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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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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09

因為有賈明的斡旋,阿柿沒有被押進縣衙,而是被孤零零關在了她客棧的房間裏。

可外面始終有兩三衙役把守,不準她出門離開。

天一點點暗下去,大片的雲都染上了暗色。

沒有一點聲音,慢慢蜷縮起來的阿柿等呀等呀,始終沒能等來賈明的影子,只有陸雲門來了,給她帶了治外傷的藥粉和一包剛做好的熱乎雜果子。

滿臉無助的小娘子,自神色倉皇地看到少年的那一瞬起,眼睛裏就頓時生出了淚光。

而在看到他拿來的傷藥和食物時,她的淚珠啪嗒就掉了下來,但緊接著,她就低下頭,把眼淚使勁擦掉,裝出一副自己根本就沒有哭過的倔強樣子。

直到聽到小郎君問了她幾個和案子有關的問題,她才擡起頭,實話實說地出了聲,回答他,自己的確丟了一只鞋,是在偷走小山貓、跳窗時落下的。

至於“在屋裏時有無發現奇怪的地方?有沒有聽到什麽其他的動靜?”,她都搖了頭。

屋子裏的她已經換上了日常穿的麻布胡服。

衣裳翻領小袖,一看便是由穿舊的男服改小的,邊角都有針線痕跡,但她穿著還是頗為空蕩,顯得她整個人更加嬌小。秾艷的妝也早就卸掉,此時正素著張幹凈的臉。

陸雲門也是這會兒才真正看清了她的模樣。

眉骨鼻梁間確有些北蠻人的影子,但更多的,還是像大梁的小娘子。

尤其她的臉頰,圓潤潤的,雖然同她過於明亮的眼睛相比,她其他處的長相都不算出眾,但仍舊十分討喜可愛,像極了陶俑美人圖裏最嬌憨的偷吃小仕女,誰見了都願意多看一眼。

可是此時,她的眼睛卻一點都不亮了。

雜果子放在膝上,面食被充分烤後的香氣十足,空氣中還彌漫著它甜絲絲的餡味,但她卻一點想要吃的意思都沒有,只是不時地擡眼看看他,一旦對上目光又躲開,仿佛心事重重的,相當沒有精神。

屋子裏的氣氛也低低沈沈的。

就在這時,隨著外面衙役的傳報和門的推開,一只白色的大鳥迅猛沖撞進來!

那是一只黃喙灰爪的白鷂,英姿神氣極了,撲過來的一對利爪簡直就是對鐵鉤子,毫不費力便能將人的眼珠抓出來,又兇煞又霸氣!

但一落到陸雲門肩上,它馬上收攏好自己的羽毛,一下子變成了白白一小團,在少年的耳邊,挺著胸脯,呦呦呦呦,清脆地啼叫。

它的出現,倒是讓一直惴惴不安的阿柿睜大了眼睛。

陸雲門:“因為出了命案,你又牽涉其中,李縣令便向州府傳了信,要我這個譯語人再在金川縣多待幾日。看來,傳信的人把我的行李也一起帶過來了。”

見阿柿好奇地盯著他的肩頭的鷂鷹,少年便擡起手,讓白鷂跳上他的小臂,送到阿柿面前給她看。

白鷂也因此扭過了腦袋,望向阿柿……

叮!

兩雙圓眼睛自此對到了一起!

兩個小動物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瞳眸中劈裏啪啦,雷電交加,好像誰先移開目光、誰就輸了一樣!

最後,還是白鷂先不理阿柿了。

它“呦!”地響亮啼了一聲,緊接著就一頭紮進了她膝上的雜果子裏,鋒利的黃喙把一袋雜果子迅速咬成了面渣,吃相非常猛禽,簡直堪稱血腥!

阿柿像是被驚到了,整個人呆若木雞,一動也不敢動。

陸雲門也有點意外。

這只白鷂血統極佳,平日裏很是高傲,瞧不上的人,若不是有他的命令,它連看都不屑看。

方才,他把它送到阿柿的面前,本意只是想讓她近處看看,並非想讓它們親近,也沒想嚇唬她。

畢竟,照白鷂以往的性子,一定會立刻撇開頭、不屑與她對視才是。

可它不僅看了她好一會兒,還在之後主動去吃了她面前的食物……

因為心裏奇怪,他伸手去就救她的動作就做得晚了片刻,晚到阿柿看起來已經被嚇得連眼神都恍惚了。

“起來。”

陸雲門敲了一下白鷂的腦袋。

白鷂馬上把頭從袋子裏伸了出來,呦呦叫了兩聲,開始扭頭梳理起羽毛裏的果子渣,把烤幹的面渣和裏面的紅豆渣甩得到處都是。

食渣四濺時,阿柿使勁地閉了閉眼睛,仍舊是害怕到完全不敢妄動的樣子。

直到感覺陸雲門把白鷂拎走,她才小心翼翼地睜開了一點點眼睛。

白鷂已經立到了對面的屏風架子上。

阿柿松了一大口氣,輕輕地問陸雲門:“那只鳥,它叫什麽名字呀?”

