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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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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悔

風吹過樹梢,桃花花瓣隨著風緩緩飄下,樹下的野草已經被桃花花瓣覆蓋。

桃花樹的枝丫上掛滿了福牌。陸仰介紹道:“這裏的桃花常年盛開。”

陳幸道:“好像棉花糖。”

下面的空間已經被占滿,陳幸踮起腳夠上面的枝丫,卻總是差一點點距離。她不想放棄,只差沒用腳尖著地了。

陸仰抱起她,將她高高舉起:“能夠到麽?”

陳幸驚呼了一聲,嘴角揚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你到底先和我說一下啊,嚇死我了。”

陸仰很沒有誠意地說:“抱歉,我的錯。”

陳幸笑逐顏開,將寫有“夏瓊平安”的福牌牢牢掛在桃花中。微風中的粉色棉花糖承載了一位少女最大的願望。

被放下後,陳幸坐在樹下的長椅上,紅色飄帶微微搖晃。陳幸雙手合十,很認真地再次重覆了一遍願望。

陸仰手肘撐著大腿,笑著看她的側臉。

“年少真好。”陳幸喃喃道,心情頗好地用指尖挑逗土地上的鮮花。

陸仰問:“是什麽讓你如此感慨?”

“之前有過不好的想法,但我在心裏種花了,所以哪裏都是桃源了。”陳幸秉承著雨露均沾的理念,修長的手指拂過面前一排鮮花。

“依依桃源路,唯有竹木新。”陸仰說道,“你心裏一直盛開鮮花,桃源也早就有了。”

陳幸不解:“什麽?”

陸仰解釋:“你之前發的朋友圈。”

陳幸哦了聲,算是想起來了,不過她並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反而很開心地笑:“那是中二時期的通病,當時總感覺自己很可憐,其實都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現在想來,那個時候的自己還挺可愛的,以為自己鐵石心腸、無所不知了。”

“但其實,我仍舊對世界保持美好憧憬。這個世界永遠都是好的。”

“現在呢?”

陳幸很認真地思考了下,彎眼一笑:“我覺得現在的我很強大。”

——

最近的日子很平靜,陳幸沒收到了催債短信。既然沒人騷擾她了,陳幸也就開始安心打工和學習了。

陸仰送給她一本英語錯題集,裏面都是一切她經常犯錯的點,每一頁都寫得很簡單,但都很重要。

這個星期裏,光宗耀組集合一起學習。

一天,陸仰提了個牛皮紙袋和三杯奶茶,陳幸的是常溫珍珠奶茶。

許洧彬看了眼牛皮紙袋,將吸管戳進去,問道:“又給陳幸帶什麽好吃的了?”

陸仰把牛皮紙袋推到一邊,給陳幸騰出了更多空間:“這是徐老師托我定制的衣服。”

“哈哈哈哈,徐哥還真的把你當成人脈了。”楊芹娜用吸管刮著杯壁上的芋泥,“襯衫拿出來給我看看。”

陸仰推了過去。

楊芹娜關上書本,擡手將袋子裏的黃色長裙拿了出來:“哇塞,是裙子誒。”

許洧彬立馬懂了:“徐老師給師娘買的。陸仰,這是名牌吧,是不是特別貴?!”

陸仰道:“定制的,四位數。”

楊芹娜感到不可思議:“徐老師那麽摳搜,竟然願意花那麽多錢買一條裙子。”

許洧彬道:“因為愛超越一切。”

陳幸邊笑邊翻閱筆記:“許洧彬又開始了。”

許洧彬傻笑著。

楊芹娜把裙子遞過去:“陳幸,你摸摸這裙子的面料,我也想擁有這麽漂亮的裙子,實在太棒了。”

要怪就怪桌子太小裙子太大,楊芹娜遞裙子的時候一不留神打翻了奶茶,奶茶封口破開一個大洞,液體浸濕黃色長裙,拍上了幾朵深色煙花。

“……”

“……”

四個人面面相覷,欲言又止。

還是楊芹娜強裝鎮定地問道:“能洗幹凈吧?陸仰。”

陸仰把購買頁面遞給她看,上面明確寫著不能洗。

楊芹娜的嘴唇顫抖了下,一本正經地發出疑問:“什麽裙子啊?竟然還不能洗?”

