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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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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3 章

163

兔起烏沈, 日升月落。那一日,一晃眼便到了。

對河東絕大多數的世族來說,“那一日”也有著獨特的意義。

因為司馬家的年輕主母黃緗兒將本就要由司馬家舉行的騎射賽也定在了那一天。

依她所想, 這樣安排著,等賽畢、大夥兒散了,她們便能直接結伴去往山靈廟——

“騎射賽無趣得很。能在馬背上馳騁的只有那群郎君,我們只能在看臺上幹坐著、等他們比完。若沒個晚些時候就可以去教訓山靈廟的盼頭,那半日可就難熬透頂了。”

而關於要不要辦騎射賽這件事,河東世族也是問過扶光郡主的。

小郡主聞言鄭重道:“皇祖母開武舉, 便是盼大梁兒郎在國家太平安康時也刻刻不忘尚武之志。河東辦這騎射賽, 正合了皇祖母此意。”

說完,她還很隆重地拿出了許多珍寶, 要作為給參賽者的獎勵。

她的話使原本對這比賽並不重視的人家也變得慎重起來,即便族中子弟均不善騎射, 也要挑出一兩個去參賽,不然便成了不應女皇所倡了。誰也不想因為這點小事, 就落上這麽大的一個罪名。

但即使要比試的人多了許多,真正被人們所關註的, 仍是其中的寥寥幾個。

“裴十五郎來了,燕郡王世子也來了。”

“此前打獵時,我見世子興致缺缺, 還以為他今日不會來,心中遺憾了許久。”

“早聞世子精於騎射, 今日終於有幸能親眼一見!”

燕郡王世子的嫡親姐姐就坐在眼前, 名門的小娘子中自然有人同陸品月說起了這些。

可聽完誇許弟弟的這幾句話, 陸品月卻嘆了一口氣。

“娘子們謬讚了。”

她溫柔輕細地說道:“我這個弟弟性子冷,又孤傲, 常常是大家都高興著,獨他一人在旁邊神色寡淡、不言不語,所以每到這樣的場合,我都擔心極了,怕他會壞了別人的興致。”

忽然,她察覺到,一側的陸扶光在看她。

她下意識地轉過頭,但還不等她看清陸扶光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情緒,小郡主就已經明亮著眼睛對她道:“除了燕郡王世子,堂嫂家中還來了好幾人呢。有您二叔父的兒子……”

小貴人邊說,邊望向看臺下,朝著不遠處擡了擡手,“也有您三叔父的兒子。“

您二叔父。您三叔父。

即使在場的人都很清楚河東陸氏與河西陸氏有著雲泥之別,陸品月今日也不打算對此有所掩飾,可這樣直白地被別人點明出身的差異,仍讓她耳根陣陣發燙。

但沒關系。

她對自己說。

陸扶光這樣做,反倒更有利於達成她陸品月的目的。

一時的受辱而已,算不得什麽。

“還真是啊。”

已經撫平了情緒的陸品月輕輕笑著。

“我倒不知他們會來。”

她神色溫柔地懷念道:“小時候常能看到他們一同在馬上練箭,你贏我一次,我贏你一次,總也分不出個輸贏。那會兒的兩人都只比馬背高一點兒,一晃眼,竟都長這麽大了。也不知這些年過去,騎射是否有所進益。”

周圍許多娘子的家中都有弟妹,聽了陸品月的話,不免深有同感地應了聲,嘆起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唯獨小郡主,卻接過了陸品月的最後那句話:“那不如現在就將他們放到一隊比試比試,這些年誰勤學苦練、誰偎慵墮懶,豈不一看就知?”

聽到這提議,陸品月心中甚喜。

這正是她此前說了那一大段話的用意!

她原本想著,今日只要三叔父家的四兄長在騎射賽中稍稍嶄露頭角,她便將他介紹到眾人面前,讓大家記住他的名字。如此,等陸雲門自請從河東陸氏除名後,讓四兄長接上他的空缺也不至於太過突兀。

但三叔父畢竟是庶出,與嫡出的二叔父相比,身份上有所不足。

可如今卻突然出現了一個機會。

就在方才,在陸扶光對她的羞辱中,她忽然意識到,二叔父家的陸西雨竟也要參加騎射賽!

陸西雨是出了名的不學無術,騎射功夫一塌糊塗,若是能讓他與四兄長一隊較量,孰高孰低便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河西陸氏嫡出的二房子弟這般無用,與之相比,三房的兒子卻是出類拔萃,到時三房上位,豈不順理成章?

