻是高驪親筆作的畫。

炭筆勾勒出了背景裏的遠山近城,弓翼形的晉軍營帳近在眼前,帳上沾霜雪,好似一列松子糖。

營帳最前則是一只擡起前爪的獅子,活靈活現,炸著蓬松卷毛,還長著張嗷嗷笑臉。

謝漆那顆快要竄到天靈蓋的心臟一下子落回胸膛,自深夜裏笑出聲。

皇帝陛下的畫功有點厲害。

*

翌日白天,前線的軍方戰報送到了禦書房裏議事的內閣。

吳攸親自展開朗讀,低沈的聲音回蕩在死寂的禦書房內。

戰報頗長,雖然是以高驪的口吻撰寫,但有不少地方很像唐維的措辭。

前面詳細有分地描述了現下兩軍以破軍炮對峙的局面,雙方優劣總結得一針見血,北境軍這頭最更勝一籌的是年輕,從帶隊的皇帝到束甲的士兵,多數人高馬大年紀輕輕,雲國則顯穩健,前線多操控破軍炮的中年匠師,突出個經驗豐富。

兩軍如今的出師都各負其名,雲皇以兒子雲仲之死掀國怒,晉帝以舊怨激國仇,雙方陣營的軍心都穩如泰山。

當下對峙,雲軍在整頓奪到手的城郭,晉軍在勘測天時地利,兩方前線全是黑洞洞的破軍炮,若有一日僵局打破,必然先有破軍炮下的殘肢斷骸。

說是對峙,也是不敢輕舉妄動。

戰報最後總結更是不容樂觀,是駐守過多年北境的主將斟酌後的口吻:“單兵作戰,雲不及狄,排兵布陣,雲遠勝狄。雲乃師雄之族,此戰恐曠日持久,諸君自警。”

眾臣聽罷,交相竊竊私語,謝漆在唐維的舊部當中,都是北境一派,交談的都是如何保證後續軍需補給。

但沒過一會,對面便有戶部的世家官吏向吳攸提議:“宰相大人,依您之見,我等兩國可有議和的可能?”

此言一出,北境一派有半數人黑了臉。

吳攸神色不變:“大軍壓境,未分勝負,為何開戰便需要以議和為後路?”

那官吏就著現今的國庫情況一一歷數一旦拉鋸戰的惡果,條理清晰地把幹癟的國庫抖了幹凈,最後總結:“自古窮兵黷武,必勞民傷財,此戰若超過一年,即便後續我晉大勝,也必將大傷根本,縱有太平,卻無昌盛。”

“議和的惡果便是來日的滅國!”有寒門一派的官吏坐不住起來爭論,“雲國對我族虎視眈眈早非一朝一夕,前有七月七之變,後有刑場雲仲微妙之死,此次不戰再退避,焉知雲國人就會停下覬覦的狼子野心?先帝在位時,晉國三十年倒行逆施,給了雲國厲兵秣馬的時間,議和是又給他們韜光養晦的春秋!“

一有怒氣起,兩方便吵起來了。

“一旦國土無米,軍備沒錢,還打什麽仗?爾等在這妄議,什麽滅國,真是信口開河!”

“開戰如開弓,一旦回頭,此箭對準的就是我們自己了,你們安逸久了,便成了坐井觀天!”

謝漆側著耳朵聽了好一會,兩方的爭論終在吳攸的怒喝下平息。

吳攸的目光穿過眾人落在了他身上:“謝大人,是打持久戰,還是趁早議和,你怎麽看?”

其他人的目光頓時落在了謝漆身上,尤其是梁奇烽,每見他眼神都恨不得把他剮了私的。

“打。”謝漆平心靜氣地回答,“打到雲國服氣、投降為止。”

吳攸制止了雜聲,也心平氣和地開口:“若是我方後續無力提供補給,那還怎麽打?”

謝漆心中冷笑,戶部的人拿空蕩蕩的國庫說事,只字不提他們世家滿當散溢的私庫,無非怕戰事一長會動到他們的利益。

“打進雲國腹地。”謝漆當場誇大高驪和北境軍的戰力,語氣森森,“以殺止殺,以奪代補。宰相覺得呢?”

禦書房莫名靜寂了好一會,爐中火星濺得篳撥作響,卻還是讓人覺得冷。

吳攸還是神色不改的鎮定:“我覺得未嘗沒有可行之處。”

“方才那位戶部侍郎有言,若戰事超過一年則不堪重負。”謝漆看向最早提議和的官員,“言下之意是不是一年之內的軍糧軍需,戶部還是能供得起的?”

那官員漲紅了臉,耍賴不成,起身指著謝漆謾罵起來:“一國政務,豈能由你置喙?區區霜刃閣,乞得陛下床幃之紗,安敢在內閣大放厥詞——”

謝漆屈指對準桌上茶杯一彈,內力將茶杯震成兩半,一半還在原處,另一半飛去撞了那官員的烏紗帽,驟然把人家的官帽撞在地上,裹了鏘然碎裂的一堆碎瓷,碎瓷周遭的幾個人唬得失態地亂叫。

“不好意思,謝某區區霜刃閣武士,習武十六年,一時激動難耐收不住手。”謝漆舉起右手,手背蒼白薄細,任誰第一眼見了這只手都易錯認是無力的風流手,而非提刀掌。“常言君子動口不動手,謝某非君子,動手動慣了,大人見諒。”

戶部的官吏臉色由紅轉青白,張口還想說些什麽,忽然看到謝漆垂下的手放在剩下的半邊茶杯前,便白著臉繼續坐下。

吳攸借機調和兩邊的劍拔弩張,閉口不提議和,風輕雲淡地規劃著前期的戰事籌備。

期間謝漆不經意與他目光交接過幾回,各自心懷鬼胎,卻又都心照不宣地暫時言和。

在與雲國交戰這一事上,他們在絕對戰線上。

議和?

議他爺爺的和。

*

七天後,十一月十二日,謝如月在謝漆幕後的輔助下威脅韓志禺,只差臨門一腳就要成功時,邊境傳來了第二封重大戰報——

十一子夜,帝率軍突發夜襲,潛入雲軍陣地,殺敵過千。

兩軍對峙僵局一夜打破,破曉之時,兩方破軍炮齊鳴轟炸。

開弓徹底沒有回頭箭。

兩軍第一戰勉強算晉軍微勝,戰報傳到內閣時,議和派稍平息,擁戰派聲浪更甚。

謝漆卻很難樂觀,他收到的消息比旁人快一步,知道些更細化的情況。

他收到了前線影奴的信,在一眾血肉橫飛的悚然戰場描述裏,對一句話膽戰心驚:“帝違唐軍師計劃,擅自發夜襲,以一敵百,傷而猶殺——”

“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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