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蟲族喜歡鍵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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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蟲族喜歡鍵政
“……我們必須對信息素研究保持克制和警惕……”
“這是蟲族的未來所在，既然能制造D級信息素，那必然能制造更高級信息素……”
“尊重自然！這是雄蟲的權力，信息素是真正的人體生物制品，不應當被買賣！”
“合成的算什麽生物制品！”
米阿托著下巴看公開審議直播。有些東西，一旦開始看，就停不下來。最新議題是科研S級雄蟲的實驗室爆了個大冷門，他們對德塔第一戰打的那個能合成低級雄蟲信息素的大怪物展開了研究，成功實驗室合成少量D級雄蟲信息素。
輿論立刻開始分化，一部分人覺得合成信息素是蟲族未來，滿足雌蟲需求迫在眉睫；一部分人覺得雄蟲的特權一旦被削弱，生育率就會教蟲族社會做人；當然也有些搞什麽環保、宗教、倫理學之類亂七八糟的，一堆人匯聚一堂，好不熱鬧。
說實話，這就屬於辯論最沒用的那種：皇室估計都不會“參考”他們的想法，因為搞出這東西的就是S級雄蟲。皇室要是不想發展這東西，從一開始就不會啟動研究。
米阿叼著甜品看一群人鍵政，公開審議之後是論壇胡扯，一群人圍繞信息素展開瘋狂辯論，沒有營養的東西擠成一團。看著看著，話題就開始跑偏，從信息素歪到雄蟲再歪到高級雄蟲，一路轉向傳八卦。
米阿忽然想起自己要做什麽了。他迅速給自己的前雌君打電話，第一句就是：“德塔喜歡什麽？”
“你問你的前雌君，你的現任喜歡什麽？”二皇子的語氣算不上驚訝，但有種對米阿的懷疑。
“對啊，”米阿理直氣壯，“你不比我了解他？”
“你是有多喜歡他。”
“喜歡到我都想和你打聽打聽他喜歡什麽，權力不算。”
二皇子還真認真想了想：“他喜歡拆機器。”
米阿迷茫地眨眼。
“精細的手工，或者精密的機械。他喜歡拆這些東西。”
“這是什麽破壞狂的愛好嗎……”
“可能和拆敵人異曲同工？”二皇子語氣淡漠，完全不像在說什麽血肉橫飛的事，“也可能他是宇宙射線擬人。”
米阿知道這個。宇宙射線是一種遍布在宇宙中的奇異能量，對大多數物體有嚴重的腐蝕作用，越是精密的儀器越容易因此出錯。蟲族不得不在宇宙裏和翼人短兵相接的重要理由之一就是防射線塗料太貴，沒辦法用來單兵武裝。
“這地方有哪能買到精細手工——”米阿一頓，“不是因為他前雄主喜歡做手工吧？”
二皇子的表情也有些凝重。
前配偶關系的雌雄對視許久，米阿猛地起身：“我去問他。”
面具侍衛不知道德塔在哪，但知道德塔的辦公室在哪。
米阿在他的護送下穿過走廊。走到一半，面具侍衛忽然拍拍他的肩膀：“有好戲，看嗎？”
米阿立刻臨時改變目的地。很快，前方的聲音清晰到雄蟲也能聽清：是兩個軍雌在吵架。
他們在門邊探出頭，這邊是片演武場，上下兩層樓打通，下方有擂臺，上方有觀眾席。此時，一群人聚集在演武場上，中間是個被按著跪在地上的雌蟲，場景非常像霸淩。
米阿往後縮了縮，偷聽。
“總不能讓上頭知道……”一個雌蟲低語。
“自己打一頓？能解決嗎，這種……”
“有什麽不能的！”另一個雌蟲忽然一拳打向跪地的人，“就打，打了又能怎樣！最多不過是——”
“軍規。”有人在上方接話。
“對對對，最多不過是軍規處置——”
他的表情僵住了。
所有人都在做同一個動作：擡頭，向上，仰視。
一個身影站在觀眾席。他左手小臂擡起，搭在欄桿上，黑發落在臂彎。發絲的弧度有些溫和，就像他此時的笑容。