“材料特殊,洗了會皺。”陸仰道,“因為師娘喜歡,所以徐老師是準備讓師娘在生日宴上穿的。”

“看來美好之下總會有悲哀。”許洧彬有些惋惜,扯了幾張紙輕輕拍打長裙上的深色區域。

紙張很快被打濕,許洧彬又扯了幾張紙,小心地按壓裙子。

其餘三人也站起身,不約而同地扯了幾張紙拍打裙上的深色區域。

楊芹娜一臉擔憂:“應該沒事吧?”

陸仰冷哼一聲:“應該有事。”

陳幸安慰她:“沒事的,芹娜,徐老師……應該會給你打折。”

這句安慰沒有起到一絲安慰的作用,楊芹娜的內心無比蒼涼,一只手拍打裙子,一只手掏出手機給徐燦和打去電話。

徐燦和仍舊很不耐煩,很大聲地說:“幹嘛?”

楊芹娜猶豫了下,問道:“……徐老師,你會怪我嗎?”

“怪你什麽?看到你的臉我就想死了。”徐燦和不解,“喲,還叫我徐老師了,犯什麽事了?”

許洧彬耐心地用紙吸幹長裙上的液體,包成一團扔進腳邊的垃圾桶。見楊芹娜這副不會說話的樣子,許洧彬扯了張紙擦幹手,拍了拍她的肩,小聲說:“給我。”

楊芹娜哦了聲,將手機甩到身後。

許洧彬拿穩手機,支在耳邊,道:“徐老師,師娘在嗎?”

徐燦和嗯了聲:“你想幹什麽?”

許洧彬指尖輕點桌面:“那個,師娘有喜歡的植物嗎?她多久生日啊?”

徐燦和雖然一臉問號,但還是說了:“喜歡向日葵,生日是後天。哎呀,你們不用送禮物的。”

陸仰把手上的紙團扔掉,又把桌面的書本整理好放到一側的單人沙發上。

陳幸拍拍許洧彬的肩膀:“許洧彬,你問一下是不是只穿一次。”

許洧彬點頭,覆述了一遍問題。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陳幸松了口氣,立馬帶著楊芹娜跑進小超市,買了幾支畫筆和幾罐顏料。

許洧彬不解:“買這些幹什麽?”

“後天就要穿,裙子是定制的,現在沒辦法改變,那麽我們就……”陳幸擰開蓋子,畫筆粘上明黃色顏料,笑道,“畫向日葵。”

許洧彬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深色的是花蕊,黃色勾線,聰明!”

楊芹娜問:“為什麽要畫向日葵?”

陳幸耐心解釋:“師娘喜歡,裙子已經臟了,為了讓人看不出上面的汙漬,那就在上面添加一些裝飾扭轉乾坤吧。”

楊芹娜十分激動地抱住她:“陳幸,你太聰明了!”

陳幸只是笑,開始勾勒葵花的形狀。其餘三人也沒閑著,分工明確。

楊芹娜跪坐在椅子上,畫累了就靠在椅背上,無聊了就壞笑著把顏料塗抹在許洧彬臉上。

許洧彬好脾氣地笑著。

幾朵漂亮的向日葵就在四位青年的手下誕生,許洧彬舉著裙子沖向空調,每一處都雨露均沾。

陸仰給苦力拍了張照片,發到“光宗耀組”的群裏,配文——【苦力】

照片上的許洧彬雙手高舉,頭發上疊了無數層蓬松的沙,像是戴了個巨大的爆炸卷發,堪堪露出一張扭曲的臉。

他沒好氣地說:“陸仰怎麽這樣啊?”

