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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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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6 章

166

婢女阿天領了命, 率人就陣仗十足地向屋子走去。

但她才剛碰到屋門,門就從裏面被推開了。出來的是個面容姣好的妙齡女子,瘦長臉, 頭上盤髻與額上花鈿瞧著都很精致,但身上舊年襖子的領口卻沒攏好,看著稍狼狽了些。

“賃舍契就在這裏。”

她將抱著的錦盒交給阿天,隨後躲開了其他婢女的想要押住她的手,主動姍姍邁步、走到了眾人面前。

黃緗兒打開錦盒,從裏面拿出賃舍契, 從上到下掃了一遍。

接著, 她擡起雙目,看向眼前已將領口收攏齊整了的女子。

“你叫牟黎?”

這是賃舍契中賃舍人的名字。

“是。”

女子頷首。

她發間插著支銅簪, 小指粗細,只外面薄薄地塗了層銀, 本應是個廉價貨。但簪身上卻被人用精妙的手法篆滿了變體的”福“字,因而倒顯得不是常物了。

“我來河東尚不足年, 許是不懂哪裏規矩、得罪了各位,若是能得一二提點, 牟黎定當千酬萬謝。”

見黃緗兒沒有做聲,一旁的小郡主將她拿著的賃舍契要了過來。

“看著竟像是真的。”

小郡主邊看邊把賃舍契也往柳善和司馬小娘子那兒送了送,讓她們也來看, “這屠阿牛,不知使了什麽手段, 竟讓自己成了舍主, 還找到了保人和知見人, 不經柳善娘子便將這宅子賃了出去、私吞了錢。”

黃緗兒聽後,默默向著婢女阿健遞了個眼神, 讓阿健將那雙丫髻的小侍女先放了。

而後,她又看向牟黎:“這宅子是柳善娘子的私產。柳娘子出身世家,有這樣的幾處宅子傍身並不稀奇。可那屠阿牛不過柳家一個老奴,皮糙佝僂、一看便是苦命人,他自稱舍主,你也不覺蹊蹺?”

“我們怎麽知道?”

小侍女一得自由便奔了過來,即便個頭只到牟黎胸口,也要護在牟黎前面,“我們第一次來河東,人生地不熟,哪敢隨意斷定誰有錢、誰沒錢,他能辦下賃舍契,他當然就是舍主了!”

她昂著頭,“你們說這裏是什麽……什麽善娘子的私產,為什麽她不把自己的私產管好,倒讓別人拿出來賣了?”

黃緗兒仍不接她的話:“是誰在宅門上掛了桃符?”

小侍女似乎沒想到有人會問這個,楞了楞,沒主意地轉頭看向了牟黎。

“是我。”

牟黎答:“搬進來後,恰逢年關,我去集市,見有人在賣桃符,圖案別致少見,便買了一只,可是有何不妥?”

黃緗兒:“哪家鋪子?”

“不是鋪子,是個走商。”

“這麽說,是尋不到源頭了?”黃緗兒帶著諷意、輕笑了一聲。

然後,她扭過頭,正色望向柳善:“柳娘子,我現在就叫人進屋,將裏面的東西盡數翻出。你且跟著進去,留心辨一辨,看有沒有同這宅子一樣、明明是或你郎君的、卻莫名其妙就到了那位娘子手中的物件。”

婢女阿健應聲而動,立馬帶人進了屋子。

“若非我曾親眼見過那桃符上刻的圖案,今日也許真會被你們蒙騙過去。“

黃緗兒冷冷睨著面前的主仆二人。

“小十年前,我父親在外行商時,遇到了一個沽酒女。他瞞著人,將我外祖留給我阿娘的鋪子賣了,給那沽酒女在我家的鄰縣置了個小宅,還陸續續偷走了我阿娘的許多嫁妝,拿去討那沽酒女的歡心。事發後,我去看過那間宅子,宅門上所掛桃符的圖案同你掛的一模一樣,是那沽酒女花重金求來,為了咒她‘愛郎’的發妻早早升天,好讓她能快些名正言順嫁進黃家。”

“這本是樁舊事,不僅河東無人知曉,就算在我的家鄉,也沒有多少人還記得,就連我自己都快忘光了。托你的福,往事種種,忽而歷歷在目。”

黃緗兒看著牟黎。

“你想知道,那沽酒女最後如何了嗎?”

