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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番外·if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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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番外·if線

明。

景泰八年, 正月二十四日。

不,應該說是天順元年,正月二十四日。

年號更疊, 便是帝位的更疊——

“郕王殿下。”陌生宦官的聲音很刺耳,像一把針, 刺醒了病的昏昏沈沈的朱祁鈺。

這兩月來他本就斷斷續續病著。

七日前又剛經歷了兄長朱祁鎮奪門覆辟為帝這樣的陡然驚變, 不由大增病勢。

再加上, 如今他被幽禁在這西內永安宮,身邊所有服侍的人都更換了,莫說醫藥, 便是要一盞溫水都不易。

已然是病入膏肓。

於是,在那刺耳的人聲響起時, 他根本不想,也無力去理會。

然而聲音如刀子似的, 尖刺刺刮在耳畔, 不肯停下。

朱祁鈺勉強睜開眼。

聲音再次響起:“竊據幾年帝位, 殿下就忘了自家是郕王了嗎?奴婢這般苦喚,殿下都不應一聲。”

宦官中原多有見風使舵察言觀色之人。

何況這人還是皇帝特意派來的。

這宦官也確實是有恃無恐。他從禦前得知,皇帝已經給郕王選好了謚號‘戾’:以昭示天下後世,這位曾經竊奪帝位的郕王,為人‘不孝、不悌、不仁、不義,穢德彰聞,神人共憤’。*

皇帝態度在這裏, 他們這些宦官當然要跟上。

“奴婢可是來給殿下傳消息的。”

朱祁鈺不想聽——不只是這些拜高踩低的風涼話,更是……外面的事情。

比如, 七日前這宦官來報,皇帝重新登基後的第一件事, 就是將於謙等人下獄;再比如,這宦官嘖嘖說起被抄檢的於府裏,無有家財,卻有一屋專門放著他為帝時賜下的蟒衣、劍器。

“果是社稷亂臣!”

朱祁鈺不想聽這些。

更不想,甚至畏懼著聽到抄家後進一步的定罪。

但聲音還是直刺過來,避無可避。

“郕王殿下,就在昨日,在咱們皇帝歸正的天順朝正月二十三日,罪臣於謙已經伏誅!”

“殿下可知,罪人在何處行刑?”

“就在京城最熱鬧的西大市東牌樓下,也好令百官萬民警醒,萬勿做亂臣賊子!”

“哎喲,奴婢還想起一事,於謙全家已經流放,也不知誰會給他收屍啊?這幾日可一直在下雪呢,來日雪埋了屍骨,可就不好找了。”

宦官這話說的故意隱瞞了一半——

公道自在人心,哪怕於謙全家已經流放,還是有人不顧得罪皇帝的風險,堅持為他收屍:都督同知陳逵收其遺骸下殯不說,甚至連擁立朱祁鎮,參與奪門之變的‘功臣’曹吉祥的手下指揮朵兒,都去刑場酹酒痛哭,哪怕被上峰震怒責罰也不怕,依舊去祭拜曾經的於少保……*

京城民情亦洶洶不忿。

可這些事,宦官揣度著聖意:自然就沒必要讓郕王知道了。

郕王只需要知道,扶助他八年的重臣已經死了,他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

然而宦官話音未落,就嚇得連連退後了幾步。

——因他見到病重到難以清醒的郕王,忽然坐起來不說,甚至撐著床榻站起走過來。

宦官也不敢再說,皇帝肯定想讓弟弟死是一回事,但到底怎麽死又是另一回事了,可別真被他個宦官氣死了。

於是連禮也顧不上行,匆匆跑出門去。

*

其實朱祁鈺並不是沖宦官過去的。在他眼裏,這些不過是嗡嗡叫的蠅蟲。

他只是,只是想再看一看外面的雪。

連朱祁鈺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力氣,撐著他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子。

