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夢之旅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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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夢之旅20
因為車沒了，最終八個人不得不徒步進山，朝那個離客棧最近的村子進發，想辦法找村民求助，坐上去火車站的車。
一路無言，一眾人十分自然地按照組隊進來時的狀態分成了好幾組。考慮到穆塔身體的特殊情況，黎明故意放慢了三分腳步，牽著他墜在松散隊伍的最後面，和其餘人拉開一小段距離。
卻不想，走到半路，原本在前面和蔡三同行的袁萌卻漸漸到了他們身邊。
“謝謝你們。”她突然說。
整個副本過程中，女孩一直都表現得並不友善，但此時副本主體已經結束了，她那種緊繃著、戒備著、後來又因為袁莉的死暴躁痛苦著的狀態似乎平息了下來，變得心平氣和了許多。
無論黎明還是穆塔都感受得到，她這句道謝是真誠的。
黎明本以為她說的是找出隱藏生路帶他們這些“敵對陣營”的人一起逃出生天的事，剛想開口說不必謝，就聽她又補上了後半句：“那種時候，還記得代我送姐姐入土為安，謝謝你們。”
黎明到嘴邊的話略頓了一頓，仍舊搖搖頭說：“不必，應該做的。”
女孩卻仿佛並不在意她如何回答，而是又自顧自地突然說：“我和姐姐不是親姐妹，是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
黎明有點不懂她為什麽突然和兩個不相幹的陌生人說起這些，但沒有打斷，默默地聽著。
“我從小就能看見那些不幹凈的東西。那時候太小了，不懂得掩飾，膽子又小，總被那些東西嚇到，又哭又叫又逃，跟其他人說我看到鬼。所有人都覺得我有精神病，又或者是嘩眾取寵的謊話精。所有人都不理我，都討厭我。”
“那種被所有人討厭的感覺，不被所有人理解的感覺，那種孤獨……沒人能明白我、感同我的身受……我有時都懷疑，我是不是真的有病？我是不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看見那些東西的人？常常在想，如果看不見那些才是正常人，那我這種怪物為什麽要存在呢？”
“只有姐姐不一樣。”
“只有她相信我說的話，不管聽起來有多離譜，她都相信我。”
“我一開始還以為她也能看見，但後來發現並不是，她就只是相信我不是精神病也不是撒謊精，她說撒謊精不會有我這麽清澈的眼睛，說知道我是個好孩子……”
“從小到大，姐姐對我最好了。”
“後來長大了，我知道了我的特殊意味著什麽，也機緣巧合遇到師父，學了點本事，我就想，以前都是姐姐照顧我，現在我有‘超能力’了，該輪到我對她好了。”
“可她不要，我用法術賺快錢給我們改善生活，她還要生氣。看了好多關於普通人研究玄學的那些公眾號，非說法術用多了會不好，怕我以後會五弊三缺什麽的。”
“被吸進無限世界裏來之後，我就想，這下終於該輪到我來保護她了……”
“可是……可是我為什麽要那麽聽她的話呢？……她讓我晚上別出去了，好好休息一下把系統懲罰熬過去，免得第二天白天狀態不好出現更大的危險，說她也不出去，才剛第一天而已，進度慢一點沒什麽，我就真的信了……”
“我為什麽要那麽輕信她……為什麽沒想到她是想一個人去探索……我怎麽就那麽習慣聽她的話呢？”
說到這裏，她的情緒明顯地激動了起來，傷心難過與懊悔自責的雙重夾擊之下，甚至拖出了明顯的哭腔，但是在黎明反應過來安慰她之前，又突兀地戛然而止，自己忍著憋回去了。
“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吧……”
方才的一大段故事仿佛都是沖著黎明講的，但在迅速到詭異地驟然冷靜下來之後，她卻突然轉頭看向穆塔，即便後者一直一臉對別人家的事情不感興趣的冷淡樣子。
