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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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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沈亭文再見花澗時,他長身頎立,穿著昨天離開時那件風衣,站在出站口外。

不過一天沒見,他好像瘦了很多。風鼓起他的衣角,莫名多出幾分蕭瑟,看起來比以前還要單薄。眉眼垂下去,斂住了目中神色,卻藏不住顯在眼底的疲倦。沈亭文一步上前,握住了花澗冰冷的手。

花澗尚在出神,略有遲鈍,怔了剎那才凝神來看沈亭文。只是沈亭文也沒有讓他出現太多波動,他上下掃了一眼,向旁邊讓一步,說:“走吧。”

轉身的同時,沈亭文看見他手臂上別著一朵小白花。

沈亭文沒有問去哪,就像花澗沒有再問他為什麽一定要來。

兩人一路沈默,這次碰上的司機也不是健談的人,將近一小時的路程,三個人一聲不聞。沈亭文有時透過後視鏡去看花澗,只能看見他目光空茫,毫無情緒地落在道路前方。再隔一會去看時,他卻又閉上了眼。

直到車輛到達酒店門口,他才開口對司機說了句謝。

有時候酒店查身份證查得不嚴,花澗便沒有帶沈亭文登記,直接上了樓。花澗一個人在外時似乎沒有那些嬌貴挑剔的毛病,只訂了最簡單的標間。沈亭文被他讓進門,在屋內環視一周,目光落回花澗身上。

花澗解了外面的風衣,沈亭文便發現他是真瘦了,原本削瘦的手腕現在更是腕骨明顯,一陣一陣晃得沈亭文心口難受。

花澗在床邊坐下,蒼白的指尖敲了敲身邊的床鋪,先行開口:“坐吧。”

酒店布設簡單,除了床確實沒地方可以坐。沈亭文尚在思考如何開口,就聽花澗平靜問道:“你急著見我,是想問什麽?”

沈亭文轉過頭,看見花澗同樣側眼看他。他今天沒有戴眼鏡,那雙淺色的眸子裏不見情緒,也不見曾經對他表露過的溫柔,像是築起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沈亭文讓這樣的目光再次紮到,閉了下眼才說道:“你為什麽回臨城。”

花澗轉回了身,不再看沈亭文:“現在呢?”

沈亭文答不出,那短促的嗩吶在背景裏響起時太明顯。人都說,嗩吶一響,不是大喜就是大悲。花澗身上沾著寒,冷得沈亭文害怕。他伸出手,蓋住花澗放在床邊的,想借此與他交換兩分溫度。

但花澗默不作聲抽了回去,他微仰著頭,虛虛望著空氣中的一點。沈亭文定定凝視著他,從眉尾到發梢,試圖從中看出悲傷或者死寂之外的情緒,但他看不出。

“對不起。”沈亭文說。

花澗搖頭,眸光闔斂,像是自嘲,又像是釋然一樣笑出聲。他抵住額,止了沈亭文安慰的話:“好了,說點別的吧。”

沈亭文心口悶痛,低聲:“花澗,我沒那麽混賬。”

花澗卻只是笑,他側過頭來,撐著額笑,笑意卻不到眼底,手指點點自己:“但我想說明白了,沈亭文,”花澗說,“我想同你講明白。”

“問吧,”他攤開手,似是一副無所保留的模樣,“反正,我不說明白,你就不甘心,不是麽?”

沈亭文悚然,在這一瞬升起這才是花澗的感覺,他看見花澗的眼睛,終於隔著浩瀚海面看見隱於其下的冰山。那是真正的花澗,他從未見過的花澗,滴水不漏,堅不可摧。

他所有想要知道的事情都在此時攤開在眼前。

花澗不再逃避了,沈亭文想,他親手撕開的事實,大概比自己所想的還要殘忍些。

他坐正了,與花澗對上目光。他眼中落著那枚鮮紅的小痣,在花澗看不見的地方握緊了拳,問出第一個問題,卻是道:“我現在可以抱你嗎?”

“可以,”花澗稍頓,“但……”

花澗僅僅開了個頭,沈亭文便擁住了他。一只手環過後腰,一只手從後背繞到肩膀,壓著他的後頸讓他埋首在頸間的抱法。這個擁抱與平日裏的抱法差距太大,意味也實在不同。沈亭文沒有抱太近,花澗卻感受到他的心跳,鼻息隨著心跳一同掃過脖頸,說不上的感覺。

“……但我不認為有必要,”花澗很慢地接上後面的話,“我沒有那麽脆弱,沈亭文。”

“可我認為你需要。”

花澗便止了聲。

這個擁抱的時間花澗不太數得清,可能一分鐘,也可能五分鐘,一直到他感覺沈亭文身上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和自己身上不知是香灰還是樟腦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沈亭文都沒有松開他。

最終,還是花澗嘆氣出聲,用哄人的語氣說:“好啦。”

“能和我說說臨城嗎?”沈亭文又悶聲問。

“臨城……”花澗沒掙動,就著這個姿勢繼續說下去,“其實我沒有仔細看過她,說不上了解……小時候沒人帶我看,再大點便只想走,你問我還真是問錯了人。”他將手指抵到沈亭文肩膀上,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人麽,或多或少都有想逃避的東西,換到我身上,大概是想躲掉臨城,不清楚是情理之中。”

“可它就在那裏,”沈亭文說,“你想逃掉的是它,還是它代表的過去?”