他溫柔地微笑著，靜靜註視他們。
這群雌蟲明顯不是能直接和將軍對話的層次，全都傻楞在那，但德塔的親衛可不會楞著。他們利落地翻下看臺，拽起跪地的雌蟲，後者臉色慘白，呼吸重得米阿都能聽到。
德塔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他直起身，腳下站定軍姿，鞋底敲擊地面的聲音在不大的場館內回蕩。每個人都屏息等待他的動作，沈默像迫近咽喉的刀。
德塔的眼神就是那把刀。
他擡手，向臺下行禮。所有能動的軍雌立刻軍姿站好回禮，手臂擡起的風聲整齊劃一。
“列——隊！”
細碎的腳步聲。剛才還楞著的雌蟲們立刻行動起來，排成整齊的豎列。
“報數！”
“一！”
“二！”
“……”
軍雌的聲音震得耳膜嗡鳴。米阿揉了揉耳朵，不死心地探出頭。
德塔卻沒有繼續下令。他冷冷掃了一眼下方，整齊列隊的軍雌、一旁等候的親衛、被控制的雌蟲，所有人都在他之下，也包括米阿。
他的視線射向門口，正對上米阿的眼睛。
一種寒意讓米阿打了個激靈，雞皮疙瘩從下向上躥。他的心臟反而火熱起來，血流催促他嘴角上揚，目光灼灼地迎向德塔。
無聲的對峙在兩人之間蔓延。
隨即，紅眸的雌蟲向他頷首，後撤一步，轉身離開了觀眾席。
米阿舔了舔嘴唇。
和德塔對視的興奮感讓他發抖。雄蟲的本能催促他行動：作為蟲族，該去戰鬥；作為雄性，該去征服自己的雌性。
面具侍衛幹脆利落地給了他腦門一記。
“嘶……”米阿閃身藏回走廊，“你打雄蟲？！”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作為‘人’，你該幹什麽。”對方涼涼道。
“……”米阿心臟裏的火立刻被澆熄了，他蔫蔫應了聲，“我們去找德塔吧……”
辦公室的門在米阿眼前打開。
屋子裏沒有別人，明顯是在等他。雌蟲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視線銳利而警惕，仿佛在面對一場戰鬥。
“我投降，”米阿沒精打采地躺倒在沙發上，“我不會強迫你。”
德塔反而楞了楞，視線轉向米阿身邊的面具護衛，後者聳聳肩，在門外為他們關門。
“……雄主？”
“好想把你按在辦公桌上……”米阿痛苦地擡手捂臉，“行不行嘛——”
“不行。”德塔回答，又自己楞住。
好一會，雌蟲忽然松了口氣，向後靠，手臂放松地搭在腿上。
“拒絕我就這麽開心嗎！”
“我很慶幸，我還能拒絕您。”德塔的聲音有些空蕩。
米阿翻身爬起來。
他直直望著德塔，用目光發問。“有什麽不能拒絕我的理由”“我可不覺得你很順從”——
德塔躲開了他的視線，沒有對視。
“我不知道，米阿。我腦子有點亂。”
“你現在在想什麽？”
“讓你看笑話了？”德塔說得自己笑起來，“他們平時不那樣。這次的事和星盜有關，我授意的。演一場戲，送個間諜過去罷了。”
“間諜知道自己是間諜嗎？”
“嗯……”紅眸笑得彎起，“這個嘛……”
“我看你的腦子一點都不亂。怎麽，難道是心亂？”米阿也咧咧嘴，“愛上我了？”
德塔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
“沒準呢。”他慢悠悠地回答，“說不定我現在心裏怦怦直跳，拼命祈禱別被你發現……”
米阿幹脆利落地走向他：“讓我聽聽。”
“不要啦……”德塔的語氣越發輕軟，像掛在線上、晃晃悠悠的毒餌，“怎麽連這都信……”
他越這麽說，米阿就越懷疑。他無視德塔的避讓，硬是抓住對方肩膀，扯住衣領。
德塔捏住他的手腕。
雌蟲的力量讓米阿倒吸一口氣。德塔捏他就像捏一只幼獸，而且，他真的試過在一秒內被折斷頸骨。
“別在這。”德塔死死盯著他。
那是一種領地被其他猛獸踏入，卻又不確定能取勝的眼神。