而最妙的是,這比試是扶光郡主提出來的,與她陸品月毫無關系。

實在是連老天都在幫她。

“郡主說的有理。”

陸品月柔順地應道。

“那便照郡主的意思做吧。”

於是,眾目睽睽下,小郡主便將旨意吩咐了下去。

沒多久,河西陸氏的二房與三房的兩位郎君便都牽著馬走了出來。

與他們同賽的雖也有別家兒郎,但沒有一個能勝過三叔父家的四兄長。

陸品月邊悠然自適地看著下面,邊接過侍婢奉上的金桂酒,端莊地徐徐飲了起來。

但就在二房的人翻身上馬的瞬間,陸品月印在酒盞花沿上的嘴唇猝然收緊了。

不是陸西雨。

能於馬背上那般孔武驍悍、有搴旗取將之勢的,絕不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陸西雨。

她腦中當即閃過了另一個人。

陸西雨在金吾衛當差的嫡親兄長,陸東日。

陸東日、陸西雨的樣貌雖然極為相似,但陸東日自小勤於習武,故身形更加高挑魁梧,兩人站在一起時,絕不會將有人將他們弄混。

即使他們不站在一起,只要留心分辨,也不至於看錯——

但陸品月實在沒想到遠在東都的陸東日此刻會出現在河東!所以,她才會在聽到陸扶光那句“二叔父家的兒子”時,理所當然地只想到了陸西雨,先入為主後再遠遠看向臺下,她自然從未懷疑過自己看到的人會不是陸西雨。

若她看出那是陸東日,剛才定會用一句“兄弟手足,何必非要比個高下”拒了陸扶光的提議!

知道自己認錯了人後,陸品月的心頓時沈到了隆冬湖底。

三叔父家的四兄長雖也苦練騎射,小有所成,但在精通此術的陸東日面前,卻根本是一龍一豬,處處不及。

不堪重用!

看著慘敗後狼狽離開的四兄長,陸品月闔起雙目,罵聲啞在喉間。

這些年,她沒少在三叔父一家身上花心思,對他們屢屢提攜。

而舉家依附於她的三叔父也的確沒令她失望,為她辦成過不少事。

所以她才在得知陸雲門要自請從河東陸氏除名時,最先想到了三叔父家的兒子。

本以為此事如運諸掌,怎麽會進行得這樣不順心意?

若將他比下去的是別人也就算了,偏偏是二叔父家的陸東日……

“太孫妃。”

這時,柳氏一名在家中很受寵愛的小娘子上前行禮,隨後大大方方地向陸品月問起陸東日。

“那位郎君難道已有緣定之人了嗎?我都快將滿頭的花擲給他了,卻全被他躲開了。”

河東世家自古就有在秋末辦騎射賽的傳統。

以往會參加這騎射賽的多數都是各家還未成婚的少年郎,所以此地的名門小娘子們常會在這時候前來擇婿,久而久之,不知何時便成了習俗。

婚事未定的小娘子們簪花前來,行至高處臺上,倘若發現下面出現了心儀之人,便可摘下發間花枝,向他拋去。

要是小郎君主動接了小娘子的花枝,便要涉階登到臺上,親手將那花還給小娘子。

時至今日,每家小娘子所簪的花品盡不相同。即便同族姐妹都取了芍藥戴,也是你簪黃、我簪白,入目盡是姹紫嫣紅,花攢綺簇,盎然得都要叫人疑心秋冬被人竊去、如今盛春已至。

陸品月心中倒是灌滿了正合秋末時節的霜寒之意。

可對著笑面迎來的小娘子,她不能洩出分毫,因此婉和地寬慰:“我那堂弟年少便到軍中當差,與粗漢莽夫朝夕相處,故性情寡言沈悶,不善應對小娘子。”

“軍中當差?在哪兒?做什麽?”

柳姓的那位小娘子絲毫沒因陸品月的話而對陸東日失望,繼續追問道。

如此,陸品月即便再不情願,也只能如實相告:“在金吾衛……”

此話一出,有幾個原本在做其他事的娘子也看了過來,顯然對陸東日此人上了心。

胸口發悶。

一想到引起這不順的正是陸東日的突然出現,陸品月難免生疑,目光慢慢落到了正垂首撫馬的弟弟身上。

除了陸雲門,沒人知道她要擡舉三叔父的兒子。

能有資格如此飛雲掣電將陸東日召來河東的,也只有陸雲門。

但不可能。

她的這個弟弟,就是個蓮莖般中通無心也無情的怪物,即使從他身上剝去皮肉、他都不會有半分情緒。

她既同他說了要三叔父家的兒子坐那個位子,他自然就會如曾經的無數次一樣,不聲不響、也不在意地默認。

反正他什麽都不想要……

什麽……都不想要?