陸仰晃了晃手機,非常不要臉地說:“免費攝影師,你賺了。”

陳幸把顏料和畫筆裝進塑料袋,順帶打了個結,置於一邊後繼續翻看錯題集。陸仰不僅僅是把常見的錯題歸納進去了,就連她平常粗心會寫錯的題也寫進去了。這樣一來,這本錯題集就是千金難換的寶貝秘籍。

“應該差不多了。”掐準時間,陸仰給徐燦和打去電話。楊芹娜和許洧彬一起把裙子疊好,捏著裙角將其裝入口袋。

雙手得空,楊芹娜立馬將紙袋推得老遠。

徐燦和遲早了半個小時,一進門就笑嘻嘻地抱住他們:“哈哈哈哈。”

陸仰禮貌地拒絕他的盛情擁抱。徐燦和罵他不識好歹。

“喲,太監臉上怎麽回事?吃了屎沒擦?”徐燦和很實誠地指向許洧彬臉上的棕色。

楊芹娜大笑:“小太監,屎好吃嗎?”

許洧彬無語,無奈地聳聳肩。

“給,你要的裙子。”陸仰把牛皮紙袋遞給他。

“謝謝啊。”徐燦和絲毫沒有意識到手裏的裙子發生了什麽變化,笑嘻嘻地掂量了下手裏的牛皮紙袋,破天荒地說,“現在天色也不早了,走,老師請你們吃飯。”

楊芹娜問:“不會又是路邊五塊的涼面吧?”

徐燦和伸出食指否決了對方的答案。正當許洧彬以為徐燦和這人良心發現的時候,幾分鐘後,面前的涼皮卻讓他的眼鏡一跌再跌,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宕機了一分鐘。

陸仰並沒有什麽意見,抽了幾張紙墊在陳幸身前的桌面上。

徐燦和陰陽怪氣地說道:“喲,挺精致啊。”

陸仰掃了他一眼:“嗯,你羨慕了?”

徐燦和開著玩笑:“談不上羨慕,我可不是狐貍精,天天想著勾引人。”

聞言,陳幸咬斷涼皮,也向徐燦和投去疑惑的目光。楊芹娜小聲蛐蛐他,食指戳了戳太陽穴,十分嫌棄地說道:“老徐腦袋有問題。”

陳幸輕笑了聲,很讚同楊芹娜的話。而一無所知的徐燦仍舊在嘻嘻哈哈,絲毫不知道自己被狠狠地嘲笑了。

一行人圍坐在幾十厘米高的桌邊,晚霞悄無聲息地降落,月考也如期而至。考完試的晚霞是粉紅色的,廣播站播放了天氣預報。

馬錦山數好枸杞數量,小心翼翼地放進保溫杯裏。

徐燦和給他們拿零食吃,陳幸道了聲謝,拿著零食站得筆直。

徐燦和調侃道:“陳幸往那一站就是兵。”

戚琪大笑,小嗓子夾得可溜:“人家比較正經,哎呀陳幸不用那麽緊繃的。”

馬錦山放下心愛的保溫杯,拿了兩張表出來:“這是競賽申請表,這次的省級物理競賽學校推薦你們兩個去。”

陳幸接過申請表:“物理競賽是多久?”

馬錦山道:“明年三月。後天開始集訓,你們準備好。”

陳幸啊了聲:“後天?這麽快?”

徐燦和用胳膊肘戳了戳陸仰:“有些人怎麽面無表情?”

陸仰看了他一眼,冷笑:“有些人怎麽這麽不正經?”