花澗輕嘆,他敏銳,於是他便能明白沈亭文真正在問的問題。他說:“已經過去的事情,放在那裏就好,沒有再提的必要。你會一遍又一遍去玩已經通關的游戲嗎?”

沈亭文凝視著花澗的眼睛,只是問:“過去了麽?”

“嗯。”花澗回答。

“可它就在那裏。”沈亭文重覆。

“它在我的過去,還是在你的現在?”花澗反問。

他推開沈亭文,在沈亭文愕然的目光中,再次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側臉望向窗外漸昏下來的城鎮:“於我而言,過去了。老師也過世了,臨城對我而言,已經是徹徹底底的過去了。你覺得沒有過去,是因為它們塑造了我。”

“沈亭文,我說了的,我認為沒有必要,我會同你講明白。”

“我也說了,我沒有那麽混賬。”

“所以我說,過不去的人是你,不是我。”花澗語氣平靜,“我沒必要在這件事上欺騙自己。”

沈亭文再次覺出陌生來,他在一步步走向花澗,愈發體會到舉步維艱。花澗剖開了自己,他卻畏懼未知的鮮血淋漓。

“我會心疼,”沈亭文突兀道,“至少現在。”

花澗稍偏過頭看他:“那不若省了你的口舌,我直接講給你聽,畢竟……”

畢竟問不出來。花澗與沈亭文同時想。他用拇指抵住食指指尖,摁出些微的疼痛:“但我講多少取決於你想聽多少——你真的要把自主權交給我嗎?”

沈亭文輕聲:“你了解我。”

花澗再次笑出聲:“好,”他從善如流,說,“第一個問題,我為什麽答應與你在一起。”

正如沈亭文所想,花澗足夠了解他,所以花澗自然懂怎麽紮他才更痛:“因為那時的我認為,哪怕對方可能只是被多巴胺刺昏了頭,嘗試同一個對我有好感,並且我也有好感的人在一起,也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作為成年人,建立在正常交往前提下的色與欲提不上難以啟齒,我不排斥。”

“第二個問題,我為什麽認為我們沒有必要更進一步。”花澗稍頓,“我沒有認為我們沒必要更進一步,我只是在等……我在等你想清楚。”

“戀愛關系可以僅靠好感維持,長久生活卻不能憑依於空中樓閣。一點點興奮神經遞質就可以令人做出無法想象的事情,更何況是熱戀期的情侶?多則三四年,少則三四個月,沈亭文,新鮮感能讓你愛我多久?荷爾蒙羥色胺又能讓你愉悅多久?在戀愛關系裏,它們不算重要,因為我們大可一拍即合一拍兩散,但生活不行。”

“你認為我沒有安全感,是啊,你現在可以在徹底了解我之前不顧一切來追我,試圖改變我的自我秩序,可等你冷靜之後呢?如果選擇一起生活是一場未知的賭博,我根本沒有上桌的籌碼。我不能被感情強押著坐上賭桌,這不僅對你不公平,還意味著我將自己的枷鎖親手交到了你手中。我是一個自私的人,不能容忍自己未來的生活中出現自己掌控外的變數,我的安全感只能來自於我自己。”

“更何況……”花澗直身湊近了,沈亭文想往後退,卻被花擡手卡住了下頜,被迫與他呼吸相聞,“你清楚共同生活、進入彼此的人際關系意味著什麽嗎?”

沈亭文喉中微哽,說不出話。花澗也不要他回答,兀自說下去:“意味著責任,或者說,感情本身便意味著責任而非索取。如果你想做泊岸的舟,便有人要做接駁的岸,而且是恰恰好的岸口。”

“期待、索取、傾洩……人在感情中多任性妄為,那是和外界一樣大的風浪。譬如你我,你肆意交給我的未來是你規劃中的未來,是我需要我去接受、去回報的承受能力之外的責任。懦弱也好,逃避也罷,我給不出足夠的回應。”花澗垂眸,聲音嘆息一樣,“而我需要的,是一段沒有負擔、沒有誰付出更多需要更多、能夠隨時斬斷的感情。在自我與這段感情之間,我選擇前者。”

沈亭文瞳孔驟縮——花澗親了他的唇角,沒什麽情欲、乃至更像嘲笑或自嘲的啄吻——然後下巴上的手指也松開了,沈亭文聽花澗道:“我說完了,現在,到你了。”

“沈亭文,你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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