寒風卷著雪花落在他身上,但他卻不覺得冷。

窗外,西內的梅花開的像是一樹碧血。

是不是也有滾燙的血,如此落在雪裏,被北風吹成殷紅冰霜。

曾經的皇帝低不可聞的自語。

“我錯了。”

我該殺了他的。

*

朱祁鈺眼前浮現出熟悉的身影。

他不是聖人,起初根本不想接這爛攤子——從前國泰民安輪不到他做皇帝,如今山河飄搖,群臣們倒是想起他了。若是敗了,這大明朝廷南渡重蹈南宋覆轍,甚至亡國的罪名,可就落在他身上了。

可那人說‘誠憂國家,非為私計。’

為了天下人。

如今呢?

你的終局天下人都看著。

若救國之人是這般結局,從此後這世上,誰還願意在危難之時挺身而出呢?

“會有人的。”

朱祁鈺遽然擡頭。

窗外自然無人。

或許是他病的久了的幻聽,但他確實聽到了。

“陛下,臣之前有憂國忘身之人。”

“臣之後亦會再有。”

病中熟悉的臟腑劇痛再次襲來,朱祁鈺嗆咳了一陣,然後把染血的帕子扔到一旁。

他慢慢坐下來。

很痛。

死亡會比這痛嗎?

你會比這還痛嗎?

不過,朱祁鈺按住劇痛的心口,他應該很快就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窗外白雪皚皚。

他自然不可能看到這一年的春日了。

*

天順元年二月,王薨於西宮,年三十。

謚號為“戾”,天順朝皆稱“郕戾王”。

**

朱祁鈺看著忘川河血濁波濤。

原來神話傳說竟是真的。

不過不同的是,傳說中的鬼差一點也不兇,甚至還很客氣。

鬼差道:陽間論成敗,陰間卻分是非。

“在您來之前不久,我們剛接到了於少保。”

鬼差們便見景泰帝的魂魄驟然亮了亮。

於是,他們向景泰帝傾情推薦了地府最新的‘臨橋(奈何橋)關懷’項目:符合標準的冤屈英魂,可以去圓滿的時間線旁觀十二個時辰。

算是一種精神安慰吧。

鬼差禮貌咨詢:“景泰帝,您也想去另外的時間線看看嘛?於少保去的那條時間線好嗎?”

朱祁鈺毫無猶豫地點頭。

然而看到景泰帝的魂魄消失在原地後,菜鳥鬼差不由好奇。

飄過去向前輩發問:接收的系統怎麽閃這種紅光啊?【英魂旁觀圓滿世界線】業務,不該是純凈的金光嗎?

資深鬼差探頭:哦,是這個【皇帝模擬人生系統】承接了本次業務啊。也對,它那邊圓滿時間線多。

至於紅光?沒事,就是bug了。

菜鳥鬼差:??

Bug了?聽起來不像沒事啊。

資深鬼差淡定點煙:放心,這個系統很有經驗。

不必管它。

***

正統十四年,臘月十九日清晨。

(姜·太上皇·離已禪位,但尚未改元。)

乾清宮寢殿門口。

金英有點心虛。

昨兒臘月十八,太上皇心血來潮,竟然換了女兒衣裙描眉畫眼後,跟淑妃娘娘一起出去出宮看廟會去了。

上皇一時興起,不知給多少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金英嘆氣:雖說他當時心裏默念著岳爺爺,頑強地保持甚至超越了東廠都督的水準,真誠誇讚了太上皇驚人的美貌。

但……他只是敬業,又不是瘋了。

所以在皇帝要去見太上皇時,金英小心翼翼提醒道‘上皇今日喬裝出門的。’

就是怕驚到景泰帝。

然而皇帝正為了言官諫他之事心裏發煩,擺擺手就走了,顯然沒往心裏去。

金英也只好茶壺煮餃子。

他頭上可是兩片雲,總不能拉著皇帝說,太上皇只有驚人沒有美貌吧。

他只能在心裏祈禱:皇帝和太上皇是親兄弟,沒準能看出不一樣的美來。根本不用他杞人憂天。

然而事實證明,自欺欺人要不得——

昨晚金英雖然沒在西苑,但他消息多靈通吶,很快知道了,陛下被女裝太上皇嚇得當場大驚失色,直呼‘護駕’。回來後半夜三更也沒能入睡,到底叫太醫給熬了安神藥睡的。

不止如此,今兒一早金英來候著皇帝起身上朝,卻見負責叫起的小宦官滿臉為難:陛下似乎夢魘住了,不斷囈語卻睜不開眼,他們實在不敢強行喚醒陛下。

金英愁出了八字眉:造孽啊!