徐燦和退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哈哈笑道:“安慰安慰你們,集訓可不是玩哦,當然也要勞逸結合。”

陳幸點頭。徐燦和垂眸給老婆發消息,發送了幾條消息,他笑道:“心心老婆說向日葵很漂亮,還有奶茶的甜香,她特別喜歡。”

陳幸道:“抱歉,徐老師。”

徐燦和擺擺手:“沒事,心心老婆開心,我也開心。楊芹娜那天晚上良心不安給我說了裙子的事,剛開始確實有些生氣。不過心心老婆說沒關系,我就懶得發火了,反正她工作忙,也不會經常穿裙子。”

陳幸道:“徐老師原來是老婆奴。”

徐燦和臉頰猝然紅了:“那天心心老婆可美了,可惜她說裙子太漂亮,要當成藝術品供著。”

說罷,徐燦和十分難受地捏著鼻梁。

陳幸:“……”

——

月考成績出來後,首當其沖跑去看成績的不是許洧彬,取而代之的是楊芹娜。

一班的人都悠哉悠哉地等待許洧彬的消息,卻不曾想一直沒等到許洧彬的到來,紛紛稱奇。

“太監的小短腿跑斷了?”

楊芹娜推開天臺的大門,迎面的冷氣凍得她直打哆嗦,很快,她就在雜亂的桌椅後找到了許洧彬。

楊芹娜像是拎小雞仔似的拎起他,有些生氣地說:“你有病嗎?不冷嗎?教室裏開了空調你不去吹?”

許洧彬擡起眼。

楊芹娜無語了,又道:“現在也沒雪啊,你來天臺幹什麽?去死啊?”

許洧彬答非所問:“你咋知道我在這裏?”

楊芹娜道:“你難過和緊張的時候就會到人少的地方待著,我知道今天你會緊張,所以就猜到你會來這裏了。”

天臺的門又被推開,魏有義火急火燎地跑進來:“我靠!魔女,你看到我的成績沒有?我剛看你一直擠,肯定看到了吧?”

許洧彬問:“你去看成績了?”

楊芹娜十分驕傲地嗯了聲。

魏有義道:“我靠!這麽巧,太監也在啊?今天楊芹娜可勤快了,堪比太監二世。”

楊芹娜蹲在許洧彬身邊:“大猛,你快滾吧,我可不看你的。”

魏有義嘁了聲:“那你考得怎麽樣?”

“我沒看我的,我只看到了太監的。”楊芹娜面無表情地說,下一句話卻喜笑顏開,“太監考得很不錯。”

許洧彬吞咽了下,沒說話。

“真的假的?我們太監逆襲了?”魏有義跑過去圈住許洧彬的脖子,“哎呀呀,我們太監變瘦了還變厲害了。放學擼串去!該放松了吧?”

楊芹娜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這會兒陸仰和陳幸應該到了吧?馬老頭竟然同意讓他們兩個去,哈哈哈哈,難道沒看到大家的姨母笑嗎?”

魏有義道:“他們倆有實力,又那麽般配。一個年級第一,一個年級第二。連變色龍都沒說什麽呢。”

楊芹娜道:“我們變色龍人好啊,就是人咋咋呼呼的。”

魏有義想了想:“其實你和許洧彬在成績方面也挺般配的,一個倒數第二,一個倒數第三。”

楊芹娜火了,直接白了他一眼:“你是倒數第一,你好意思說我們!你就是想把我們當成目標來慰籍你的破成績吧。”

“你!”

許洧彬終於說話了:“和吳窈堯發展得怎麽樣了?”

“吳窈堯?”魏有義一臉問號,“吳窈堯咋啦?你是說漫展那天?”

許洧彬點頭:“怎麽偶遇的?”

魏有義找了個破凳子坐下,習慣性地在座位上搖:“電梯裏偶遇的,她肯定覺得我帥,還和我合照。”

楊芹娜問:“吳窈堯喜歡奧特曼?”

魏有義洋洋得意地開始訴說那天的事情:“我還見到了萌萌!天哪!驚為天人吶!還有好多人找我集郵!可惜了沒和萌萌合照……”

楊芹娜和許洧彬紛紛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

下了大巴,陳幸把耳機還給陸仰,看著一片荒涼的空地,她有些猶豫地問:“我們……是被拐賣了麽?”