……色厲內荏。
米阿試著縮手，對方立刻放開他。
他揉著手腕，上下打量德塔。他站著，德塔坐著，所以雌蟲要擡頭看他。那張臉依舊帶著疏離的微笑，眼神卻沒有表情這麽會藏。米阿能讀出德塔的不安，就像每一次，他用精神力或信息素影響對方時，感受到的再明顯不過的抗拒。
他又想起那些話。
對德塔而言，他是個難以反抗的生物。自己對雌蟲特攻，整個社會也站在他這邊。德塔但凡和他撕破臉，那只能跑去宇宙當星盜。
德塔當然不會選這條路。
“你為什麽這麽喜歡權力？”米阿莫名其妙地問，又覺得這問題特別蠢：誰不喜歡？
“我不喜歡。”德塔語氣平淡，“我只是……當我在底層，我以為到上面就能好過一點。但上面也一樣。權力也好，輿論也好，信息素和精神力的天生需求也好。人永遠會被很多東西綁著，自由永遠是有限的。我做的一切，只是試圖把我自由的限度擴大一點。”
又是那種感覺。
德塔是個流浪者。他在宇宙中漂泊，來路已斷，前途未知。他耗盡生命追逐一些東西——可能只是遙遠天幕投來的、被折射過的一點白光。
他自己也清楚抓不住它，但他還是要去伸手，要去抓。
米阿聽到自己的心在狂跳。
他在籠子裏活了太久，不懂宇宙究竟有多大、世界究竟是什麽模樣。他只知道，德塔一定看到了他看不到的東西。
“……你有一句話，我真的很……驚訝。”德塔垂眼笑了笑，“你說，我們都在籠子裏，只是籠子的大小不同。人最終總要歸於一個籠子……”
“你不喜歡你現在的籠子。”米阿挑了挑眉，為雌蟲忽然變化的稱呼。
“也許吧。我拼盡全力爬這麽高，是為了可選擇的籠子更多。”雌蟲又擡眼，紅眸蒙了層水霧，像兩汪酒。
米阿的理智告訴他，德塔的淚水完全是裝的，這家夥只是看穿他會心軟。
但他的情感說，那不就對了嗎，你還能玩過德塔？玩過一個從平民爬到將軍的天才？
“我記得那些小說裏，對雄蟲的刻板印象就是不喜歡雌蟲強勢，尤其是追求權力。你難道覺得，我會不喜歡你？”
德塔眨了眨眼，水霧立刻消失，眼睛輕輕瞇起，眼角卻彎得更明顯：“面對你，總得小心些啊……”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德塔似乎就是這個表情。有些柔軟的、勾人的聲線，配著暧昧的笑容。
他清楚自己的魅力，樂於借此交換存活的機會，並不打算做長期交易。當時的德塔大概以為，他們之間的所有關系就是一次標記和精神力補充——雌蟲沒想過，米阿願意多次為他梳理精神海，甚至和他一起到前線來。
“你還是不夠小心。”
“什麽？”德塔用食指勾勾他的指尖，“你想怎麽折騰我？算了，想做的話，回去做？”
“你現在是打算交換什麽？”米阿的思路成功被拽回來，“突然討好我，總該有個理由吧？”
“只是不想在這做啊。”德塔的手指貼上來，順著他的指背向上，拇指托住他掌心，指尖在他手背畫圈，“拜托？不捆住我，還是有點危險……”
“你想讓我別問那個星盜的事。”
德塔一臉無辜。
“算了，我不問就是，”米阿撇嘴，試圖找個更合適的話題，“那……啊，對了，你看信息素那個新聞了嗎？你覺得皇室會怎麽處理？”
“不處理。”德塔。
“能不處理？”
“沒有任何變化是需要‘處理’的。別太小看皇室的掌控力了，米阿。”德塔的聲音溫和又真誠，“蟲族足夠大，它時刻都在變化，如同星辰一刻不停地運轉。任何變化都需要跨過漫長的時間和空間，才能引起質變。制造更高級的信息素、降低制造的成本、鋪開銷售和管控的渠道都不能立刻實現，所以，無論它最終影響有多深遠，放任野蠻生長、密切關註影響、跟進法律修整，才是我們對待新生事物的一貫方式。”
米阿傻乎乎地看著他。
“很難理解嗎？”
“不是……但是……感覺和我想的不一樣，這種能引起整個社會變化的事……”