“你這雙眼睛，這個奇怪的顏色，想必我經受過的苦難你都經受過吧……甚至比我的經歷還更極端。——所以你應該明白我。”
穆塔看了她一會兒，什麽也沒說。
“我其實和那個姓蔡的沒什麽交情，我也不喜歡他。”她再次非常生硬地轉了個話題。
“是之前在一個副本裏，他碰巧幫了我們倆一把，然後就死皮賴臉非要交朋友，其實無非就是看中了我是個能力者，想要挾恩圖報罷了。”
“我姐心軟，答應了帶著他過了這個副本。”
“現在姐姐不在了，這個副本他也過了。雖然通關細說起來不是我帶他通的，但我姐這輩子許給別人的最後一個承諾總算沒有食言。”
“可以了……”
說完這幾句，她便沒頭沒尾地單方面結束了交流，又跑到前面去了。
“她那個狀態不對勁……”黎明明顯感覺到了不對，並且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我去勸勸她，你等我。”
她拔腿想追上去，卻被穆塔拉住了。
“尊重她的意願吧。”他微微搖頭道，“而且現在唯一能安慰她的人，不是你。”
“那……那要不我們給袁莉招個魂？——生日、出生地，這些她肯定知道，心愛之物的話……”
“那只是副本設定。”
副本設定魔改出來的招魂術自然也只能在副本的特定環節、特定對象身上起效。
“而且死在副本裏的人的靈魂，如果能出來，我和她早就已經看見了。”
“你是說……”
穆塔微微點了點頭。
——有著陰陽眼，但他從來沒見過死在副本裏的人靈魂從屍體裏出來，副本也不會允許能力者們有機會和死者溝通他們是怎麽死的，出現這種急劇降低副本難度的bug。
死在副本裏的人，就連靈魂都被副本所吞噬。他們再也不會輪回轉世，再也出不去了……
最終黎明還是找機會和袁萌談了一下，在從村子裏借了車子，往城裏火車站開去的路上。但她能說的實際不多，只能是諸如“你姐姐一定也不希望你做傻事”之類的。
袁萌一直不反駁，敷衍地嗯嗯應著，但黎明知道，她並沒有真的聽進去。
可能這種生而與眾不同又遭受過孤單與苦難的人都容易是這種情深又執拗的性子，認準了一個人，就像刻印效應一樣，一輩子再也不會改變，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不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而是因為有了幹渴時那最初的一瓢，他們就抱緊了這一瓢，其他弱水三千從此就都沒有意義了。
——穆塔那句話說得很對，在這個時候唯一能安慰她、勸住她的人不是她。
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
A市，火車站，月臺。
一行八人各自買好了返程的車票，靜靜等著時刻不一的火車。
趙靜思的車最先到達，她先行離開，一切順利祥和。隨後便是程墨的車。
就在火車即將進站的汽笛聲遠遠傳來時，黎明突覺有人拉了一下她的手。
“旅行者920873向你轉賬1875魂幣。”
是袁萌。
這有零有整的數字大概就是她手裏的全部財產，因為感謝他們貼心地好好埋葬了袁莉，所以送給他們了。
與此同時，她已經念完了咒語，再次取出那根球棒，飛撲向走去等車的程墨。
“鐺！”
程墨似乎也猜到了她可能會找他尋仇，早有準備似的不知從哪掏出一面道具盾牌，生生擋下了球棒的攻擊，反手又掏出另外一樣道具，化作一個半透明的罩子。
袁萌的攻擊法術接二連三砸在那個罩子上，罩子紋絲不動，她自己卻隨著使用法術的懲罰層層疊加漸漸滲出冷汗，臉色逐漸蒼白。
蘇恬恬和蔡三目瞪口呆，黎明和鐘誠先一步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想要上去攔她，但尚未近前就被她的風咒一把揮開。
——此時只有穆塔真的有能力阻攔她。
如果他出手，那麽她即便想要一意孤行，也沒有辦法。
所以她提前說了那些話，希望他能夠體恤她此刻的感受，理解她的選擇，別來攔她。
火車的聲音更近了。
舔舔已無血色的嘴唇，她勾起一抹兇戾又淒慘的笑，念出又一句咒語。