“它還沒有名字。”

陸雲門看著阿柿的鼻子尖。

上面,沾著紅豆泥。

她的鼻尖本來就圓翹,紅豆泥粘在上面,就像給鼻尖戴上了一頂小小的紅帽子,讓人很難不去留意。

“這本是有人送予我長姐獨子的賀歲禮。”

他平靜地將視線從紅鼻尖上移開,只看著小姑娘的圓眼睛。

“但她那獨子尚且年幼,長姐怕他不知分寸、被它傷到,便把這只白鷂寄養到了我身邊。待長姐的獨子稍大些,我便會將這只白鷂還回去,由他來為它取名。”

阿柿的眼中現出了不解:“你把它養大,卻連名字也不能給它取,還要把它給別人?”

她似乎很為他生氣:“憑什麽呀?”

陸雲門笑了笑,向著白鷂望了一眼:“能與它相處、陪它長大,便已經是一件趣事了。我也從中獲益甚多,十分知足。”

“好奇怪呀。”

阿柿問:“你不喜歡它嗎?”

少年頓了頓:“為什麽這麽問?”

阿柿:“如果是我喜歡的東西,我才舍不得再給別人。”

就算毀掉,也絕對不給。

少年的眼睛緩慢地眨了一下,看著她,未出聲。

阿柿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她說了什麽不得了的話,仰起頭,又開始興致勃勃地望向白鷂。

忽然,她的神情凝住。

在明顯猶豫了一小會兒後,她看向陸雲門:“我能給它點一支香嗎?”

“它的身上纏著一只很虛弱的獨眼鬼。好像是因為被它啄瞎了左眼,心中有怨,所*七*七*整*理以不肯走。”

她又盯了盯白鷂。

“那只鬼已經很虛弱了,對我造不成任何威脅,只用花一點點力氣就能驅趕走。但如果讓那只鬼一直留在它身邊,很可能會讓它變得容易生病。”

陸雲門定定看著阿柿。

白鷂甫一出生就被迫同它的雙親分離,因此生性刁惡,剛被送進他長姐家中後不久,便啄瞎了養鷂內監的左眼。

也是因為此事,他的長姐才將這只白鷂交到了他的手裏。

可這件事在發生的當天便被捂了個嚴實,根本就沒有傳出過。

“對、對不住……”

阿柿見陸雲門沒有出聲,半晌後,她後悔地扯了一下自己胡服的革帶。

“是我冒犯了。”

她不安垂下眼睛。

“賈明同我說過的,不可以隨便把看到的事情說出來,不然會讓別人討厭……但我真的不是壞心,我只是喜歡這只鳥,不想讓它生病……”

小娘子越說,聲音越輕虛,就快要讓人聽不見了。

陸雲門略一思忖,向著屏風輕一呼哨。

白鷂頃時展翅,飛落到了他的肩頭。

待白鷂收翅後,陸雲門看向阿柿:“你想怎麽做?”

阿柿的圓眼睛怔怔睜著。

他沒有生氣,還願意讓她進行驅鬼,可她的臉上卻不見欣喜,倒像是有什麽話要說,憋在心口,躊躇得難受。

可最後,她還是將沒能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轉身跑去屋子角,蹲在一個大箱子前,丁零當啷地翻找起來。

這時,門外又傳來了衙役的敲門聲,說是李縣令在等陸雲門的回話。

陸雲門看了看阿柿,把衙役的話譯給了她。

阿柿好像松了口氣,昂起笑臉:“嗯!你去忙吧!”

但對上小郎君的眼睛,她頓了頓,臉上的笑又漸漸淡去了。

須臾,仿佛下定了什麽不得了的決心,小娘子開了口。

“下次。”

她的聲音小小的,“等下次,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有事想要跟陸小郎君講。”

陸雲門點點頭,轉身走向門口。

但走了兩步,他還是在門前停了下來,扭頭沖著阿柿,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阿柿在他的示意下,一臉茫然地摸了摸鼻尖。

隨後,她摸到了一指尖的紅豆泥。

在片刻的驚呆後,阿柿發出了一聲短促又懊惱的嗷叫!

房門外,面容昳麗的少年忽地笑了出來。

白鷂像是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呦呦地歡快啼叫了起來,還用頭顱在陸雲門的臉上好一陣兒地蹭!