陸仰把巧克力的包裝拆開:“嘴唇好白,是不是有些暈車了?”

“有點。”陳幸笑道,咬了一口巧克力,“就算睡覺也還是會暈,好煩。”

陸仰牽著她的手,跟隨隊伍一起前行。

陳幸小聲嘟囔:“真的感覺被拐到山溝了。”

陸仰示意她看一邊,一旁的同學也在抱怨,說這裏是窮鄉僻壤,那抱怨要多生動有多生動。

陳幸偷偷笑著:“太會吐槽了吧。”

好在走過這段路之後,迎面就是鳥語花香,真真就是了了晴山見,紛紛宿霧空。陳幸沿著海岸線走,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沙子上,故意制造出一些聲響。

韓熠生給陸仰打了個電話,問他現在怎麽樣了。

陸仰冷冷回答,看到陳幸時又滿眼柔情,心情總算好了一些:“挺好的,掛了。”

韓熠生氣不過:“那麽著急幹什麽?你過河拆橋了是吧?需要我的時候我就是暖心小棉襖,你愛情路上的墊腳石,不需要了我就是電燈泡?成你絆腳石了?”

陸仰冷笑:“你想說什麽?”

韓熠生語氣放緩了一些:“楊芹娜說陳幸的電話打不通,讓我問問你陳幸在不在你身邊。”

陸仰道:“在。找她什麽事?”

“把電話給她。”

“不。”

“……瞎矯情什麽呀?”韓熠生呵呵一笑,“楊芹娜說陳幸家之前是賣魚的,想問問陳幸哪種魚最好吃。”

陸仰哦了聲,側首問道:“楊芹娜問你哪種魚好吃。”

陳幸道:“鱸魚吧。我媽特別喜歡吃鱸魚。”

陸仰笑著嗯了聲,對韓熠生卻是言簡意賅,冷漠至極:“鱸魚,掛了。”

“韓熠生麽?”陳幸拉著他的手,面對他退後著走,海邊的風吹起她的頭發,陳幸說,“這裏的海好漂亮!”

陸仰自動忽略了第一個問題:“嗯,真的好漂亮。”

第一天集訓結束,陳幸回酒店給手機充好電,剛開機就看到了十幾分鐘前的十幾個未接來電。

陳幸趕忙給劉阿姨回了電話,電話很快被接通。

劉阿姨操著一口方言,焦急萬分地說:“你怎麽才接電話啊!你媽身體不舒服,現在附近也沒有車,你快回來吧!”

陳幸楞了一下,隨機扯掉充電線狂奔出門。迎面的冷風響冽冽地貫徹雙耳,臉頰也被凍得失去感知。

大家在海邊跳舞賞月,陳幸很快鎖定了目標,飛快朝陸仰奔跑過去。

陸仰買了一杯熱奶茶,見人來了雙開雙臂擁她入懷:“怎麽這麽急?”

今天的夜風很大,浪花擊打石頭。陳幸感覺到失聰,張著嘴巴不知在喊什麽,本想停下重組一下語言卻仿佛失去了語言系統,十幾來個漢字怎麽也組不成一句完整的話,她少有這麽失態。

陸仰順了順她頭發,輕聲說道:“先停下。是不是家裏出事了?”

陳幸只知道點頭。

陸仰明白了,一邊領著她往外走,一邊猜測她想說的話:“是阿姨?”

陳幸拼命點頭。

陸仰道:“你想回去?”

陳幸捏著他的手臂,力氣之大,竟然捏了幾道青紫:“嗯!!”

陸仰點頭,撫摸她的頭發,柔聲道:“回酒店拿好身份證,我帶你回家。”

聞言,陳幸撒腿就跑,回房間拿好一切東西,陳幸又慌忙跑下樓。陸仰站在沙灘上,側身等待她的到來。

“請好假了嗎?”陳幸問道。

“請不了。”陸仰拉著她就走,“明天九點前回來,能行嗎?”