“社會確實會在一瞬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德塔淡淡道，“但以三個星系為尺度，幾十幾百年也不過是一瞬間。”
米阿完全認識到自己的無知。他蔫蔫蹭到德塔懷裏，坐到人腿上。德塔有些僵硬地摟住他，像對待一只莫名跑到他家的一級保護野生動物。
米阿對他的耳垂吹氣。
“回臥室。”
“不做，我就折騰折騰你。”米阿捧住他的臉，貼過去，小心地含住唇。他確定德塔喜歡接吻，只要慢慢親吻、淺嘗輒止，再不停反覆，對方就會逐漸放松下來。
他聽著德塔的呼吸變得急促。
“停、停一下……”聲音像是呢喃。雌蟲手上並沒有推拒的動作，但米阿還是知道，該停了。雌蟲垂下的紅眸藏著憤怒與憎惡，那甚至與“米阿”沒關系，是個能壓制他的雄蟲，就會讓他這樣。
“敗給我這下作的手段，讓你很不爽？”
“我第一次知道信息素算‘下作手段’。”德塔哼笑。
“就像下毒？”
德塔靜靜看了他一眼。每次直面他的眼睛，米阿都會覺得，自己有個地方在發抖。
“你是這麽想的嗎？”
“我看小說，雌蟲是這麽想的。”
“我不是。”德塔擡手按在他心口，指尖輕輕下壓，“失敗沒有借口。輸就是輸，如果我的理由是‘雄蟲天生就針對我們’，那所有死在我手裏的東西都可以說，‘雌蟲天生就針對它們’。”
米阿的心臟在他手下跳動。
他瞇眼笑了笑，手指慢慢合攏，向下挖。手指壓迫衣物，傳到米阿身上，力道不算重。
但米阿知道他的意圖。
蟲族如此喜愛戰鬥和鮮血。
“我的心可以給你，但心臟可能不行。掏出來就麻煩了……”
“誰要什麽心啊。”德塔笑道，“能收回去的東西，我不喜歡。”
“誰說我打算收回去？”
德塔的指尖滑到雄蟲臉頰，輕輕蹭了蹭。
“晚安。”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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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必須對信息素研究保持克制和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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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自然！這是雄蟲的權力，信息素是真正的人體生物制品，不應當被買賣！”
“合成的算什麽生物制品！”
米阿托著下巴看公開審議直播。有些東西，一旦開始看，就停不下來。最新議題是科研S級雄蟲的實驗室爆了個大冷門，他們對德塔第一戰打的那個能合成低級雄蟲信息素的大怪物展開了研究，成功實驗室合成少量D級雄蟲信息素。
輿論立刻開始分化，一部分人覺得合成信息素是蟲族未來，滿足雌蟲需求迫在眉睫；一部分人覺得雄蟲的特權一旦被削弱，生育率就會教蟲族社會做人；當然也有些搞什麽環保、宗教、倫理學之類亂七八糟的，一堆人匯聚一堂，好不熱鬧。
說實話，這就屬於辯論最沒用的那種：皇室估計都不會“參考”他們的想法，因為搞出這東西的就是S級雄蟲。皇室要是不想發展這東西，從一開始就不會啟動研究。
米阿叼著甜品看一群人鍵政，公開審議之後是論壇胡扯，一群人圍繞信息素展開瘋狂辯論，沒有營養的東西擠成一團。看著看著，話題就開始跑偏，從信息素歪到雄蟲再歪到高級雄蟲，一路轉向傳八卦。
米阿忽然想起自己要做什麽了。他迅速給自己的前雌君打電話，第一句就是：“德塔喜歡什麽？”
“你問你的前雌君，你的現任喜歡什麽？”二皇子的語氣算不上驚訝，但有種對米阿的懷疑。
