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話別

關燈
話別

黎明沒有回答,只是用一種惡狠狠的目光含著眼淚瞪著他,不知如果身體能動,是想先揍他幾拳,還是想先抱住他吻他。

這種神情本身也是一種回答。

他於是了然地勾起一抹苦笑:“這樣啊……那麽一瞬間就讀到這麽多,西洋法術比我想象中要更厲害一點。”

“既然這樣,就不需要我解釋了,對吧。”

“其實我早就知道,在副本裏一切想讓自己變得更強大的努力都是徒勞的……世界中樞不會有那麽蠢,在自己生成的副本裏加入可能幫助別人摧毀它的方法。”

“所以,我堅持了那麽多次輪回,其實一直是在等,等什麽時候巫神終於肯憐憫我一次,為我睜眼,讓我遇到一個足夠強大的、可以確保幫我殺死噬神蝶的法師,除去那個後顧之憂……”

“現在我終於打動祂了。”

與之前的許多許多次一樣,他在她面前主動地放低自己,以一種自下而上的角度親近著她,像最虔誠的信徒親吻神明的塑像那樣,輕輕呼吸著她的氣息,用臉頰貼上她的臉頰。

“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但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不會有比這更好的了。”

“死亡對夜離族的聖子來說從來都不可怕,而是求而不得的安寧和解脫,這你是知道的。”

“你不是總為我對當年的那次失控耿耿於懷而擔心麽……你說我救了比那多的多的人,我可以放下了,但我一直放不下。因為無論我救了多少其他人,我對族人犯下的罪孽依舊還在,護佑他們本就是我該做的,救他們於危難同樣抵消不了我的罪過。”

“還記得嗎,我為他們唱了兩個小時渡亡歌的那次,你來勸我,我對你說過,我只想做夜離族的最後一代聖子。”

“我一直都很希望能徹底殺死它,在我的身體裏殺死它。這樣我的族人就永遠不用再生活在它的陰影裏,也再也不會有人重覆這樣的命運了。——大概只有這樣,我才真的算是為他們做出了一點貢獻,能夠清償我當年的罪過。”

“現在我終於可以得償所願了……這不是什麽難過的事,相反,你應該為我高興的。”

“而且我已經很幸運了。我享受到了一個聖子原本不該能享受到的東西:進了禁地還能再出來,能夠長成成年人的樣子,能看到山谷之外的世界,學到很多有意思的知識,有一個新的家,有一個人不怕我、心疼我、為我操各種各樣的心,還為我哭了……”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你能出現在我的生命裏,我真的很感激,也真的已經很滿足了。”

“所以,聽話,不要再哭了。”

他的大手溫柔地捧著她的臉,仔細地用細密的輕吻擦拭她腮邊不斷滾落下來的淚珠,喁喁地哄勸著:“我們不是很早之前就說好了嗎?如果我不在了,你要為我難過一下的。但只難過一下,流一滴眼淚就夠了。——你之前已經為我哭過了,所以不能再哭了。”

“以後都不再哭了,你大前天答應過的。”

“你笑起來的樣子可比哭好看太多了。——我原想著,既然告別會很痛苦那就幹脆不要告別,可你不肯聽我的,非要跑來,那你還不拿出最好看的樣子來送我?”

她在風咒允許的範圍內緊咬著牙關搖著頭,呼吸亂成一片,似乎也想收住眼淚開口說點什麽,但情緒一時怎麽也控制不住,淚水越滾越多。

他卻居然笑了。

“就這麽不想我死,這麽舍不得我?”