話音落下，在場所有人，哪怕是黎明這樣完全沒有法力沒有靈覺的普通人都能隱隱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法力威壓驟然暴漲起來，頃刻之間翻成十倍百倍。
又一個法術狠狠砸在那個半透明罩子上，“哢嚓”一聲脆響，保護罩頃刻破碎。
與此同時，她也從口鼻中噴出一大口血來。
——極端情況下，法師們可以選擇自爆丹府，使法力在短時間內暴漲，但代價是爆發之後靈脈盡斷，不可避免地身死道消，玉石俱焚。
黎明在“零”組織培訓資料中早就學到過這個知識，但這是第一次她真的在現實中見證這個。
保護罩破碎後程墨來不及反應，便駭然看著一道紫色雷決盤繞於球棒之上，拽著風聲發出一種非人類力量所能帶出的嘯叫，狠狠砸向他的面門。
一聲宛如西瓜砸碎在地上的巨響，伴隨著皮肉被雷電燒焦的糊味，頃刻腦漿四濺。
整顆頭都破碎變形的屍體被擊飛出去，摔下月臺，此時列車剛好進站。
碎肉迸濺。
火車的門打開了，但已經無人需要上車。對著大開的車門，袁萌慢慢地、慢慢地咧開嘴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吐出一口又一口鮮血，身體緩緩向後仰倒，最後無力地栽倒在地。
她很快要死了，但此刻依舊活著，靈脈盡斷的劇痛湧上來，她不由自主地痙攣抽搐著，急促又虛浮地呼吸，但臉上依舊保持著那個誇張的笑。
她的眼睛裏有快意、有思戀、甚至有向往，唯獨沒有悔意。
一直平靜旁觀著的穆塔突然舉步向她走去。
“願你與她在此相伴，永不分離。”他蹲下來輕聲道，然後伸手懸在她脖頸上方輕輕一揮。
一股風頃刻而起，幹脆地扭斷了她的脖子，結束了她最後的痛苦。
——哪怕程墨沒有反抗，不需要她自爆丹府，她也不會活下去了。因為無人知曉死在副本裏的人靈魂是去了哪裏，只有死在同一個副本裏，她才能重新和她最愛的人在一起。
直到最後一刻她依舊在笑，一邊笑，一邊有一滴淚順著眼角滑過。
………………
“你認同袁萌的做法。……易地而處，你也會那樣做的，是嗎？”
返程的火車裏，黎明埋頭在臥鋪車廂的小桌上填寫著最開始公文包裏自帶的空白調查報告，猶豫再三，終究還是忍不住問。
說是問，但她用的幾乎是陳述語氣。
穆塔坐在她對面鋪位，安靜地趴在小桌上把她閑著的左手攏在臂彎裏，側頭枕在她手背上，像只粘人的大貓抱著心愛的貓薄荷，又好像她是一顆人形的暈車藥，拉著她的手，暈火車的感覺就不難受了。
聞言，他的長睫毛微微一顫，卻沒有立刻回答，甚至反而避開了她的視線。
——他知道“是”不會是她想聽到的答案。但他也同樣知道，她那麽了解他，必定明白，“不會”是個謊言。
於是他沈默了片刻以組織語言，才開口緩緩道：“如果你想說，即便有一天你死了，我也應該為了你活下去，你不會希望我做那種選擇……你至少應該給我留下希望，告訴我該怎麽辦。”
“是去尋找你的轉世，還是呆在一個地方等你某一天再想起我，再回來。都可以。”
“但如果是像袁莉那樣……那你就不能要求我了。因為是你先留在這個副本裏不走了，你不能逼我走。”
“逼我拋棄你，本質就是你在拋棄我。”
“我本來可以永遠一個人活著，無論是在禁地還是在‘零’的監獄裏，看著你們所有人成長、老去，只有我留在原地和噬神蝶對抗，直到有一天心力耗盡……夜離族的聖子是受無間刑獄的時間囚徒，我這樣體有異相的存在天生就是要做聖子的，這就是巫神賜予我的命運，我原本早就已經認命了。”
“是你非要把我從命中註定的囚牢裏拉出來，讓我享受不該我享受的東西，亂我心志，讓我再也回不去……”
“你讓我變得不再習慣孤獨，讓我變得貪心，沒法再單純只做聖子，做噬神蝶的容器和封印。”
“我早就自知不是個‘人’了，是你非要還是把我當人看待，非要讓我再想起來，我曾經也是個人……有家，有牽掛，有無論如何都想見到的人。”
“一切變化都是你帶來的。所以，作為那個始作俑者，你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想要我怎麽樣都可以，但唯獨不能拋棄我……”