陸雲門笑著擡手摸了它一會兒,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

他看著它,輕聲地在問自己:“我……不喜歡你嗎?”

我這樣,很奇怪嗎?

——

陸雲門離開後,阿柿的屋子又變回了針落可聞。

直到明月初初擦過樹梢,賈明才跑進了客棧。

他上樓時的踏步聲很重,咚咚咚沖到門前,展開李忠的手書,“走走走!”地煩躁把衙役趕走,隨後便進來告訴阿柿:“沒事了!”

他上樓上得急,累得呼哧帶喘,說完這句話後就沒了力氣,癱坐到塌上,在茶盤裏隨便撿了個沒用的茶碗,倒滿涼水,先仰脖“咕咚咕咚”喝了個爽。

歇夠了後,賈明仔細地把他有些散開的八字胡修捏好,接著才再次開口。

“可折騰死我了。”

他散了散圓袍領口。

“那李忠真不是個玩意兒!從雜耍班管事口中把兇案的事兒問完後,就把他丟給了我,讓我去查山貓的案子。切,不就是想把我支開,不讓我接觸兇案嘛……誰稀罕……”

他罵罵咧咧咂了會兒舌,隨後又嘿地樂起來。

“好在,那管事剛看見死人,嚇得魂不守舍,我稍微厲聲嚇唬他一下,他就全認了,說那山貓就是他從縣伯府偷來的!如今還在縣衙裏受刑呢,肯定被打得屁股開花!嘿,活該!誰叫他咬死了就是他自己所為,不肯把尤金娘供出來。”

說完,他口幹,又給自己倒了一碗涼水。

“對了,山貓已被人妥當送回了縣伯府,此時應該已經同它的母親相聚了……”

這時,他忽然發現,對面坐著的小姑娘面無表情,正睜著烏黑的大眼睛,木木地對著他。

阿柿:盯——

賈明遲疑地捧住了茶碗。

“咋、咋麽了?”

阿柿:“我到底為什麽被關?”

“哦。這事兒啊。”

這事兒說來也簡單。

阿柿會被關,就是因為阿柿的一只鞋,明晃晃掉在了發現死者的屋子裏。

“……死的那女子名叫梨娘,是雜耍班新買的舞姬。昏在箱子裏的男子叫楊褐,也在雜耍班做活。不過,據說,雜耍班裏的人都心知肚明,那人就是個尤金娘養的小白臉,專門陪她……”

他及時咽下了他差點禿嚕出來的腌臜詞。

“入幕的。”

屍體被發現時,箱子裏一死一昏迷。

原本,以當時的場景,昏迷且手握兇器的楊褐自然會最先被當成兇手懷疑。

但楊褐自被發現後,便一直陷在昏迷裏,針紮潑水都未能醒。

而這個時候,李忠卻在房間裏發現了一只女子的高頭履,他自然便盯上了這鞋履的主人,最終找到了阿柿的頭上。

方才,楊褐終於醒了,向李忠進行了交代。

賈明並不清楚楊褐都交代了些什麽,但既然李忠願意把阿柿放出來,就說明在楊褐的交代中,這案子跟阿柿八竿子打不著。

“這是個機會。”

賈明端著水碗,一臉謀算地向阿柿湊近。

本就低矮的燭頭又燒完了一截,灰黑的燭芯垂落,劈啪燃響。

燈影隨之搖曳,壁角窗邊,映出了許多奇特的影子。

賈明的手指不斷忽快忽慢地敲擊著水碗,壓低了聲音,“我離開前,在李忠那兒偷聽到了幾句話,這案子還沒破!”

他道:“李忠不肯相信你能看見鬼,還要上表參我。此次,只要咱們能比他更快破案,他必定會對我心悅誠服,仰仗於我。到那時,咱們的日子就會更好過了!”

阿柿避開眼神,搖頭。

賈明的臉皮拉下,再不見絲毫和藹,半真半假地唬她道:“你可想好了,若你不能在李忠面前展露你的本事,害我被擼了這身官服,那我自然也再養不起你,只能把你賣回給奴隸商販……”

阿柿猛地擡起眼睛,握緊了自己還留有鞭疤的手腕。

半晌後,屋子裏的燭火燒完了。

阿柿頭戴帷帽,手裏提著個包袱,跟著賈明走出了客棧。

但她看起來還是滿身抗拒,走走停停,走一步能退兩步。

眼見賈明就要發飆,就在這時,阿柿看到了一家還開著的食店,陸雲門正坐在裏面,用新蒸好的魚肉餵白鷂吃飯!

阿柿當即拔腿就跑,一頭小野豬似的沖向陸雲門:“我還是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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