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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吵架無非就是和好或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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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吵架無非就是和好或決裂

“德塔,那是雄父。”

在遙遠的記憶裏,他的雌父牽著他小小的手,將遠處的雄蟲指給他看。

“不要靠太近。德塔已經不需要雄父的精神力就能成長了,所以不要打擾雄父。德塔是好孩子,是吧?”

……是嗎?

德塔看不清那只雄蟲,也許,他並不想看清。他知道雄蟲在那裏,知道眾多雌蟲圍繞著他,知道他一旦心情不好就會大肆發脾氣,留下很多痕跡,比如此刻,牽著他的雌蟲手腕上刻骨的傷疤。

連雌蟲都無法愈合的傷疤。

“以後,雌父去軍隊,賺錢給雄父,雄父就會多看看德塔了。”

“但是,”那時候,德塔輕聲問,“為什麽要他喜歡?”

“……得到更多精神力的話,德塔會發育得更好,等級會更高哦。”

“不需要。”德塔回答,“我也去戰場。戰鬥也可以升級。”

“那太難啦……”

“那雌父為什麽要去?雌父來陪我練,不可以嗎?”

“德塔啊……”雌蟲打住話頭,許久,才輕聲道,“……因為,雌父也想被他看到啊……”

德塔仰起頭。

他註視自己的雌父。對方已然模糊的臉上帶著羞澀又略顯幸福的紅暈。

——那一刻,德塔感到的唯一一種情緒,是荒謬可笑。

“我不想談。”

“……”米阿,“啊?”

“我不想談。”德塔聽到自己的聲音,“為什麽一定要談這種事?為了讓我接受,你抗爭軍部的安排、促使皇室下場改變儀式、把自己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是為了我?”

“本來就是——”

“……好蠢啊。”

從他喉嚨裏,溢出類似笑的聲音。

“為了我?你是喜歡我嗎?米阿,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對我還不是這種態度。你是喜歡上了我,還是忽然發現,我的地位如此之高、擁躉如此之多,我是可以被佩戴的、閃閃發亮的飾品,睡到我是一種戰績?……這兩個月裏,你對我增加的了解,不就只是我的勳章嗎?”

米阿的臉漲得通紅。他想辯解,但德塔咄咄逼人。

“你看到了什麽?我的功績?我的榮耀?就像你說的,榮光在他人眼中。你在迷戀你眼裏的、蟲族戰士的榮光,那不是我。你在籠子裏二十二年,跟著網友一起吹捧過一些東西,你堅信那就是最美好的,然後,你把我代入進去。對你而言,我只是‘一直追捧的東西忽然有了臉’。”

米阿的臉色由紅轉白。

“我很感謝您做的一切。但那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您心中的榮光,您自己不也清楚嗎?”德塔的稱呼又變回了“您”,他的聲線跟著變得正常,笑影消失了,“……抱歉。我不該說這些的。”

他又站起身,快步走向門口。

米阿抓住他的衣角。

“為什麽不該說?因為你沈默著忍受,維持表面友好更合適?把自己的想法藏起來,更容易作為底牌?還是說,你根本就是討厭我,你不想讓我了解你?”

德塔吸了口氣。

他又開始暈眩。耳邊的幻聽再次襲來,無意義的字句充斥大腦。雄蟲的情緒起伏順著標記傳導,加劇他的混亂。

真麻煩啊,雌蟲。

一種詭異的、對自己和整個世界的厭棄讓他皺了皺眉:“我不討厭您。”

“那你為什麽要推開我?”米阿也察覺他狀態不對,但賭氣地不想幫他,“無論我是為了什麽,我都幫了你,這就是你的態度?!”

“……所以您承認了啊。”

“那、那我也沒辦法啊!你就是個很厲害的軍雌,還不讓我因為喜歡很厲害的軍雌喜歡你,你不覺得這邏輯很怪嗎!”米阿一跺腳,“到底為什麽啊!”

德塔忍不住笑了笑。

他因一種帶抽離感的荒謬而笑,然後,他因自己的笑而笑得倒回床上,用力抱起胳膊,蜷起身,一邊笑一邊幹嘔。

“真是……雄蟲為什麽要這麽打探雌蟲呢?我要是和您說清了,您是不是反而會失去對我的興趣啊?”每次,他的語氣詞都有些刻意為之的甜膩和冷漠,“啊啊……能打的雌蟲又不止我一個,我只是您見一個愛一個裏唯一能睡到的那個嘛。”

米阿:“……”

作為一只雄蟲,他這輩子沒有過任何“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真的,連幻想都沒有過,畢竟繁育是雄蟲的職責。

幻想小說裏,也不會出現任何C級及以上雄蟲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們的“一雙人”的上限,是獨寵雌君,和別的雌蟲只是義務,和雌君是真愛。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在蟲族,只要還是能履行義務的雄蟲,就必須為繁育添磚加瓦。蟲族熱愛戰爭,而戰爭需要新生兒。