上皇您自己扔下朝政跑了不說,還把接過朝政的陛下唬成這個樣子。

就在金英令人去請太醫之前,陛下醒了。

只是……

金英實在難以想象:昨夜太上皇到底給皇帝留了多大的心理陰影,以至於醒過來的皇帝神情如此……異常。

甚至問他們:今天是什麽日子。

*

朱祁鈺睜開眼後,很是怔坐了一會兒。

不是說只旁觀世界線嗎?怎麽他忽然成為了這個年輕了近十歲的自己?

但既然如此,有些事他就必須要做。

最初聽到熟悉又陌生的金英說起‘今天是正統十四年臘月十九’時,朱祁鈺心一沈。

如果是這時候……朱祁鎮還被扣留在瓦剌沒有回來呢!

不過很快,驚喜就撲面而來。

在朱祁鈺下意識念了一句‘太上皇還未回來’後,金英麻溜兒接口:“陛下,上皇今日不出門。說是昨兒回來後累了,今兒就在安寧宮歇著。”

他還未說完,就見陛下遽然起身。

*

見皇帝要出門,金英原準備跟上的,誰料陛下只冷冷道:“你跪在這兒,朕回來前不許動。”

現在的景泰帝,一個人也不肯信。

自不會讓這個東廠都督跟在身邊。

金英委屈,不就是昨兒沒敢直白點評上皇嗎?陛下今日就這樣兇,從前可未有過罰跪他的情形。

還是回去繼續求岳爺爺保佑吧,岳爺爺從來不兇虔誠的英。

**

朱祁鈺進入安寧宮前,吩咐門外的侍衛,一會兒無論裏面如何呼‘救駕’,都不許進去。

有點出乎他意料的,侍衛們都毫無意外當場答應下來。

侍衛:大概是昨夜陛下被上皇嚇到叫‘救駕’,有些抹不開面了。

陛下放心,今天我們絕不進去!

景泰帝沒搞懂侍衛為何一臉‘懂得’應下來,但他做慣了皇帝且時間緊迫,見侍衛們順從,也就不再管這些細枝末節,直接進門。

在從皇城到西苑的路上,朱祁鈺想過了許多兩人再見的畫面。

但他絕對沒有想到這一種——

哪怕剛剛見過真鬼差的朱祁鈺,在看到一臉紅妝,且正在繼續撲胭脂的太上皇時,還是驚到了:這什麽鬼東西!!

*

姜離聽到動靜擡頭的時候,手裏確實拿著一盒新色的胭脂。

她今日是不出門,但昨天晚上嚇到朱祁鈺的經歷,讓她有點氣餒:都怪朱祁鎮,這底子這麽差,卻還這麽龐大!

姜離決定靠自己的技術彌補一下。

於是一早就在試驗新的妝容。

聞聲擡頭,就對上了小鈺似乎見了鬼的神情。

姜離有點不高興了,把胭脂‘啪’地拍在桌上,準備罕見的拿出長輩款兒來教育下弟弟:昨晚黑燈瞎火嚇到你也就算了。現在可是大早上,且又不是第一次見,幹嘛還這樣一幅見了鬼的表情。

這孩子一點也不考慮,每次都是這樣直接表現出驚嚇嫌棄,會不會太傷她!

於是姜離語重心長開口了:“小鈺啊,你這樣可不好。”

*

小鈺?

胭脂塗面?