“你可以暫時離開我，但你要告訴我，我該去找你還是等你，不然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始亂終棄是不對的。你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壞蛋，所以得對我負責任一點。”
“可是……”
黎明下意識地想反駁點什麽，本能地覺得這種一旦失去某種支柱就想要自毀的選擇是不好的、不應該的，但很快又發現，自己反駁不出什麽。
她太了解他的性格。
況且他也沒說不能接受她正常地死去。
一個明知道她出任務三個月就會回來時都依舊會忍不住給她發大幾百條信息的人，他都已經說了願意追隨她不再記得他的生生世世，或是等待她某一世忘喝忘川水再來見他，她又還能再要求他什麽呢？
他願意尋找追隨，甚至可以接受漫長的等待，他只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沒有任何重逢希望的永別罷了。
那確實太絕望也太殘忍了。
尤其是對這樣一個死軸傻犟、不懂得喜新厭舊另覓新歡、同時又不愛他自己、不怎麽想要活著、卻偏偏還因為邪蠱的寄生而在痛苦中永生的人來說……
見她開了口又停住，既理解又擔憂地看著他，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拉起她的手來，引著她在他的臉頰頸側親昵撫摸，輕吻她的指尖。
“沒關系。——現實世界裏，這種連轉世都沒有的死亡很少見。”
“所以，你只要別死在副本裏，回現實世界之後也不要出任務時被什麽妖族或者邪修害了，就可以了。——好好地活到老死，不難。”
“心疼我，不忍心看到我有一天也像袁萌那樣，你只要惜命一點，別上趕著當英雄就好。”
“最好也不要再受那種會進搶救室的傷。”
他意有所指地點點那條妖獸牙項鏈，又像在影射她上個副本裏以身為石中花擋住鬼嬰的事。
看著他殷切真摯又充滿依戀的漂亮眼睛，片刻，黎明終於丟下筆起身坐過去擁抱他，下巴擱在他肩膀上認真答應：“好，那我們都不當英雄，都好好活著。往百十來歲上活。”
然後，默然片刻，她突然換了畫風，以一種輕松的口吻自言自語、自問自答。
“……哎不對，‘活到百十來歲’這對你來說是不是得算咒你早死啊？”
“嗐，沒事！你也早就不止一百歲了，坎兒已經過了~”
略顯沈悶的氣氛於是突然結束了。
她在被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面泛薄紅的他耳畔重新開起玩笑，他便也順從地點著頭、環著她的腰身、捧場地笑著。
——既然沒法反駁、沒法說服，那就不要反駁了。
反正她不是也早就知道嗎？他執拗又長情，同時心境總是不怎麽積極健康，總是在內心深處自卑著、自厭著，總是不夠珍惜自己的健康與生命，又過於珍惜身邊人的……
既然他永遠願意用包括生命在內的一切追隨，她便有的是時間慢慢暖著他、治愈他、給他指引。來日方長，不必急於一夕之間。
反正她也從沒打算要拋棄他。
反正，她會一直在他身邊的。
…………
“黎主管工作起來果然還是這麽認真負責，真是辛苦你們了，現在請回家好好休息吧。”
經過了漫長的車程，兩人一下火車就被公司派來接站的人堵住了，然後就被一路帶到了辦公大樓裏。
原本所有人都在像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一樣忙自己的事，沒人搭理他們，直到黎明把填好的調查報告拿出來的那一刻，一個NPC才突然走過來，笑容可掬地說。
——原來真正完結這個副本、進入“出口”的鑰匙在這兒。
“哦，對了，還有一個桃園客棧寄給你們的快遞，好像半個月前就寄出了，但被不知怎麽送晚了。”
“裏面是這個。”
接過調查報告的同時，NPC遞過一個小冊子，是一本關於桃園客棧建立始末的小宣傳冊。
很顯然，這就是這一副本的隱藏道具了。
將小冊子接到手裏的瞬間，熟悉的眩暈感終於來了。
…………
“黎明姐姐，你能來這個地方一下嗎？幫我個忙，我又攤上事了，鐘哥一個人搞不定，救我！”
和穆塔依偎著擠在安全區的床上醒來，黎明的手表立刻震動起來，彈出一條附帶簡筆畫地圖的信息。