“能!”

一路上陳幸都處於蒙圈狀態,腦中除了夏瓊的臉什麽都拋之腦後了。

三個小時的車程,到站時已經零點了。陳幸坐得筆直,直到站起身的時候才覺得腰酸背痛。

打了個出租車停在路邊,蒼老的枯葉被踩在腳下,城市被縹緲的寒氣氤氳,天空開始往下滴雨。

手電筒的光亮堪堪成照亮一小片黃泥土路,身量瘦弱的婦女站在木屋外焦急等待。

陳幸搖搖晃晃地跨過門檻,吃力地坐在床上。屋內彌漫著濃濃的中藥味,一只手猶豫了又猶豫才下定決心似的碰了碰床上瘦弱的女人。

夏瓊慢慢睜開眼,陳幸終於笑出來:“還好嗎?”

小桌上的水盆裏蕩漾打亂了夏瓊沒什麽氣色的臉,夏瓊被扶著坐起來,又咳嗽了好幾聲。

“怎麽又瘦了?”夏瓊問,“不是集訓嗎?”

她瘦了很多,肋骨突出,嘴唇烏白,透過眉目還是能看出她的暴躁,哪怕是見人來了也沒好臉色,:“逃回來了?那裏不好?你能不能好好學習啊?”

陸仰走進來,叫了聲:“阿姨。”

“哦,小夥子也來了。”夏瓊微笑道,不過是笑了一下,她又開始數落陳幸,“你拉著他來的?你不嫌丟人啊?”

劉阿姨探出頭:“夏姐不是說難受嗎?幸丫頭快走去醫院看看,剛還喘粗氣呢。”

夏瓊閉上眼,像是又沈沈睡去。

陳幸站起身,一手橫過她的腿彎,一手撐著她的後背,用盡全力也只是將夏瓊的身體移動了下。

“我來吧。”陸仰拍了拍陳幸的肩,蹲下身道,“扶上來。”

陳幸應了聲,和劉阿姨一起將夏瓊擡起來。夏瓊並不輕,兩個人擡也有些費力。

“去人民醫院。”陳幸擡起夏瓊的手,感受尚有的餘溫。

人民醫院離這裏有差不多三裏路。陸仰嗯了聲,擡腳往外走,陳幸走在前面照亮路,她的步伐又急又沈重,像是曬化的瀝青粘在腳底,每一步都會拉扯出難言的情感。

陸仰看出了她的難受,主動找了個話題:“路邊還種了花,這裏的人還挺有閑情雅致。”

陳幸看了眼,道:“嗯,挺漂亮。”

陸仰隨口道:“我覺得玫瑰是最漂亮的花。”

陳幸點頭:“嗯嗯,都漂亮。”

天空正飄著雨,陸仰又道:“挺像我表妹寫過的作文,下雨天媽媽背著發燒的我去醫院。”

陳幸默了幾秒,說:“我媽也背過我去醫院,那一路還挺黑的,現在有燈了。”

陸仰安慰她:“那這就證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陳幸眼含熱淚:“嗯。”

整整三裏路,陸仰找了無數個話題,希望能讓陳幸放松一些。細雨越來越密,陳幸脫下了自己的外套蓋在夏瓊的腦袋上。

零點的醫院仍舊有很多人,經過一系列的檢查,夏瓊躺在病床上酣然入夢。

陳幸聽完醫生的叮囑躡手躡腳地走出病房,陸仰坐在長椅上小憩,聽到關門聲緩緩睜開眼:“過來休息會兒,等會兒坐車回去。”

陳幸道:“多少錢?我給你報銷。”

陸仰卻笑道,有些疲倦地捏了捏鼻梁:“都是一家人,不用。”

陳幸想了下,蹙著眉:“回家裏洗個澡吧。”

陸仰問:“你想洗嗎?”

