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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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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

但生面沈如水——這蛇妖術法不強,識人心的本事倒不小,幾次都讓你亂了心!

他見你眼下淡淡一層青影,心知像這樣頻繁將你扯出夢境、或是阻住你深眠,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得想辦法將她驅走。六界之內,擅長破夢的,唯有靈蛟一族,他們居於南天之極,往返一趟需數個時辰,在人間便是好幾日。他不在你身旁的時日,怕是有東西要作怪,走之前須得做好安排。

轉天你醒來,但生不似往常那般睡在你身邊,你推門出去,轉到鄰屋——也是空的。你還以為他昨夜與你置氣,搬回家去了呢,但看看屋內,鋪蓋卷兒都還在,換下的衣物也漿洗好了,晾在場院中,分明不是搬走的模樣。那他去哪兒了呢?

正想得深時,但生從你身後轉出來,又唬你一大跳!

你、你下回過來,可否先招呼一聲?

你拍著心口,摁住那顆幾乎被嚇出好歹的心。

他淡淡撩你一眼,而後把手上一個小紙包遞給你。

你接過來,問他這是啥,他不答話,似有心事。你只好自個兒把那紙包拆開,一看之下,倏然一驚——櫻桃畢羅?!

這、這櫻桃畢羅哪來的?

買的。

瞎說!降山哪有賣這個的!況且現下也不是櫻桃的節令!

那就是我變出來的,成了吧?

把這不是節令的吃食弄出來,別說輕而易舉,也是要費一番心思的,誰想巴巴的送到你手上,你說的頭一句話卻是問來路。這實打實的“殷勤”,居然比不過那蛇妖空口許出的一句話!

但生委屈。他卻並不知道,這讓他煩亂的心緒便是“委屈”。原來,在所愛面前,任何權勢、術法、手段都是不作數的,該委屈還得委屈。

你心思細,幾乎在他轉身的一瞬便知他“委屈”,你又何曾讓人“委屈”過?趕忙追上去,攔下他,正經道謝,謝他費心尋來這味吃食,慰你多年思苦。

但生聽你如此說,面色稍霽。他讓你嘗嘗是不是家鄉風味,你吃了一口,其實沒嘗出來,也難怪,都十來年沒吃過了,舌尖上的滋味早已忘卻,只有那與這吃食裹在一起的記憶依舊鮮活。你說好吃,另拿一塊遞給他,讓他也嘗嘗。當時,你拿餅的手舉到了他面前,離他嘴還遠,卻不料他捉住你手,就手將那餅一口一口吃下去。餅吃盡時,他舌尖一卷,輕輕舔過你手心。舔得又慢,又細致。

你嚇住了,狠命抽回手,一顆心跳得砰砰的。

任你如何呆鈍,這下也該知道他心思了。

他深深看你一眼,看那個退到一丈開外的你,把雙手背到身後,一臉的惶惑。這一瞬,他感覺到了心痛,針紮一樣的痛,綿綿密密,痛不可扼,但他不知道這就是“傷心”——那顆傷了的心在暗裏流血,因為所愛之人不要它。

但生對你有意,因而特特從家搬出,住到你隔鄰,日日跟進跟出,連家事國事都拋撇了,就為入你相思門,吃你相思苦。

一思及此,你便怕了——他這深情,似暗海一般,面上波瀾不興,底下暗流湧動,誰人能承受得起?你只想過平淡日子,任何太過激烈或濃稠的物事,你都不敢要。

你與他就這麽在場院邊上枯站,你垂著頭,他看著你,深秋露涼,一陣風過,吹落一片片栗樹葉子,落葉飄在你們周圍,這景致與心境一般,蕭瑟得很。

你想說些讓彼此都能下得來臺的話,可風月之事,成便成,不成便不成,最是不能敷衍。目下這情勢,不論你說什麽,都是敷衍。你心裏發急,急著說點兒什麽來擺脫他,不然就快要讓他看你的眼神烤死了。

這時,你聽他說:我要外出公幹幾日,不在你身邊時,你需謹記,非必要不可離家,不得已要離家,也絕不能走出栗園村。你可聽明白了麽?

啊?

你想問他這是為何,他卻把眼神收回去,不再看你,一轉身走得飛快。再不走,他怕自己會做出些日後要後悔的事體來。

他走了,並未說歸期在何時。你在暗自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負疚,負疚與怕交織,“怕”還是占了上風的。於是你在心底暗暗期盼他被公事纏住,再不要回來。

你哪裏知道那暗夜裏的兇險,是他為你擋掉的。他也沒想到,自己剛離開不久,手底下的人便要自作主張朝你下手。

但生下的禁制有一處硬傷——憑“氣”識別敵我,如此一來,那在他身邊服侍多時,多少沾了他一些“氣”的魔,若是在這上頭作文章,還是有贏面的。

他去往南天之極的第二夜,那些自以為忠心的底下人,便就費盡心機在他禁制上破開一道縫,朝你來了。

那天夜裏來找你的是吳婆,她慌慌張張一頭撞進來,架起你就走,說是家裏小兒子發痧,正在打擺子吐白沫呢,眼看就要不成了,求你趕緊去救命!