只有現在出生的人,能撐起未來的戰鬥。

逃避戰鬥的雌蟲被人輕視,拒絕繁育義務的雄蟲也一樣。

“你是在吃醋嗎?我也未必能睡到別的——”

“不是,”德塔的回答出乎預料,“如果您指的是我為什麽要推開您那部分,因為我不喜歡這個社交距離。”

米阿再次沈默,迷茫地眨巴眨巴眼。

“您似乎覺得,我們的關系比較親密,所以可以黏在一起談一些愛啊,親親啊,‘為了你而做一些事’之類的。但是,在我看來,我們沒親密到這個程度。我不是討厭您,只是,我對大多數陌生人的態度就這樣。”

“陌生人……?”米阿艱難地重覆這三個字。

“我們認識兩個月,相處加起來不到七天,”德塔尖銳地指出問題,“我們的結合是利益權衡的考量,我不認為您愛我,我更不會愛上您。我也不理解,您為什麽想和我拉近距離。……從我的角度看,您從第一天就抱著不知道什麽念頭,裝得很假,之後又忽然真心地開始吹捧榮耀……您愛的只是戰鬥的榮譽吧。”

米阿的腳尖開始畫圈。他活動自己的小腿,像要立刻逃到什麽地方。

“如果您需要我像普通雌蟲一樣行動,我可以。如果您希望仰望一個軍雌,那也可以。我唯獨不可能與您親密交好,米阿尼克·多爾。”

“……不是,”米阿,“你的字典裏就只有我欺負你和你高於我,沒有中間一點的選項嗎?”

“沒有,”德塔輕聲道,“我是個戰士。戰鬥中一定要分出唯一的指揮官,這才能打好一場戰爭。”

“權力的上下級不意味著我們人格的不平等……”米阿試圖用那些幻想小說中的字句來表達自己。

“您可以單方面影響我的腦子,卻在這談論人格的平等?”德塔嗤笑,“從這個角度講,您是強者。您能勝過我,因此,我認同您的權力。您想讓我陪您玩平等游戲嗎?”

米阿莫名其妙地瞪著他。

“……這麽說對你有好處嗎,雌蟲?”

“有,”德塔輕聲道,“畢竟我真的很感謝您,雖然,也許我不需要。”

但有人需要。

但那些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奮戰至今卻又被輕易無視的軍雌們需要。

這是他們的榮譽、他們的勳章,即使德塔不需要,也不能隨意拒絕或丟棄。

他眼前又開始翻騰幻覺線條。死去或是不知去向的人們圍繞著他,黑色和紅色交叉在一起,像他自己。

在幻覺深處,記憶的最裏面,他的雌父站在那,仰著頭,帶著幸福的微笑。

……“愛”。

渴求垂憐、奉獻一切、尊嚴掃地,直到死在戰場——

他們將這稱為美好純粹的愛。

——那只雄蟲並未出席德塔雌父的葬禮。

德塔並不悲傷。他知道那只雌蟲早晚有這一天。

他埋葬自己的雌父,然後自己努力生存。

那時候,他其實沒想過能活到今天。

……那所有的死亡,所有黑色與紅色的線條,堆砌成他的今天。

在他人生的二十八年裏,他從未想過要去愛誰,包括自己的雄父和雌父。

那甚至不是“沒有考慮”,而是“恐懼”。

每當想要獲取愛的人盛讚愛帶來的改變,他就開始思考,他真的想要被一種陌生的情感變成自己不熟悉的樣子嗎?他像個孤兒一樣煎熬,又在屍山血海裏掙紮出來,這樣的人生,居然可以被一種感情輕易地扭曲嗎?

……恐怖又惡心。他的胃在抽搐。

一想到,一旦愛上雄蟲,可能就連這份恐懼都無法保留,就更覺得毛骨悚然。

雄蟲可以控制雌蟲的腦子。他們可以用精神力影響一切,包括思維和情緒。只要他們想,他們可以耐心地引導你成為他們的俘虜——把你從你變成他們的雌蟲。

他的呼吸在加速。多好笑啊,他沒多大就開始獨自在外掙紮,這輩子甚至沒有成為過“某人的孩子”,卻要作為“某人的配偶”“某人的雌父”存在。他戰鬥的、侵略的、孤獨而不容馴服的本能在高喊,要他清除一切標簽,他不需要“關系”,而需要“自我”。

沒有東西可以影響甚至抹消他的自我意識。

所以,越是感謝、越是被米阿震撼,他越是要這麽說。他寧可選擇被厭棄的虐待,也不想忍受愛上他人的自己。

米阿猶豫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算了,”雄蟲低聲道,“你實在不舒服,休息一下吧。雖然我不是很理解,但你要是不喜歡,我不說好了。……而且,我本來也就是想欺負你一下……也不是對你多差啊……”

有點委屈的、小聲的抱怨。

雄蟲的精神力探過來,嘗試安撫他的精神海。

“休息吧,德塔……我會陪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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