發件人是蘇恬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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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車沒了，最終八個人不得不徒步進山，朝那個離客棧最近的村子進發，想辦法找村民求助，坐上去火車站的車。
一路無言，一眾人十分自然地按照組隊進來時的狀態分成了好幾組。考慮到穆塔身體的特殊情況，黎明故意放慢了三分腳步，牽著他墜在松散隊伍的最後面，和其餘人拉開一小段距離。
卻不想，走到半路，原本在前面和蔡三同行的袁萌卻漸漸到了他們身邊。
“謝謝你們。”她突然說。
整個副本過程中，女孩一直都表現得並不友善，但此時副本主體已經結束了，她那種緊繃著、戒備著、後來又因為袁莉的死暴躁痛苦著的狀態似乎平息了下來，變得心平氣和了許多。
無論黎明還是穆塔都感受得到，她這句道謝是真誠的。
黎明本以為她說的是找出隱藏生路帶他們這些“敵對陣營”的人一起逃出生天的事，剛想開口說不必謝，就聽她又補上了後半句：“那種時候，還記得代我送姐姐入土為安，謝謝你們。”
黎明到嘴邊的話略頓了一頓，仍舊搖搖頭說：“不必，應該做的。”
女孩卻仿佛並不在意她如何回答，而是又自顧自地突然說：“我和姐姐不是親姐妹，是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
黎明有點不懂她為什麽突然和兩個不相幹的陌生人說起這些，但沒有打斷，默默地聽著。
“我從小就能看見那些不幹凈的東西。那時候太小了，不懂得掩飾，膽子又小，總被那些東西嚇到，又哭又叫又逃，跟其他人說我看到鬼。所有人都覺得我有精神病，又或者是嘩眾取寵的謊話精。所有人都不理我，都討厭我。”
“那種被所有人討厭的感覺，不被所有人理解的感覺，那種孤獨……沒人能明白我、感同我的身受……我有時都懷疑，我是不是真的有病？我是不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看見那些東西的人？常常在想，如果看不見那些才是正常人，那我這種怪物為什麽要存在呢？”
“只有姐姐不一樣。”
“只有她相信我說的話，不管聽起來有多離譜，她都相信我。”
“我一開始還以為她也能看見，但後來發現並不是，她就只是相信我不是精神病也不是撒謊精，她說撒謊精不會有我這麽清澈的眼睛，說知道我是個好孩子……”
“從小到大，姐姐對我最好了。”
“後來長大了，我知道了我的特殊意味著什麽，也機緣巧合遇到師父，學了點本事，我就想，以前都是姐姐照顧我，現在我有‘超能力’了，該輪到我對她好了。”
“可她不要，我用法術賺快錢給我們改善生活，她還要生氣。看了好多關於普通人研究玄學的那些公眾號，非說法術用多了會不好，怕我以後會五弊三缺什麽的。”
“被吸進無限世界裏來之後，我就想，這下終於該輪到我來保護她了……”
“可是……可是我為什麽要那麽聽她的話呢？……她讓我晚上別出去了，好好休息一下把系統懲罰熬過去，免得第二天白天狀態不好出現更大的危險，說她也不出去，才剛第一天而已，進度慢一點沒什麽，我就真的信了……”
“我為什麽要那麽輕信她……為什麽沒想到她是想一個人去探索……我怎麽就那麽習慣聽她的話呢？”
說到這裏，她的情緒明顯地激動了起來，傷心難過與懊悔自責的雙重夾擊之下，甚至拖出了明顯的哭腔，但是在黎明反應過來安慰她之前，又突兀地戛然而止，自己忍著憋回去了。
“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吧……”
方才的一大段故事仿佛都是沖著黎明講的，但在迅速到詭異地驟然冷靜下來之後，她卻突然轉頭看向穆塔，即便後者一直一臉對別人家的事情不感興趣的冷淡樣子。
“你這雙眼睛，這個奇怪的顏色，想必我經受過的苦難你都經受過吧……甚至比我的經歷還更極端。——所以你應該明白我。”
穆塔看了她一會兒，什麽也沒說。
“我其實和那個姓蔡的沒什麽交情，我也不喜歡他。”她再次非常生硬地轉了個話題。