說話間,屋子裏已不斷傳出了櫃倒箱翻的聲音。

小侍女因那些聲響幾次回頭,神情又氣又急,“怎麽能因為一個桃符……娘子……您的東西……”

“讓她們搜吧。”

牟黎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慌亂,甚至比方才還要剛硬不屈。

“桃符不過是個借口,她們帶了這麽多人闖進來,顯然心中早已給我定了罪,不得出個結果,便不會幹休。”

說罷,她直視黃緗兒。

“我只盼查明真相、證了我的清白後,您能息怒能放了我們。我不知道桃符上的圖案究竟有無深意,但沒有辨明舍主、被一個老奴蒙騙,的確是我之過,今日之內,我便會搬出這間宅子。”

黃緗兒:“不用急著委屈。若我真冤枉了你,我自會向你道歉,不僅會將今日所有損壞的物件百倍償你,還會再賠你一處與這裏價值相當的宅子。”

小侍女像是被黃緗兒話中的揮金如土驚到,睜大的眼睛骨碌轉了半圈。

院子裏的對話從這裏便停下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座正在被翻個底朝天的房子。

但半晌之後,從裏面走出來的柳善,卻連一件眼熟的都沒看到。

“你可看仔細了?”

黃緗兒有些不信,低聲向柳善道,“我當眾說出家中醜事,便是想要點醒你。你此時若是在替你夫婿遮掩,那便愚蠢透頂!”

真真假假的太多事被一股腦傾瀉到柳善身上,讓她至今心亂如麻。

但她真的沒有說謊:“我明白……您為我著想……實在是……沒有……”

“大伯母,是真的。”

跟柳善一同從屋子裏出來的司馬小娘子看看說不清話的柳善,又看看眉心已經顰起的黃緗兒,最終咬了咬牙,出了聲。

“您信我!”

她又急切又緊張,開始時的聲音都在抖:“我才不管柳善姐姐夫婿的名聲,我只盼著姐姐好。姐姐出嫁時,我幫著她理過嫁妝,這屋子裏,的確沒有一件柳家的東西,也沒有男子的東西。”

平日,司馬小娘子見到族中的這位當家主母,從來都是低頭囁喏,生怕同她對上眼睛。可此時,為了柳善姐姐不被誤會,再大的恐懼,她都能克服。

但黃緗兒的臉色仍舊有些難看。

司馬小娘子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主母此時面色不佳,並非是因為她在懷疑柳善說謊,而是因為她信了她們說的話、知道了“屋子裏沒有柳家東西”的真相。

大庭廣眾,這樣大張旗鼓、自信滿滿地叫人進去翻找,卻沒有搜出任何東西,換成是誰,此刻都肯定難堪不已。

萬一主母惱羞成怒,遷怒柳善姐姐……

“都是因為山靈廟……廟祝在解簽文中寫了這裏,又寫了‘保命’,故意將話說得無比嚇人,所以我們才會懷疑牟娘子對柳善姐姐不利……”

不善言辭的小娘子,絞盡腦汁地將理不順的話一句句擠出來:“您之前說山靈廟是個騙人的地方,我曾半信半疑,但現在,我也明白了,那些解簽的字根本就不是山靈賜下的,而是廟祝為了顯出神通,專門查到了柳善姐姐私產的位置,想要以此蒙混過去……都是山靈廟的錯……”

她聽說過主母懲治人的手段,所以絕對不想讓柳善姐姐被主母怨上。

她不像郡主那樣聰明,總能有皆大歡喜的解決辦法,她只能想到,如果能讓主母將氣全撒到她原本就厭惡的山靈廟身上,也許柳善姐姐就不會被遷怒了。

只要柳善姐姐無事,就算要承受詆毀山靈的報應,她也……

也沒有怨悔……

“搜完了嗎?”