“對啊，”米阿理直氣壯，“你不比我了解他？”
“你是有多喜歡他。”
“喜歡到我都想和你打聽打聽他喜歡什麽，權力不算。”
二皇子還真認真想了想：“他喜歡拆機器。”
米阿迷茫地眨眼。
“精細的手工，或者精密的機械。他喜歡拆這些東西。”
“這是什麽破壞狂的愛好嗎……”
“可能和拆敵人異曲同工？”二皇子語氣淡漠，完全不像在說什麽血肉橫飛的事，“也可能他是宇宙射線擬人。”
米阿知道這個。宇宙射線是一種遍布在宇宙中的奇異能量，對大多數物體有嚴重的腐蝕作用，越是精密的儀器越容易因此出錯。蟲族不得不在宇宙裏和翼人短兵相接的重要理由之一就是防射線塗料太貴，沒辦法用來單兵武裝。
“這地方有哪能買到精細手工——”米阿一頓，“不是因為他前雄主喜歡做手工吧？”
二皇子的表情也有些凝重。
前配偶關系的雌雄對視許久，米阿猛地起身：“我去問他。”
面具侍衛不知道德塔在哪，但知道德塔的辦公室在哪。
米阿在他的護送下穿過走廊。走到一半，面具侍衛忽然拍拍他的肩膀：“有好戲，看嗎？”
米阿立刻臨時改變目的地。很快，前方的聲音清晰到雄蟲也能聽清：是兩個軍雌在吵架。
他們在門邊探出頭，這邊是片演武場，上下兩層樓打通，下方有擂臺，上方有觀眾席。此時，一群人聚集在演武場上，中間是個被按著跪在地上的雌蟲，場景非常像霸淩。
米阿往後縮了縮，偷聽。
“總不能讓上頭知道……”一個雌蟲低語。
“自己打一頓？能解決嗎，這種……”
“有什麽不能的！”另一個雌蟲忽然一拳打向跪地的人，“就打，打了又能怎樣！最多不過是——”
“軍規。”有人在上方接話。
“對對對，最多不過是軍規處置——”
他的表情僵住了。
所有人都在做同一個動作：擡頭，向上，仰視。
一個身影站在觀眾席。他左手小臂擡起，搭在欄桿上，黑發落在臂彎。發絲的弧度有些溫和，就像他此時的笑容。
他溫柔地微笑著，靜靜註視他們。
這群雌蟲明顯不是能直接和將軍對話的層次，全都傻楞在那，但德塔的親衛可不會楞著。他們利落地翻下看臺，拽起跪地的雌蟲，後者臉色慘白，呼吸重得米阿都能聽到。
德塔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他直起身，腳下站定軍姿，鞋底敲擊地面的聲音在不大的場館內回蕩。每個人都屏息等待他的動作，沈默像迫近咽喉的刀。
德塔的眼神就是那把刀。
他擡手，向臺下行禮。所有能動的軍雌立刻軍姿站好回禮，手臂擡起的風聲整齊劃一。
“列——隊！”
細碎的腳步聲。剛才還楞著的雌蟲們立刻行動起來，排成整齊的豎列。
“報數！”
“一！”
“二！”
“……”
軍雌的聲音震得耳膜嗡鳴。米阿揉了揉耳朵，不死心地探出頭。
德塔卻沒有繼續下令。他冷冷掃了一眼下方，整齊列隊的軍雌、一旁等候的親衛、被控制的雌蟲，所有人都在他之下，也包括米阿。
他的視線射向門口，正對上米阿的眼睛。
一種寒意讓米阿打了個激靈，雞皮疙瘩從下向上躥。他的心臟反而火熱起來，血流催促他嘴角上揚，目光灼灼地迎向德塔。
無聲的對峙在兩人之間蔓延。
隨即，紅眸的雌蟲向他頷首，後撤一步，轉身離開了觀眾席。
米阿舔了舔嘴唇。
和德塔對視的興奮感讓他發抖。雄蟲的本能催促他行動：作為蟲族，該去戰鬥；作為雄性，該去征服自己的雌性。
面具侍衛幹脆利落地給了他腦門一記。
“嘶……”米阿閃身藏回走廊，“你打雄蟲？！”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作為‘人’，你該幹什麽。”對方涼涼道。
“……”米阿心臟裏的火立刻被澆熄了，他蔫蔫應了聲，“我們去找德塔吧……”
辦公室的門在米阿眼前打開。
屋子裏沒有別人，明顯是在等他。雌蟲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視線銳利而警惕，仿佛在面對一場戰鬥。