他似乎有點感慨,甚至有點覺得幸福似的,仰望著細細端詳著她,撫摸著她的臉頰,最後做出一個徹底放棄抵抗承認了的樣子,微嘆一口氣說:“好吧,其實我也舍不得。”

“這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但凡還有別的辦法,比起拉著噬神蝶一起去死,徹底解脫,其實我還是寧可它永遠在我身體裏折騰,就這麽一直活下去,一直跟你在一起。一直到你老得不行了,壽終正寢,到時候是去找你的轉世還是約好一個地方等你,我都聽你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張開手臂擁抱住她,抱得緊緊的,好像每一寸緊貼的肌膚每一絲收緊的氣力都在訴說著還未真正分別就已經錐心蝕骨的思念。

沒有什麽可遺憾是真心的,對命運的安排已經很滿足很感激也是真心的,但舍不得同樣也是真的。

盡力地擁抱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將她松開一點。因為血蠍撕開的空間隧洞已經堅持不了太久,也因為他心裏明白,越是和她親近,他就會越留戀這個充滿疼痛折磨的世界,越舍不得……

“既然這樣,我們再約定一次吧。”

他終究還是做不到徹底放開她,只是松開了些懷抱,手順著她的手臂滑下去,用小指勾住她的小指,笑著,安撫而認真地說。

“今天這次分別依舊只是暫時分別,不是結束。好嗎?”

“剛才你問世界中樞毀了之後死在這裏的人能不能出去,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可以的。——我只是不能再繼續用現在這種方式和你在一起了,又不是要魂飛魄散形神俱滅了。我會再來找你的。”

“你以前不是問過,我們這一族這種人類與大妖結合的產物,死了之後是會像普通人那樣轉世輪回,還是會像一些神話生物一樣化作一抹神識融入天地萬物,從此得到永恒的歸宿呢?我說我不確定,我也的確是不確定——所以,我們就都試試好了。”

“也許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小男孩,莫名其妙地很喜歡你,叫你姐姐,對你撒嬌,找你討糖吃。那你就知道,我們這一族也是會轉世的,我來找你了。只是忘川水的藥勁兒有點大,我只還依稀記得你很好很好,別的不記得了。”

“也有可能,不是小孩子,是小動物。如果幸運的話可能是金毛、薩摩耶、布偶貓、垂耳兔,或者別的什麽你喜歡的毛茸茸。運氣不好的話也可能是玉米蛇或者蠑螈之類的……也是莫名其妙地很喜歡你,沖上來追著你蹭,翻肚皮碰瓷要你摸。”

“這樣的話,如果方便你就把它帶回家養起來。如果實在不方便,那你就好好抱抱它摸摸它……像這樣摸摸。”

他說著順勢牽起她的手,從拉勾的姿勢換做十指交握,拉著她的手背貼在臉頰邊輕輕擦蹭,又引著她的手在身上撫摸過去,一路沿著頸側向下,最後捂在心窩。

“還有可能,你一直沒發現有這樣的人或者動物,那你就知道,應該是另外一種可能性了。”

“如果這樣,那就更簡單了。我的神識融在世間萬物當中,那我就時時刻刻都在你身邊,無處不在了……”

“你要是想我了,那就打開窗戶。風輕輕吹在你臉上,那是我在撫摸你。露水落在你手上,那是我在牽著你的手。樹葉發出沙沙聲,是我在跟你說話、給你唱歌。”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風格外大,那就是我突然格外想你,光撫摸還不夠,我在抱著你了。”

“要是你一覺醒來發現臉上身上被硌出紅印子了,那也可能不是硌的,是我沒忍住趁你睡著悄悄吻你,不小心吻得太用力了。”

“以後你再發現有某一天好像特別不順,比如有東西莫名其妙地找不到,飯菜不是太鹹就是太淡,家裏的東西這裏那裏又壞了,那也不是你那一天氣運不好,是我想你想得心煩意亂,於是開始找存在感了。”

他用那雙極為清澈的、好像永遠不會撒謊似的眼睛含著笑意看著她,好像真的想讓她相信這一切,相信她餘生的每一天都是理所應當地好運氣,如果不是,那就是他又在搞鬼在撒嬌了。

“這樣換一種方式相處也不錯,是不是?我甚至有點期待那樣逗你、給你添亂了。”

“我保證一定會來找你,一定會讓你再感受到我的,好嗎?”