就在此時,牟黎的小侍女揚起了聲。

仿佛忍夠了屈辱,她憤憤道:“我家娘子的父親在大梁也曾有名有姓,若是他還活著,娘子今日定不會被欺負至此。你們什麽都沒弄清,憑什麽就帶了這麽多的人闖進來、侮我家娘子的清白?!”

心中篤定之事被動搖,黃緗兒下意識想要駁她:她隨身帶著許多婢女,並不是為了人多勢眾地來闖這間宅子,而是……

山靈廟。

是啊。

黃緗兒想著司馬小娘子剛才說的話。

她險些就將山靈廟忘了。

她今日原本只是想要整治山靈廟,事情怎麽一晃眼就發展成了此刻這個樣子?

黃緗兒怔在原地,其餘人卻不能一直僵站著。總要有人出來,給事情一個結局。

陸品月卻只管垂著眉眼,並不擔心。

如今的她很確定,不管發生了何事,都不會波及到自己。她只管置身事外,自有人會站出來。

而那個人……

一。

她在心中默數。

二。

三……

“牟娘子。”

小郡主出了聲。

果然。

陸品月的嘴角極輕地彎動了一下。

這位希望萬事圓滿又不怕責任上身的小貴人,絕對會在他人艱難時挺身而出,真不愧是她找到的、最好的一張護身符、擋箭牌。

不過……也真可惜。

陸品月暗暗想道。

都說“自作孽、不可活”,既然是黃緗兒自以為是釀成的錯,那便應該讓她自吞苦果、得個教訓才是。

要是此刻沒人出來救她,她黃緗兒恐怕就只能站在那裏,滿身窘迫、焦頭亂額地下不來臺。

那個樣子,一定非常好看。

“我們並非仗勢欺人,實在是關心則亂。”

在陸品月的腹聲中,小郡主走向牟黎。

“我叫陸扶光,乃大梁赤璋長公主長女。我以郡主之名擔保,若今日真是一場誤會,我們必會向你道歉,此前承諾的賠償,也定然分文不少。”

分明是金枝玉葉,說出話的卻溫良悅耳,不見半分淩人盛氣。

甚至,她還用雙手端正地拿著那份賃舍契,向著牟黎還回去。

聽到了遠遠超出她想象的身份,牟黎連忙福身,恭謹地伸出雙手,不敢直視於她。

“等等!”

黃緗兒的眼底,一道金光閃過。

她猛然出手,抓住了牟黎來不及縮回的右腕,將那手臂高高舉起。

隨著襖子寬大袖口的滑落,藏在裏面的一只金鐲露了出來。

“太孫妃!”

黃緗兒轉首看向陸品月。

“我見這鐲子眼熟,請你來認一認!“

陸品月萬想不到這場鬧劇還有轉折,而且竟還與自己有了關系。

但此時此景,她也只能上前。

“……是我的鐲子。”

她不願承認,因此認真端詳了好一會兒。但不管怎麽看,那的的確確就是她輸給陸扶光的那只篆經金鐲。

居然叫黃緗兒蒙對了。

轉瞬間想通了這鐲子為何在此,心中頗有些遺憾的同時,陸品月毫不猶豫地幫起了黃緗兒。

“這鐲子怎麽會在你的手上?”

她話中有話地質問牟黎,“騎射賽時,分明由郡主賞給了孫郎君……”

“還能是什麽緣故?”

黃緗兒將牟黎的手臂擰得更緊。

“剛剛還真以為是冤枉了嬌客。這鐲子兩個時辰前還戴在太孫妃的身上,轉眼卻到了你的腕子。我看你現在還能狡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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