“我投降，”米阿沒精打采地躺倒在沙發上，“我不會強迫你。”
德塔反而楞了楞，視線轉向米阿身邊的面具護衛，後者聳聳肩，在門外為他們關門。
“……雄主？”
“好想把你按在辦公桌上……”米阿痛苦地擡手捂臉，“行不行嘛——”
“不行。”德塔回答，又自己楞住。
好一會，雌蟲忽然松了口氣，向後靠，手臂放松地搭在腿上。
“拒絕我就這麽開心嗎！”
“我很慶幸，我還能拒絕您。”德塔的聲音有些空蕩。
米阿翻身爬起來。
他直直望著德塔，用目光發問。“有什麽不能拒絕我的理由”“我可不覺得你很順從”——
德塔躲開了他的視線，沒有對視。
“我不知道，米阿。我腦子有點亂。”
“你現在在想什麽？”
“讓你看笑話了？”德塔說得自己笑起來，“他們平時不那樣。這次的事和星盜有關，我授意的。演一場戲，送個間諜過去罷了。”
“間諜知道自己是間諜嗎？”
“嗯……”紅眸笑得彎起，“這個嘛……”
“我看你的腦子一點都不亂。怎麽，難道是心亂？”米阿也咧咧嘴，“愛上我了？”
德塔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
“沒準呢。”他慢悠悠地回答，“說不定我現在心裏怦怦直跳，拼命祈禱別被你發現……”
米阿幹脆利落地走向他：“讓我聽聽。”
“不要啦……”德塔的語氣越發輕軟，像掛在線上、晃晃悠悠的毒餌，“怎麽連這都信……”
他越這麽說，米阿就越懷疑。他無視德塔的避讓，硬是抓住對方肩膀，扯住衣領。
德塔捏住他的手腕。
雌蟲的力量讓米阿倒吸一口氣。德塔捏他就像捏一只幼獸，而且，他真的試過在一秒內被折斷頸骨。
“別在這。”德塔死死盯著他。
那是一種領地被其他猛獸踏入，卻又不確定能取勝的眼神。
……色厲內荏。
米阿試著縮手，對方立刻放開他。
他揉著手腕，上下打量德塔。他站著，德塔坐著，所以雌蟲要擡頭看他。那張臉依舊帶著疏離的微笑，眼神卻沒有表情這麽會藏。米阿能讀出德塔的不安，就像每一次，他用精神力或信息素影響對方時，感受到的再明顯不過的抗拒。
他又想起那些話。
對德塔而言，他是個難以反抗的生物。自己對雌蟲特攻，整個社會也站在他這邊。德塔但凡和他撕破臉，那只能跑去宇宙當星盜。
德塔當然不會選這條路。
“你為什麽這麽喜歡權力？”米阿莫名其妙地問，又覺得這問題特別蠢：誰不喜歡？
“我不喜歡。”德塔語氣平淡，“我只是……當我在底層，我以為到上面就能好過一點。但上面也一樣。權力也好，輿論也好，信息素和精神力的天生需求也好。人永遠會被很多東西綁著，自由永遠是有限的。我做的一切，只是試圖把我自由的限度擴大一點。”
又是那種感覺。
德塔是個流浪者。他在宇宙中漂泊，來路已斷，前途未知。他耗盡生命追逐一些東西——可能只是遙遠天幕投來的、被折射過的一點白光。
他自己也清楚抓不住它，但他還是要去伸手，要去抓。
米阿聽到自己的心在狂跳。
他在籠子裏活了太久，不懂宇宙究竟有多大、世界究竟是什麽模樣。他只知道，德塔一定看到了他看不到的東西。
“……你有一句話，我真的很……驚訝。”德塔垂眼笑了笑，“你說，我們都在籠子裏，只是籠子的大小不同。人最終總要歸於一個籠子……”
“你不喜歡你現在的籠子。”米阿挑了挑眉，為雌蟲忽然變化的稱呼。
“也許吧。我拼盡全力爬這麽高，是為了可選擇的籠子更多。”雌蟲又擡眼，紅眸蒙了層水霧，像兩汪酒。
米阿的理智告訴他，德塔的淚水完全是裝的，這家夥只是看穿他會心軟。
但他的情感說，那不就對了嗎，你還能玩過德塔？玩過一個從平民爬到將軍的天才？
“我記得那些小說裏，對雄蟲的刻板印象就是不喜歡雌蟲強勢，尤其是追求權力。你難道覺得，我會不喜歡你？”