說完,他最後低頭又用力吻了一下她的手,然後便準備松開她,做最後的道別了。

恰在這時她終於從劇烈的情緒波動中擠出了聲音,盡管還是拖著很明顯的顫抖和哭腔,但她大體控制住了自己,那聲音是清晰而堅決的。

“不是。不好。你他媽混蛋。”

她咬著牙說著,對方才這血色浪漫的感人氣氛完全拒絕配合,一點不給面子。

“你當我是什麽?智商停留在幼兒園,相信世界上有聖誕老人的小孩子?”

“你用那些浪漫的謊話在騙誰?……你自己相信嗎?連你自己都騙不了的鬼話,還想真的能安慰到我?”

“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究竟有多了解你嗎?——世界中樞被摧毀,死在無限世界裏的人魂魄都可以出去,可以得到一個正常的歸宿,這句話就是假的,就是因為早打算好了要來這一手,提前鋪墊好以防萬一好哄我的,對吧?”

“你知道嗎,你撒謊的水平真的爛到家了。”

“你說了那麽多‘我們以前說過’,那我以前有沒有說過,我這個人吃不來代餐,有些東西也註定不會有平替,就是唯一的、最好的、失去了就再也沒有了、永遠不能被替代的?”

“你就這麽走了,我往後的餘生都會在思念你,思念一個永遠都見不到了的人中度過……甚至可能,這些年的記憶這麽深刻,這麽美好,我們經歷了這麽多,可能連忘川水都未必能完全洗得掉了,我或許會生生世世永遠永遠思念你,又永遠永遠找不到你……”

“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你,這樣對我?”

一切粉飾太平的從容都在這一刻被無情地戳破了,他那雙從始至終都很平靜淡泊的眼睛裏終於還是蔓延起痛楚與悲傷,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她口中她的未來痛的。

“……對不起,對不起。”

他像是突然沒有力氣了一樣在她腳邊單膝跪了下來,用一種無助的、脆弱的、哀求的目光仰望著她,握著她的手腕,喃喃著說,“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你不是都已經知道了嗎,沒有別的辦法,我都已經試過了。”

“之前那麽多次,你明明知道那有多痛還讓我一遍遍承受那些……那時候你沒有別的辦法,我們別無選擇。你也不想,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

“現在也是一樣的……所以,就當是我恨你了,這次是在報覆你也好……你也別怪我。”

“你的人生還很長,生生世世就更長。你還會遇到很多人,你這麽好,愛你的人會很多很多。或許你很快就會遇到更好的人,比我好,比我省心,比我有趣,比我更會照顧你,更能讓你快樂……”

他幾乎是在祈求,祈求她會遇到一個更好的愛人,徹底地取代他,讓她不再在乎他,像許多許多年前他的親生母親和幼時夥伴那樣,漸漸把他忘了……

這樣至少她會活得好。

她好就夠了。

“不,不可能了。”她在風的束縛與擁抱下微微地搖搖頭,既溫柔又殘忍地苦笑著,看著他的眼睛說。

“我不敢說絕對不會有別的人比你省心比你有趣,比你更會照顧人,更會哄我……但有一點我百分之百確認。”

“這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有第二個癡心到這種地步的傻子,能僅僅因為想時刻知道我有沒有遇到危險,就把牽心蠱的子蠱下給自己母蠱下給我,從此心甘情願地認我擺布,把自己的一切都交托給我……”

“而且還是給了一次又一次。”

這話一出,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瞬間近乎悚然地瞪大了。

她則定定地看著他,腮邊還掛著淚,卻漸漸地拉開一個英勇堅定的、不容反抗的、成竹在胸又勢在必得的笑,用一種主宰者的口吻輕聲說:“放開我。”

“你不可能違背我的意志。穆塔,我命令你,放開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