“是之前在一個副本裏，他碰巧幫了我們倆一把，然後就死皮賴臉非要交朋友，其實無非就是看中了我是個能力者，想要挾恩圖報罷了。”
“我姐心軟，答應了帶著他過了這個副本。”
“現在姐姐不在了，這個副本他也過了。雖然通關細說起來不是我帶他通的，但我姐這輩子許給別人的最後一個承諾總算沒有食言。”
“可以了……”
說完這幾句，她便沒頭沒尾地單方面結束了交流，又跑到前面去了。
“她那個狀態不對勁……”黎明明顯感覺到了不對，並且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我去勸勸她，你等我。”
她拔腿想追上去，卻被穆塔拉住了。
“尊重她的意願吧。”他微微搖頭道，“而且現在唯一能安慰她的人，不是你。”
“那……那要不我們給袁莉招個魂？——生日、出生地，這些她肯定知道，心愛之物的話……”
“那只是副本設定。”
副本設定魔改出來的招魂術自然也只能在副本的特定環節、特定對象身上起效。
“而且死在副本裏的人的靈魂，如果能出來，我和她早就已經看見了。”
“你是說……”
穆塔微微點了點頭。
——有著陰陽眼，但他從來沒見過死在副本裏的人靈魂從屍體裏出來，副本也不會允許能力者們有機會和死者溝通他們是怎麽死的，出現這種急劇降低副本難度的bug。
死在副本裏的人，就連靈魂都被副本所吞噬。他們再也不會輪回轉世，再也出不去了……
最終黎明還是找機會和袁萌談了一下，在從村子裏借了車子，往城裏火車站開去的路上。但她能說的實際不多，只能是諸如“你姐姐一定也不希望你做傻事”之類的。
袁萌一直不反駁，敷衍地嗯嗯應著，但黎明知道，她並沒有真的聽進去。
可能這種生而與眾不同又遭受過孤單與苦難的人都容易是這種情深又執拗的性子，認準了一個人，就像刻印效應一樣，一輩子再也不會改變，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不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而是因為有了幹渴時那最初的一瓢，他們就抱緊了這一瓢，其他弱水三千從此就都沒有意義了。
——穆塔那句話說得很對，在這個時候唯一能安慰她、勸住她的人不是她。
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
A市，火車站，月臺。
一行八人各自買好了返程的車票，靜靜等著時刻不一的火車。
趙靜思的車最先到達，她先行離開，一切順利祥和。隨後便是程墨的車。
就在火車即將進站的汽笛聲遠遠傳來時，黎明突覺有人拉了一下她的手。
“旅行者920873向你轉賬1875魂幣。”
是袁萌。
這有零有整的數字大概就是她手裏的全部財產，因為感謝他們貼心地好好埋葬了袁莉，所以送給他們了。
與此同時，她已經念完了咒語，再次取出那根球棒，飛撲向走去等車的程墨。
“鐺！”
程墨似乎也猜到了她可能會找他尋仇，早有準備似的不知從哪掏出一面道具盾牌，生生擋下了球棒的攻擊，反手又掏出另外一樣道具，化作一個半透明的罩子。
袁萌的攻擊法術接二連三砸在那個罩子上，罩子紋絲不動，她自己卻隨著使用法術的懲罰層層疊加漸漸滲出冷汗，臉色逐漸蒼白。
蘇恬恬和蔡三目瞪口呆，黎明和鐘誠先一步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想要上去攔她，但尚未近前就被她的風咒一把揮開。
——此時只有穆塔真的有能力阻攔她。
如果他出手，那麽她即便想要一意孤行，也沒有辦法。
所以她提前說了那些話，希望他能夠體恤她此刻的感受，理解她的選擇，別來攔她。
火車的聲音更近了。
舔舔已無血色的嘴唇，她勾起一抹兇戾又淒慘的笑，念出又一句咒語。
話音落下，在場所有人，哪怕是黎明這樣完全沒有法力沒有靈覺的普通人都能隱隱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法力威壓驟然暴漲起來，頃刻之間翻成十倍百倍。
又一個法術狠狠砸在那個半透明罩子上，“哢嚓”一聲脆響，保護罩頃刻破碎。