德塔眨了眨眼，水霧立刻消失，眼睛輕輕瞇起，眼角卻彎得更明顯：“面對你，總得小心些啊……”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德塔似乎就是這個表情。有些柔軟的、勾人的聲線，配著暧昧的笑容。
他清楚自己的魅力，樂於借此交換存活的機會，並不打算做長期交易。當時的德塔大概以為，他們之間的所有關系就是一次標記和精神力補充——雌蟲沒想過，米阿願意多次為他梳理精神海，甚至和他一起到前線來。
“你還是不夠小心。”
“什麽？”德塔用食指勾勾他的指尖，“你想怎麽折騰我？算了，想做的話，回去做？”
“你現在是打算交換什麽？”米阿的思路成功被拽回來，“突然討好我，總該有個理由吧？”
“只是不想在這做啊。”德塔的手指貼上來，順著他的指背向上，拇指托住他掌心，指尖在他手背畫圈，“拜托？不捆住我，還是有點危險……”
“你想讓我別問那個星盜的事。”
德塔一臉無辜。
“算了，我不問就是，”米阿撇嘴，試圖找個更合適的話題，“那……啊，對了，你看信息素那個新聞了嗎？你覺得皇室會怎麽處理？”
“不處理。”德塔。
“能不處理？”
“沒有任何變化是需要‘處理’的。別太小看皇室的掌控力了，米阿。”德塔的聲音溫和又真誠，“蟲族足夠大，它時刻都在變化，如同星辰一刻不停地運轉。任何變化都需要跨過漫長的時間和空間，才能引起質變。制造更高級的信息素、降低制造的成本、鋪開銷售和管控的渠道都不能立刻實現，所以，無論它最終影響有多深遠，放任野蠻生長、密切關註影響、跟進法律修整，才是我們對待新生事物的一貫方式。”
米阿傻乎乎地看著他。
“很難理解嗎？”
“不是……但是……感覺和我想的不一樣，這種能引起整個社會變化的事……”
“社會確實會在一瞬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德塔淡淡道，“但以三個星系為尺度，幾十幾百年也不過是一瞬間。”
米阿完全認識到自己的無知。他蔫蔫蹭到德塔懷裏，坐到人腿上。德塔有些僵硬地摟住他，像對待一只莫名跑到他家的一級保護野生動物。
米阿對他的耳垂吹氣。
“回臥室。”
“不做，我就折騰折騰你。”米阿捧住他的臉，貼過去，小心地含住唇。他確定德塔喜歡接吻，只要慢慢親吻、淺嘗輒止，再不停反覆，對方就會逐漸放松下來。
他聽著德塔的呼吸變得急促。
“停、停一下……”聲音像是呢喃。雌蟲手上並沒有推拒的動作，但米阿還是知道，該停了。雌蟲垂下的紅眸藏著憤怒與憎惡，那甚至與“米阿”沒關系，是個能壓制他的雄蟲，就會讓他這樣。
“敗給我這下作的手段，讓你很不爽？”
“我第一次知道信息素算‘下作手段’。”德塔哼笑。
“就像下毒？”
德塔靜靜看了他一眼。每次直面他的眼睛，米阿都會覺得，自己有個地方在發抖。
“你是這麽想的嗎？”
“我看小說，雌蟲是這麽想的。”
“我不是。”德塔擡手按在他心口，指尖輕輕下壓，“失敗沒有借口。輸就是輸，如果我的理由是‘雄蟲天生就針對我們’，那所有死在我手裏的東西都可以說，‘雌蟲天生就針對它們’。”
米阿的心臟在他手下跳動。
他瞇眼笑了笑，手指慢慢合攏，向下挖。手指壓迫衣物，傳到米阿身上，力道不算重。
但米阿知道他的意圖。
蟲族如此喜愛戰鬥和鮮血。
“我的心可以給你，但心臟可能不行。掏出來就麻煩了……”
“誰要什麽心啊。”德塔笑道，“能收回去的東西，我不喜歡。”
“誰說我打算收回去？”
德塔的指尖滑到雄蟲臉頰，輕輕蹭了蹭。
“晚安。”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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