陳幸捏著衣角:“感覺有些麻煩,路程有些遠。”

陸仰點點頭:“我正好有些困,回酒店洗吧。”

陳幸停頓了片刻,又道:“抱歉,總是麻煩你。”

陸仰睜開眼,看著面前的人,忽地笑了,意有所指地說道:“你還是陳幸麽?”

不等她回答,陸仰接著說:“真正的陳幸有信仰,有向上、生生不息的力量,堅定、懂事。而不是這副扭扭捏捏的模樣。”

手指扣著手心,掐出了好幾道紅痕。陸仰將她的手心展開,手指輕輕拂過紅色的指甲印:“陳幸運,小貓指甲該剪了,撓人太疼。”

見陳幸仍傻楞著,陸仰把僵直的她拉到身前,陳幸卻像一竅不通的孩子,往那一站就是個兵。

她身上很冰,醫院長椅上也是沁涼的。陸仰把她拉到腿上坐著,柔聲道:“先睡兒。”

這麽一說,陳幸才覺得眼皮有些沈,眼皮粘在一起,沈沈地睡去了。

夢裏有一個小女孩,她面朝大海,陳幸走過去蹲在一側,小女孩說:“我還沒見過大海誒。”

陳幸說:“你現在面對的就是大海啊。”

小女孩咯咯地笑,她站在時間門內,那是一片寂靜的藍色大海,天空是湛藍色的,沙灘也泛著藍色。世間一切連在一起被消除了邊際,變成了一個藍色的水晶球。唯有女孩身後半掩的大門告訴她這是另一個世界。

小女孩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一個撥浪鼓,她搖啊搖,撥浪鼓有節奏地敲響著,像是十幾年前的夜晚:晚霞早已落山,扁擔立在門框一側,狗趴在地上吐著舌頭,她窩在被窩裏聽母親唱的兒歌。

她看到鼓下的柄上刻了兩個大字——夏瓊。

腳上傳來一陣疼痛,陳幸睜開眼,護士推著輪椅走過。走廊過道坐滿了人,陸仰垂眸翻看手機,見她醒了,他笑了下:“才睡了幾分鐘。”

陳幸擡起壓在陸仰肩上的手,道:“我很重吧?”

陸仰搖頭:“不重。”

陳幸嗯了聲,站起身輕輕推開房門,她想再看一眼夏瓊。

沒想到夏瓊已經醒了,呆呆地望著窗外。

“媽。想吃點什麽嗎?”陳幸小聲說道,“我等會兒就要走了。”

夏瓊笑了聲:“我女兒還是胖胖的才可愛。你要不要挨著我睡?”

陳幸只是坐在了一側的陪護椅上,聞言只覺得好笑:“我都這麽大了,還和媽媽一起睡,說出去多害臊。”

夏瓊自顧自地回憶起往事,說話時唇角上揚,她少有這麽輕松的一刻:“我記得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在山坡上跑,那個時候是春天,漫山遍野都是油菜花。每到傍晚我媽就會在山下喊我的名字。”

夕陽將一群小孩子的身影拉得極長,走在最後的小女孩手上捧了一大束油菜花。

“夏瓊——”挑著扁擔的女人站在樹下,見人終於下來了沒好氣地指責她,“每次就你拖拖拉拉的,鼻涕泡擦擦,真是的。”

同行的小夥子往池塘裏扔石子:“夏瓊敢不敢扔石子呀?膽小鬼肯定不敢吧,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就她每天那麽膽小。”

