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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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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深秋臨初冬, 禦書房收拾完,四角的暖爐溫出一片暖融融。

但謝紅淚一進來,好似將寒霜帶進了宮城。

她裹著藍灰鬥篷進宮來, 內裏穿著一襲月白流雲紋緞裙,長發用象牙銀珠簪半挽, 左腕雙銀環, 右腕白玉鐲, 一身著裝配飾以白為主,不知道的怕是以為她是夜行進宮奔喪。

謝漆在離高驪不遠的地方站著,充當護衛的門神, 起居郎薛成玉也在一邊,看到謝紅淚解下兜帽露出臉龐來時耳朵一紅。

她是冬雪紅梅一樣的奪目,美得咄咄逼人,又冷得動人心魄。

謝紅淚行禮, 一舉一動都賞心悅目得好似從畫中出來, 謝漆都覺得眼前一亮,枯燥莊嚴的禦書房都因美人造訪而變得蓬蓽生輝了。

他瞟向高驪,想看看他有何反應,卻見高驪後仰著, 整個後背都緊貼在椅背上, 劍眉微微蹙著,嘴巴也抿成一條線。

一副避之不及的忌憚樣。

謝漆心裏默默, 忽然感到神奇, 暗想他當了一個多月皇帝了,看起來還是沒沾染到長洛的貴氣和世家的橫氣, 還是那麽“不值錢”。

謝紅淚恭敬且優雅地行禮跪安,禮節畢後說的第一句題外話確是關於謝漆的, 自稱是當日在東區目睹他比武取勝,倍感崇敬,又想到習武之人經常受傷,身體恐怕會留下許多傷疤,而燭夢樓正好有許多自制不外傳的祛除傷疤的良藥,此次聞召入宮就帶了一些來呈上。

樸素的檀木小匣由一雙柔夷呈上,高驪臉上的抗拒一下子淡化了不少,看了好幾眼謝漆,原本冷冰冰的眼裏泛起了些笑意和憐意。

謝漆總覺得這看起來怪怪的,往旁邊薛成玉一瞟,眼尖看到了他在手冊上飛快地寫:“花魁娘子夜入宮,先呈良藥贈謝卿,帝顏陰冷覆轉晴,可知夫人外交重也。”

……夫人外交是什麽東西?

這起居郎是在寫什麽東西,到底是記錄青史還是寫民間話本?

按照吳攸的劇本,謝紅淚會得召入宮是因高驪當初在燭夢樓一見難忘,今夜初次進宮,高驪想怎麽打發都行,但必須讓她在宮裏待滿一個時辰。

這只是給外界一個表態。

高驪雖然配合了接見人,卻幹巴巴地坐在椅子上望天望地望謝漆,謝紅淚行完禮他賜座,然後他似乎就打算這麽幹坐著熬過一個時辰。

好在謝紅淚非尋常人,坐了一會兒便主動找話題聊開:“民女有一友人擅丹青,前日突發奇想欲前往白湧山取景作畫,民女與之同往,不覺白湧山有何壯麗,倒是見城郊的北境移民生活圖景,頗為值得入畫。”

高驪一下子來了興趣,挑眉問:“你見過城郊的北境老少?”

謝紅淚笑不露齒:“是。”

高驪有好一陣子沒去看看他們了,自然而然地問起他們的情況來:“那些父老們狀況如何?”

謝紅淚便淺笑著娓娓道來,說到煙囪幾何,背柴幾人,孩童幾團,將北境移民為過冬準備的畫面說得繪聲繪色。

高驪問起記憶中的幾戶艱苦人家,她也答得有理有據,將那些人的行為舉止描述得不差分毫,仿佛是把所有北境移民的情況都摸透了。

光說還不算,她含笑行禮:“民女畫技雖一般,卻也略通幾筆,民女鬥膽借陛下的萬金紙墨一用,好將目睹的北境移民生活畫與陛下觀看。”

高驪樂得讓她打發時間,宮人們麻利地將桌子搬到她面前,紙墨和顏料備上,謝紅淚解開鬥篷,一手執筆一手斂廣袖,就這樣落落大方地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作畫。

謝漆略通畫技,在不遠處看了一會,看到她風輕雲淡地將城郊的背景遠山輪廓畫完,頃刻間就換了細細的畫筆去勾勒延綿的畫脊。

這可不是畫技一般。

高驪那邊終於不用再虛偽地惺惺作態了,便朝謝漆招招手示意他過去。

謝漆乖乖到他身側,高驪叫他來其實也沒什麽正經事要幹,單純就是想和他貼的近一點,但臉上假裝非常肅穆,提筆就在面前的紙上寫他的名字。

謝漆看了兩眼幼稚的皇帝陛下,眼觀鼻口觀心假裝沒註意到。沒過一會兒高驪筆尖刷刷的,手在桌子底下拽了拽他衣角示意他看過來。

謝漆便垂眼,結果看到高驪那紙上畫了一只小貓。

為什麽他能看出來那是貓,是因為高驪非常貼心地在旁邊標註了。

至於那畫工,只能說是和貓毫不相關,歪瓜裂棗裂得要變成另外的物種了。

謝漆心中正覺得好笑,就看到高驪用筆把他的名字圈出來,畫了一個箭頭指向了那只貓。

謝漆一下子笑不出來了。

什麽玩意兒這?