與此同時，她也從口鼻中噴出一大口血來。
——極端情況下，法師們可以選擇自爆丹府，使法力在短時間內暴漲，但代價是爆發之後靈脈盡斷，不可避免地身死道消，玉石俱焚。
黎明在“零”組織培訓資料中早就學到過這個知識，但這是第一次她真的在現實中見證這個。
保護罩破碎後程墨來不及反應，便駭然看著一道紫色雷決盤繞於球棒之上，拽著風聲發出一種非人類力量所能帶出的嘯叫，狠狠砸向他的面門。
一聲宛如西瓜砸碎在地上的巨響，伴隨著皮肉被雷電燒焦的糊味，頃刻腦漿四濺。
整顆頭都破碎變形的屍體被擊飛出去，摔下月臺，此時列車剛好進站。
碎肉迸濺。
火車的門打開了，但已經無人需要上車。對著大開的車門，袁萌慢慢地、慢慢地咧開嘴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吐出一口又一口鮮血，身體緩緩向後仰倒，最後無力地栽倒在地。
她很快要死了，但此刻依舊活著，靈脈盡斷的劇痛湧上來，她不由自主地痙攣抽搐著，急促又虛浮地呼吸，但臉上依舊保持著那個誇張的笑。
她的眼睛裏有快意、有思戀、甚至有向往，唯獨沒有悔意。
一直平靜旁觀著的穆塔突然舉步向她走去。
“願你與她在此相伴，永不分離。”他蹲下來輕聲道，然後伸手懸在她脖頸上方輕輕一揮。
一股風頃刻而起，幹脆地扭斷了她的脖子，結束了她最後的痛苦。
——哪怕程墨沒有反抗，不需要她自爆丹府，她也不會活下去了。因為無人知曉死在副本裏的人靈魂是去了哪裏，只有死在同一個副本裏，她才能重新和她最愛的人在一起。
直到最後一刻她依舊在笑，一邊笑，一邊有一滴淚順著眼角滑過。
………………
“你認同袁萌的做法。……易地而處，你也會那樣做的，是嗎？”
返程的火車裏，黎明埋頭在臥鋪車廂的小桌上填寫著最開始公文包裏自帶的空白調查報告，猶豫再三，終究還是忍不住問。
說是問，但她用的幾乎是陳述語氣。
穆塔坐在她對面鋪位，安靜地趴在小桌上把她閑著的左手攏在臂彎裏，側頭枕在她手背上，像只粘人的大貓抱著心愛的貓薄荷，又好像她是一顆人形的暈車藥，拉著她的手，暈火車的感覺就不難受了。
聞言，他的長睫毛微微一顫，卻沒有立刻回答，甚至反而避開了她的視線。
——他知道“是”不會是她想聽到的答案。但他也同樣知道，她那麽了解他，必定明白，“不會”是個謊言。
於是他沈默了片刻以組織語言，才開口緩緩道：“如果你想說，即便有一天你死了，我也應該為了你活下去，你不會希望我做那種選擇……你至少應該給我留下希望，告訴我該怎麽辦。”
“是去尋找你的轉世，還是呆在一個地方等你某一天再想起我，再回來。都可以。”
“但如果是像袁莉那樣……那你就不能要求我了。因為是你先留在這個副本裏不走了，你不能逼我走。”
“逼我拋棄你，本質就是你在拋棄我。”
“我本來可以永遠一個人活著，無論是在禁地還是在‘零’的監獄裏，看著你們所有人成長、老去，只有我留在原地和噬神蝶對抗，直到有一天心力耗盡……夜離族的聖子是受無間刑獄的時間囚徒，我這樣體有異相的存在天生就是要做聖子的，這就是巫神賜予我的命運，我原本早就已經認命了。”
“是你非要把我從命中註定的囚牢裏拉出來，讓我享受不該我享受的東西，亂我心志，讓我再也回不去……”
“你讓我變得不再習慣孤獨，讓我變得貪心，沒法再單純只做聖子，做噬神蝶的容器和封印。”
“我早就自知不是個‘人’了，是你非要還是把我當人看待，非要讓我再想起來，我曾經也是個人……有家，有牽掛，有無論如何都想見到的人。”
“一切變化都是你帶來的。所以，作為那個始作俑者，你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想要我怎麽樣都可以，但唯獨不能拋棄我……”
“你可以暫時離開我，但你要告訴我，我該去找你還是等你，不然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始亂終棄是不對的。你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壞蛋，所以得對我負責任一點。”