思及此時,陸品月突地心口一顫,眼前無端端地浮現出了那夜屋中那個小娘子的身影。

“燕郡王世子和裴十五郎竟要一隊比試!你們說,他們中,誰更出眾?”

“我只見過我十五兄的箭術……郡主您常在東都,肯定見過燕郡王世子的騎射吧?”

“我可是許久都沒親眼見過世子騎射了,這問題,應當問太孫妃才是。”

心思正擰絞在一起,好容易送走那心系陸東日的惱人小娘子、耳邊剛得一會兒清凈、還沒將思緒理清半分的陸品月便又聽人叫到了她。

“堂嫂。”

小郡主瞳仁黑油油的,對陸品月笑著問,“我們這群人中,屬您最清楚世子的騎射功夫,您覺得,他與裴十五郎競技,誰會更勝一籌?”

對弟弟貶抑慣了,想也未想,陸品月就文弱地笑了:“雲門的表現,多半只是一句‘中規中矩’。”

“您怎麽總這樣謙虛?”

小郡主端坐看著她,原本賽雪的腮頰因多飲了幾盞金桂酒而生出了淡淡的粉意。

方桃譬李的小貴人神色困惑著,“大梁誰不知曉燕郡王世子在疆場屢立功勞?我家中幼弟若是有世子一半的馭弓本領,我必然時時拿他吹噓,將他誇得天上有、地下無才舒坦。”

陸品月面色柔和地笑著垂首,更顯纖纖弱質:“並非我有意謙虛,實在是我太了解雲門的性子。這種場合,他是從不肯與人相爭、使出真本事的。”

聽了這話,喚裴子瑭“十五兄”的小娘子頓時對陸雲門沒了好感。

退到一邊,她對親近的姊妹悄悄道:“不願爭,今日不來便是。這是正經的騎射比試,又不是游樂圍獵。其他郎君,無論身手如何,拿起弓箭便會認真對待,獨他藏鋒露拙,也太不尊重人了。”

這些不忿並不會傳到陸品月和陸扶光的耳中。但小郡主不必想都能猜到她們會在背地如何說了。

她笑起來,酒凹乍現。

“太孫妃說世子在這種場合從不會盡全力,我卻認為不見得。只是看著也無趣,不如太孫妃與我賭一場……”

她說著,將鴉色鬢邊斜插的一對靈芝紋勾邊兒的金簪取下,放到酡顏正捧過來的空玉盤裏。

“這對撥子簪不是什麽稀奇珍寶,但上面鏤空魚子地上的兩小兒嬉戲圖,卻是我五六歲時跟阿娘一起畫的。不久前我翻看舊物,看到那畫,覺得有趣,便找匠人將它用到了簪子上,如今正是我的心頭所愛。”

左邊的簪面上,一小兒正撒谷逗引錦雞,而右邊,一頑童正攀著樹折取柳枝。

兩簪分開各成一景,拼起來又渾然一幅,只讓人覺得心思靈巧。

同這比起來,價錢便極次要了。

但陸品月並不想要它。

這種滿是小娘子稚氣的東西,她不會佩戴。簪子的樣式又獨特,也不好拿來賞人。純是無用之物。

可郡主都已經將“貴重”的賭註拿了出來,她當著這樣多人的的面,實在無法直接說出不想賭,只好輕笑著道:“這也太珍貴了,我身上可沒有與它相當的東西。”

“怎麽會?”

小郡主輕指向她的手腕,引得眾人的視線都落到了她腕間那只篆有經文的金鐲上。

“這上面所篆的,是皇祖母常念的經文。我伴在皇祖母身邊聽過許多次,耳聽心受,得大裨益。對我來說,這金鐲自然有和隋之珍。”

看到金鐲落盤,小貴人貪杯似的又喝了一滿盞的金桂酒。

抽出那對撥子簪時,她不慎碰松了發髻,那朵獨她佩戴的粉白牡丹此時正隨著她的飲酒、慢慢地垂到了她的耳畔,不似平日那般莊正,卻更襯得她醉肌玉軟花柔。

“大夥兒可都不準派人去下面*七*七*整*理通風報信。”她抿去唇珠上的香酒,露出了些小娘子的頑皮氣,“說不定燕郡王世子原本打算大展身手,一聽說太孫妃賭他會輸,就故意敗下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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