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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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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人

幾日後,你在秦淮河上的槳聲燈影中醒來,睜眼一看,此時已是暗晚,周遭仍舊熱鬧非凡,人聲樂聲,不休不歇,一條秦淮河,半城燈光影,夜風中飄來濃膩的香氣,正是此地風月場中的標榜。你靜靜發了一會兒呆,末後才發現自己身在一艘小船上,小船載著你與你父、張叔三人晃晃搖搖,在一片花船中穿行。你不知到了何處,便喚你父,你父見你昏睡許多時日後終於醒轉,悲欣交集,忙不疊地過來,將你扶靠他肩膊,一下下替你摩著心口順氣:兒啊,可好些了麽?

你聽得你父話中帶著哭腔,就知這段時日以來,你的病讓他頗多磨折,必定是吃不下睡不著,才有這樣一把蒼老的聲。

為使你父寬懷,你勉強應道:兒好多了,阿爹且寬心。

你這話說的早了些,這天夜裏,你們剛在一處客舍安置好,你父見你睡下,就出去了一會兒,想問問店東何處有便宜些的房舍可賃。他走後不久,你就開始做夢,夢見渾身是血的楊遂春口裏叫著“行之,我的心肝兒”,一步步走向你。夢中,那死鬼嘴裏說的淫言穢語花樣不斷翻新,不臊死你不罷休。原來還只是動嘴,這幾日,他已開始動手。許是死得太不甘心,他的執念穿透你夢境直逼而來。

待你掙紮出夢境,他在夢中已把所有求而不得的事做完了。你驅不走他,因他拼著不轉生也要死纏你。

這樣可怖又穢褻的夢境,你不知該如何跟至親說,你父也不曾覺察,直到某次他從外回來,見睡夢中的你滿頭細汗,雙頰緋紅,口內呻吟有聲,一看即知是在度春情。你父大駭,慌忙將你搖醒,問你究竟夢見何事,你不敢說,只含糊應他是被褥蓋得厚了。你父不信,因他猛然見你頸間肩頭多了幾處紅痕,不像是蚊叮蟲咬,倒像是度春情時的情咬。你父逼問你,你猶豫許久,終於和盤托出,這一下將他嚇得不輕,坐臥不安地熬了一夜,轉天把賃屋的事放過一邊,先去尋了此地的神婆。那神婆與先前道士說的話一般樣,都是讓他去尋命帶魁罡之人。魁罡成格者,需是生於庚辰、庚戌、戊戌、壬辰這四日之人,可這茫茫人海,要上何處去尋啊!

那神婆笑說正是巧了,老身這兒還真有一人可薦予你,只不知你可願去尋這樣人來幫襯。

你父也是病急亂投醫了,一再求她將那人姓甚名誰、家居何處快快道來。

她說,此人花名胭脂,家住秦淮河邊舊院,是風月場中的魁首,這金陵城內的妓寨,泰半是她家產業,莫說金陵,整個應天府幾十上百家妓寨都在她手下,這人並不是你們讀書人愛交道的“清白人家”,如何,還要去尋麽?

你父聞言,頗多猶豫,但思想起你病況,又不敢拖延,還是求她將這叫“胭脂”的人的居處告知,他先去做個頭陣,相看一番。

胭脂家住舊院不錯,是風月場中的魁首也不錯,但混到她這步境界,就不是隨意哪個來都能見上的了。你父盡心備了些許薄禮,等了許久,只等得一句話:要見也行,讓那真正要見的人自己來。你父愁苦,一頭怕你在夢中被那死鬼糾纏,另一頭又怕你被這風月場中的魁首賺去。依他本心,是想相看過後,若是伊的長相稍稍規矩些便也罷了,就怕是那類長得妖冶,又愛在情事上盤剝人的,將你送去,鬼是躲過了,人卻又躲不過,還是要命啊!

這一面沒見上,你父鎩羽而歸,當晚回去,又見你被纏擾得不堪,且這夢不分日夜,只要是入夢,那死鬼必定尋來,這一日日拖下去,怕把你拖成怯癥。他思來想去,心一橫,還是雇來一輛車,將你送至舊院那頭,求“胭脂”救你一命。你們來得不巧,胭脂正好出去了,問守門的她幾時能回,答說歸期不定,你父怕回去再來,兩邊會再度錯過去,就帶著你在她樓下等。等過不多時,你又要睡去,墜入夢中前,你無力地牽住你父衫袖,似是想求他來救,他無能為力,能做的不過是緊守在旁,隨時預備將你搖醒。為人父母,碰到這般神鬼事,既無法將那纏身的厲鬼滅去,又無法將自家孩兒從驚怖當中解救,你父心內的愧疚與自責,也是另一種難言之苦了。

這邊風波未完,那邊風波又起,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話放你們父子二人身上,再恰切不過。本來你們在那花樓下等,等過多時,眼看日頭偏西,你父心想今日大約是等不著了,就想著先帶你回客居。誰想偏在此時不知從哪冒出一隊人,將你們團團圍住,二話不說,動手就要搶你!