“可是……”
黎明下意識地想反駁點什麽，本能地覺得這種一旦失去某種支柱就想要自毀的選擇是不好的、不應該的，但很快又發現，自己反駁不出什麽。
她太了解他的性格。
況且他也沒說不能接受她正常地死去。
一個明知道她出任務三個月就會回來時都依舊會忍不住給她發大幾百條信息的人，他都已經說了願意追隨她不再記得他的生生世世，或是等待她某一世忘喝忘川水再來見他，她又還能再要求他什麽呢？
他願意尋找追隨，甚至可以接受漫長的等待，他只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沒有任何重逢希望的永別罷了。
那確實太絕望也太殘忍了。
尤其是對這樣一個死軸傻犟、不懂得喜新厭舊另覓新歡、同時又不愛他自己、不怎麽想要活著、卻偏偏還因為邪蠱的寄生而在痛苦中永生的人來說……
見她開了口又停住，既理解又擔憂地看著他，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拉起她的手來，引著她在他的臉頰頸側親昵撫摸，輕吻她的指尖。
“沒關系。——現實世界裏，這種連轉世都沒有的死亡很少見。”
“所以，你只要別死在副本裏，回現實世界之後也不要出任務時被什麽妖族或者邪修害了，就可以了。——好好地活到老死，不難。”
“心疼我，不忍心看到我有一天也像袁萌那樣，你只要惜命一點，別上趕著當英雄就好。”
“最好也不要再受那種會進搶救室的傷。”
他意有所指地點點那條妖獸牙項鏈，又像在影射她上個副本裏以身為石中花擋住鬼嬰的事。
看著他殷切真摯又充滿依戀的漂亮眼睛，片刻，黎明終於丟下筆起身坐過去擁抱他，下巴擱在他肩膀上認真答應：“好，那我們都不當英雄，都好好活著。往百十來歲上活。”
然後，默然片刻，她突然換了畫風，以一種輕松的口吻自言自語、自問自答。
“……哎不對，‘活到百十來歲’這對你來說是不是得算咒你早死啊？”
“嗐，沒事！你也早就不止一百歲了，坎兒已經過了~”
略顯沈悶的氣氛於是突然結束了。
她在被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面泛薄紅的他耳畔重新開起玩笑，他便也順從地點著頭、環著她的腰身、捧場地笑著。
——既然沒法反駁、沒法說服，那就不要反駁了。
反正她不是也早就知道嗎？他執拗又長情，同時心境總是不怎麽積極健康，總是在內心深處自卑著、自厭著，總是不夠珍惜自己的健康與生命，又過於珍惜身邊人的……
既然他永遠願意用包括生命在內的一切追隨，她便有的是時間慢慢暖著他、治愈他、給他指引。來日方長，不必急於一夕之間。
反正她也從沒打算要拋棄他。
反正，她會一直在他身邊的。
…………
“黎主管工作起來果然還是這麽認真負責，真是辛苦你們了，現在請回家好好休息吧。”
經過了漫長的車程，兩人一下火車就被公司派來接站的人堵住了，然後就被一路帶到了辦公大樓裏。
原本所有人都在像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一樣忙自己的事，沒人搭理他們，直到黎明把填好的調查報告拿出來的那一刻，一個NPC才突然走過來，笑容可掬地說。
——原來真正完結這個副本、進入“出口”的鑰匙在這兒。
“哦，對了，還有一個桃園客棧寄給你們的快遞，好像半個月前就寄出了，但被不知怎麽送晚了。”
“裏面是這個。”
接過調查報告的同時，NPC遞過一個小冊子，是一本關於桃園客棧建立始末的小宣傳冊。
很顯然，這就是這一副本的隱藏道具了。
將小冊子接到手裏的瞬間，熟悉的眩暈感終於來了。
…………
“黎明姐姐，你能來這個地方一下嗎？幫我個忙，我又攤上事了，鐘哥一個人搞不定，救我！”
和穆塔依偎著擠在安全區的床上醒來，黎明的手表立刻震動起來，彈出一條附帶簡筆畫地圖的信息。
發件人是蘇恬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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