“快走走走。”女人像趕鴨子似的推搡夏瓊。

夏瓊偷偷躲到一邊,低頭整理手裏的一大束油菜花。一雙小腳丫踩在結實的黃泥土地上,野草見縫插針開始冒頭,狗吠充斥整個村落,零零散散的矮屋冒著炊煙。

夏瓊像是發現了什麽好玩的事情,赤著腳丫跑到稻草堆旁,一把就將新生的野菌菇摘下。

那時地平線一片昏黃,老牛在地裏哼哧哼哧地賣力幹活,簡陋的窩棚裏一群母雞到處跑。夏瓊把花放下,身後是男人的斥責辱罵。

餵完雞,夏瓊會去洗幹凈雙手。

雞窩旁有她珍藏的舊磚瓦和稱手的石頭。夏瓊心血來潮終於願意獻出她的寶貝,那朵新生的野菌菇孤零零地躺在舊磚瓦上,即將接受來自一個幾歲孩童的無情虐待。

那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僅此的快樂時光。回憶到這裏,夏瓊有氣無力地說:“我很後悔,後悔和陳翰……”

陳幸站在一旁,似乎是不太明白這句話:“什麽意思?”

夏瓊只是重覆:“後悔。”

陳幸怔怔地盯著她,胸口悶得喘不過氣:“後悔和陳翰在一起,和他生下了我嗎?”

夏瓊嗯了聲,自始至終也沒看她一眼。

陳幸像是把反胃的胃酸重新咽了下去,盯著母親的後腦勺,陳幸有一瞬腦袋空白,不知言語。這個是孤獨的夜晚,註定在某一天被遺忘,刀尖交鋒迸發出的火花燃燒了所有。

陳幸喃喃道,眼淚搶先一步落了下來:“媽媽能不能不要後悔……不要後悔和陳翰生下我?”

她這個時候還擔心打擾了鄰床的病人,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幾乎是用氣息說話。

夏瓊不說話了。病房裏異常安慰,良久才溢出一聲哽咽。

——

翌日的一班,許洧彬啃完包子就繼續補覺了。楊芹娜把保溫盒放在他桌上,毫不溫柔地打醒他。

“不要這麽暴力嘛。”許洧彬喃喃道。

魏有義幫腔:“就是就是,總是欺負我們太監,又是罵又是打。”

楊芹娜舉起拳頭,陰惻惻地笑著:“行啊,你幫他受著。”

魏有義翻臉比翻書還快:“那算了,你做得很對,太監活該。”

許洧彬揉了幾下眼睛,憑記憶摸到眼鏡,看到手邊的保溫盒,他笑道:“天哪,竟然給我帶早飯了。”

楊芹娜自顧自地放下書包,掏出書本準備上早讀。

“我靠!這就是打罵後的小甜餅嗎?我也要吃。”魏有義咬著尾巴就跑了過來,當他聞到一股微微的腥味後,魏有義屈指可數的智商點風速運轉,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

還真不出所料,保溫盒躺著流動的黑暗料理。揭開蓋子的那一刻,一個魚頭浮了上來。

魏有義差點嚇到把保溫盒打翻:“我靠我靠!什……什麽東西!”

楊芹娜翻了個白眼:“你懂個屁呀。這是魚湯!老娘買了好幾條魚,最後研究出來的新型魚湯,可以開店的那種!”

“…………”魏有義呵呵一笑。這種東西一看就難喝得要死。

楊芹娜咬著面包:“快嘗嘗唄,給你的獎勵。”

魏有義笑道:“可是太監考的是年級第四十四……”

楊芹娜一掌把他打回原形:“你閉嘴!”

林佳怡說了句公道話:“太監已經很厲害了,之前一百名開外,現在都進前五十了。”

楊芹娜道:“就是呀,太監只是有道題失誤了,他和上一名只差4分,哪像你!”

說話間,許洧彬已經將這一鍋沒有蔥花的魚湯喝下。

魏有義艱難地吞咽了下,實在不知道這死太監哪來的毅力,竟然把這碗不明液體喝完了……

喝完他竟然還一臉意猶未盡,舌頭舔掉嘴角的魚湯,問道:“為什麽給我熬魚湯?”

楊芹娜大大咧咧地叉開腿,冷哼一聲:“還能是什麽,因為我是你爸爸唄。”

她轉頭,少女臉上全是得意:“小時候打賭,你輸了,你可是叫了我一天的爸爸。”

“……”許洧彬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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