你父驚得呆住了,憑著本能將你護在身下,死也不讓他們將你搶走!

他不知道這幫人為何要來搶人,直到他聽到當中一人說的一句話。他說,動作快當些,少爺就要下葬了,若是還拿不到人,夫人那頭不好交差!

你父心頭驚跳——難不成是楊家過來的人?!可他來金陵的事並無第二個知曉啊,怎的他們還追至此處來了?!

你們本來要回兗州老家的,中途改道來的金陵,這一路上為了掩人耳目,走的都不是官道,行蹤又是如何洩露出去的?

你父已然忘卻,你們初到金陵那日,在客舍中遇見一位故舊,兩人相談,還談到了楊振甫喪子之事,當時那故舊滿臉痛惜道:可憐思謙只得這根獨苗,一旦拋撇,多少傷慘!這後生我見過,一表人才,待人接物且是老道,學問也好,若不是遭此情劫,往後定有大進益啊!

當時你父聞言並無話說,只是唯唯。

那故舊還說到那場喪事上的詭聞:據說楊遂春再三不肯閉眼,他娘楊方氏親口許他,定要將那引他喪命的人弄回來,與他同棺埋下地底,他才把眼閉上。楊振甫斥楊方氏胡鬧,說是讓做紙活兒的人給楊遂春紮一個茅娘與他同葬便罷,如何敢去害另條人命!誰想楊振甫話音才落,方才已閉了眼的楊遂春,那雙眼又張開了……

你父聞言,毛骨悚然,再不敢深談,匆忙找個由頭避開去,誰知那故舊轉頭就將你們行蹤賣給了楊方氏。

這時圍定你們的,是十來二十條壯漢,為保萬無一失,這條街面上的兩個出口還派了不少人手把守。看來,楊方氏是鐵了心要把你捉回去,給她的兒殉葬了。

你落海受驚,身體還不曾將養好,一路上又被楊遂春在夢中纏磨,此時正發著高熱,那幫人要捉你,是再容易不過。他們將你從你父身邊強拖出來,正要塞上車運走,有人發話了。

那人從一條花船上下來,笑吟吟地把他們望著,輕啟檀口道:諸位在我家門口綁人,這是要砸我家飯碗麽?

那幫壯漢見那人是女娘,並不當意,領頭的一揮手,這就要將你強拖上車運走。

喲,諸位是沒把我的話聽入耳麽?這處是我家地盤,想要砸我家飯碗的,還須掂量掂量自家斤兩。

那人還是笑吟吟地把他們望著,看他們要如何走。此時又過來聲勢更壯的一幫人,將搶人的那幫壯漢包圍在當中,又將堵在兩個出口的人手也趕過來一同圍定。領頭的壯漢面色黑紅,一看就是經常走海路混生活的,江湖規矩他也知道,心內清楚剛才是小看了那女娘了,如今惹來一幫“地頭蛇”,想要從這兒把人帶走,怕是要出點血了。他朝那女娘抱拳行禮,揚聲道:我輩有眼不識泰山,今日多有得罪!只是這人是我家夫人嚴令必得舍命帶回的,行主若不肯相讓,兩家少不得要見刀鋒!

那人粲然一笑道:見唄!怕怎的!只不過我多少得提點諸位兩句——我們做妓寨生意的,是不幹凈,不過,你家主子幹的海路生意就幹凈了麽,大家還是各退一步的好。不然,我們做皮肉生意的,總是可以換個店面再開張,你們做私船生意的可就未必了。今日這事,就非要鬧到舉官的地步麽?

領頭的壯漢聽她口氣鐵硬,便知今日是別想順順當當將你帶走了。他朝周圍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動手,最好能將那女娘一舉拿下,擒賊擒王,省時省事。

離那人最近的一名壯漢忽然出手,直撲她肩頭,想要將人拿住速戰速決,卻不料反被她扭住了手,反轉一送,竟生生將那壯漢的手拗斷!

誰能想到這看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娘居然有這等毒辣的手段,領頭的壯漢眉頭緊皺,登時明白他們這是占不上任何便宜了。略一思忖,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將你舍下,又一揚手,那幫人如來時一般,靜悄悄地撤走了。

你父此時剛松脫一口氣,正要向那人道謝,不料人家先開了口:這便是要尋我的人麽?

你父聽她開口,便定睛看她,這一看可不得了——面前這人頎身玉立,妖冶非常,明明就是那類“刮骨鋼刀”!真要叫她替你救命,估計是驅走了豺狼,又來了虎豹!不成不成!當真不成!

你父心中已定了主意,打算說幾句婉轉些的淡話將她打發了,這就帶你回去另想辦法。

沒曾想人家不搭理他,撿直朝著你去。先是盯著你看了半晌,後又二話不說接手將你抱起,抱進了她住的花樓裏。你父全無防備——他從未想過一個女娘竟會有這樣大的膽子與這樣大的力氣,他懵了一瞬,待回過神來,你已被她抱入她繡房中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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