有你這麽畫的嗎??

高驪自己窮開心,畫了一只還不夠,又鉚足幹勁畫起第二、第三只貓了。

謝漆眉毛抖動地看著他畫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移開了視線,心中搖頭腹誹實在是太傷眼了。

尤其是等到謝紅淚做完畫把畫作呈上來時,謝漆一看,頓覺眼睛得到了一萬分的治愈。

不過是四四方方一張平面紙,謝紅淚勾勒出的遠山近屋卻仿佛是流動的,顏色用料運用得相當之巧妙,且畫作上的人物惟妙惟肖,得形又得神,根本就是大家之筆。

高驪也算是見識到了世間的參差,默默地把他畫的歪瓜裂棗小貓群蓋住,搜腸刮肚地找好詞好句誇讚謝紅淚的畫。

謝漆本想遁回他剛才的位置,但又因為那畫實在太漂亮了,忍不住便多看兩眼,卻突然發現了畫中藏了一個熟悉的女子面孔。

謝漆認出那張臉是誰的時候,脊背頓時發麻,眼鋒淩厲地看向堂中亭亭玉立的謝紅淚。

謝紅淚依舊是含笑垂目,顏如觀音,聲如黃鸝,從頭到腳卻仿佛攏在一團迷霧當中,千看萬看都如看鏡中花。

一個時辰煎熬但迅速地結束,謝紅淚到點便恭敬柔順地告退,謝漆借口送行來到禦書房外,方見外頭的天地下了紛紛細雨。

“多謝謝大人送行。”謝紅淚系上鬥篷,機靈的宮人折返去拿禦制的傘,一時間,近處沒有旁人。

謝漆低聲地急迫追問:“謝小姐畫中的西北方向第三人,那個寥寥幾筆勾勒的玄衣女子,你當真見過她?”

謝紅淚不知有無聽清,只在鬥篷裏望細雨,柔聲道:“謝大人,民女呈上的那些祛疤藥有良效,謝大人得空時不如試試用著。”

謝漆焦灼地還想再問,拿傘的宮人便回來了。

她接過傘又是鄭重地行禮道謝,隨之打傘走入冰冷刺骨的雨夜裏。

雨霧重重,謝漆踟躕著皺眉,將要回去時看到雨夜中的謝紅淚側過首,模糊的水汽中,她通身只有嘴唇是點過胭脂的紅,仿佛全身的血氣都在這一張點絳唇上,夜如猛獸,雨如銀絲,那殷紅嘴唇邊掛著的笑意便顯得格外撲朔迷離。

謝漆回到禦書房時強忍著鎮定,溫聲細語地誇讚謝紅淚的畫作是神仙手筆,不過丹青到底是消遣之物,最好不要高掛,還是卷起來收藏著。

高驪爽快地同意了:“朕也覺得,等它幹了就卷起來塞抽屜裏吧。”

高驪送走謝紅淚後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伸手就想摟過他回天澤宮,謝漆借口想先回側衛室去洗漱,高驪只好收回笨笨的大手:“好哦。”

謝漆臨走時把謝紅淚呈上的小匣子帶上了,滿心的焦灼致使他傘也不打,帶著那匣子便邁進雨中。

畫中西北第三人。

他一路小跑回到側衛室,進了自己的廂房後連一身的雨珠都趕不上擦便急忙打開那匣子,匣子外表樸素,內部四壁卻雕刻了精致的方位景物,如旭日與北鬥,顯然是標註好了方位。

按照西北之方,謝漆把這個位置的一小盒胭脂般的藥盒拿出來,仔仔細細地摸索了一遍,在藥盒的底部扣開了機關,翻轉一看,只見藥盒底部刻著一個字。

“忘”。

謝漆剛才的焦灼全部消散,從七月中旬以來,一直埋在心中的一根刺埋得更深。他所猜測的真相經由跟隨了吳攸的謝紅淚的隱晦提醒,終於塵埃落定。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隱隱有釀成洪災之勢。

雷電交加,風雨如晦。

*

雨下的實在太大了,高驪匆匆忙忙地趕回天澤宮時,因為他塊頭實在不小,再大的傘也有遮不住的地方,等回到寢宮時半身都濕潤了。

禦前宮人們忙活著要讓他洗漱喝姜湯,高驪摸摸頭頂,想了想,只準他們把熱水打到這裏面來,他要自己洗。

洗他那一頭亂蓬蓬的卷發。

等謝漆快速地把自己收拾完撐傘回來當值時,就聽到踩風說陛下把自己關在裏頭洗刷刷的事。

薛成玉躲在屋檐底下碎碎念地繼續記著:“皇帝陛下當真是不拘小節……”

晉國這麽多代皇帝,哪一個洗浴不是到特定的湯泉宮裏去?就他這個不講究的,浴桶一擺就直接開洗了,而且還不讓人貼身伺候。

謝漆正好笑地搖搖頭,就聽裏頭傳來一聲呼喚。

謝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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