你沒來得及多想,背上藥箱便隨她去。她家在栗園村最西頭,往西再多走幾步就出村了。

那時正是申時初刻,並不算得太晚,但這天色卻是黑得比往常快得多,仿佛一躍而入,不多時便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吳婆在前頭疾走,你在後頭緊追,按說走半歇應該到了,為何走了這樣久還未到?

你覺著有些不對,就問她:我依稀記得前頭轉過一株栗樹便是你家,怎的走了這麽久還在路上?

她慌慌張張回你:哎呀!心急時路長麽,你看,前頭不就是了麽!

你擡頭一看,前頭不遠處是一扇朱漆大門,後邊是連綿不絕的殿宇樓閣,看著絕不似凡俗裏該有的,哪裏是吳婆家裏那簡陋的柴扉?

你正要問她,再一回頭,她不見了……

那黢黑的夜色逼到你面前,又黑又靜不見一絲聲響,連風都止歇了。

確切地說,你是看不見吳婆之後才開始怕的。那時刻你手上舉著一只她給你的紙燈籠,紅的,這時紅紅的光照在你腳面,非但驅不掉那墨黑的夜色,反倒襯得天地間越發黑得渾然一體。侵天的黑中,萬事萬物都死了,只剩你一個活口。你摸索著想往回走,走了幾步,發現前頭沒路了,又轉往左側,還是死路。你怕得汗都下來了。正想旋身朝右側走,忽聽耳畔響起一陣歌子,嗓音清越,當是出自幼童之口。那歌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當中一條嗓音說道:咿呀!客人來啦!快把客人請進去!

這時,周圍亮起一小團一小團的光,一個個只有手掌大的小小人兒不知從何處來,忽然聚到你腳邊,牽著你衣擺,要把你拉入那扇朱漆大門內。

旁的不論,人間是絕不可能有這樣小的小人兒的,它們連同面前那扇朱漆大門,那潑天黑暗中時隱時現、連綿不絕的殿宇樓閣,都透著鬼氣……

你倒退數步想要脫身,那小小人兒趕忙黏上來,口內吱吱喳喳,手上下死力拖住你。

客人來啦!快開中門迎進去呀!

你說不了不了,多謝盛情,我要回家去!

客人不能走,亞父說啦,我家家主得了重病,須得您看顧才能好!

領頭的小人兒一本正經地攔在你面前,不讓你走。其他小人兒使力將你拖住,不曾想這樣一堆小人兒,力氣卻大,你被它們拖得一趔趄,險些摔倒。

你心知這是又撞怪了,還心虛地想到但生臨走前的一番叮囑,暗中思量:出了家門是肯定的,但有沒有出村呢?這群小家夥兒看起來不兇,若是打個商量,說不定還能指條路讓自己回家去。若是知道這群東西是幽冥地底有名的兇煞,看你還敢不敢與它們打商量!

你還不知道自己正踩在但生禁制的邊界上,進了那扇朱漆大門,禁制便要失去效用了。

它們齊心協力將你往門內拖,你死死把住門不肯進,這樣終歸不是辦法,你只好先想法子與它們周旋:你家主人是何癥候?鄙人年歲尚輕,不比那經驗老到的醫家聖手……

嘻嘻!客人就別推脫啦,我家家主是相思癥候呀!這癥候只你能醫,旁的人醫不了!

來嘛來嘛,進來就好啦,進來遂了我家家主心願,他自有大把金銀寶貨相贈,虧不了你的!

幾十上百小人兒,掀胳膊的掀胳膊、拉腿的拉腿,硬生生將你推進門去,那沈重的朱漆大門在將你吞入之後,緩緩闔上。

哎!你們、你們放開我!我要回去!

它們哪裏聽你的,歡叫著扛起你朝屋宇深處飛奔,到了一處像是祭神的所在,放下你便哄然四散。

你還懵著,落地之後慌忙翻過身來,掙紮著要站起。

旁邊一人扶了你一把,又把你唬一跳!

近段時日你總是被嚇,哪怕到頭來發現只是虛驚,也是很耗心神的。

扶你這人來得悄無聲息,你被他一扶、一嚇,倒退數步才站好。

這是一處燃著巨燭的寬大殿宇,過於寬大空闊,因而顯出一種陰森來。你視線先落在扶你的人身上,然後才是這陰森的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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