朱祁鈺明白了。

呵,原來如此。

姜離的教育才說了一句,就覺得頭頂灑落一片陰影,從未有過的危險感壓下來。

她仰頭,對上一雙冰冷沁血的眼睛。

“方才朕聽金英道‘太上皇已經歸來,就住在安寧宮’,還有些疑惑。”

“現下倒是明白了。”

“你就是靠這樣裝瘋賣傻,從也先手裏提前逃回來的吧?”

姜離:?!

絕對有什麽不對勁,直覺裏的預警雷達瘋狂響動,她不由挪動了下身體,變成了一個隨時能跳起來跑路的坐姿。

眼前俯視她的人,發自肺腑道:“真好。”

詞兒是好詞兒,但姜離從‘朱祁鈺’說出的這個詞裏,楞生生聽出了無盡的血腥氣。

“還好你提前回來了,朕不至於白來這一趟。”

*

外頭寒冬臘月,皇帝自然是穿著厚厚大氅過來的。

而大氅內的右手,還握著一柄從乾清宮取來的壁掛寶劍。

此時拔劍出鞘。

寒光印出的,是他更寒冷且飽含殺意的眉眼。

姜離:!!!

果然,被松鼠殺掉的風險很小,但絕不是沒有!

雖然只有短短幾句話,但姜離基本已經弄明白了情形:誰會知道這時候的朱祁鎮原本該在瓦剌留學?又如此堅決要殺掉他?

答案不言而喻。

“系統!你們是不是又bug了!”

熟悉的姍姍來遲的電子音。

【系統出現未知錯誤,檢測中……】

【檢驗到bug類型:‘英魂旁觀圓滿世界線程序’運行不暢,暫轉入‘體驗版’】

【系統校正中……】

【請用戶放心,此次校正時長僅為十二個時辰。】

姜離:……

我怎麽放心!你就說,我怎麽放心!

十二時辰,那足夠眼前這位景泰帝,把她‘細細地切做臊子,用荷葉包了’!*

原本在案上昏昏欲睡的6688此時也急得要死,但沒用:要我還是當日西苑的野豬就好了,還能幫你撞暈這個明顯不對勁的景泰帝。

但現在,我只是一只養尊處優的小貓咪啊!

——你為了不讓我撓壞各種絲綢,還把我爪子給剪了啊。總不能指望我用肉墊拍走這個殺氣騰騰的景泰帝吧。

姜離:呵,果然。

是我那無用但又有無限bug的系統啊。

*

好在,景泰帝並非其太爺爺朱棣那般,以武力值著稱的皇帝。

姜離又更熟悉地形,方便她秦王繞柱走式躲避劍鋒。

再加上,她身邊還有不少暗器,筆墨紙硯甚至簪環金鐲子之類的東西扔一扔,朱祁鈺也會躲一下,一時倒無性命之憂。

姜離從來不是那種不長嘴的人。

相反,她邊躲邊忙著挑最關鍵的詞解釋給景泰帝聽——

姜離:“我不是你皇兄!”

景泰帝:“對,你不是。”我們早不是兄弟了。

姜離:……“我的意思是,我跟你情況一樣,是突然來到這個世界的!我根本不是朱祁鎮。”

這句話說完,朱祁鈺確實是楞了一下。

隨即就笑了。

“你還是一樣巧舌如簧,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啊。”

“當年在瓦剌的時候,你對使者可憐兮兮的哭訴‘只要差人去迎接你,回來願意看守祖宗陵寢,亦或去民間做普通百姓’,賭咒發誓道,你犯此大錯絕不敢再覬覦帝位。”*

景泰帝繼續提劍逼近:“在這上頭,我實不如你遠矣。”

姜離:……

懂了。只要她是‘朱祁鎮’的身份,說什麽都白搭。

或者說,如今這個時間有限的景泰帝,是必要殺掉‘太上皇’的。任何人說什麽都無用。

除了——

“陛下!”

太過熟悉的聲音和語氣。

朱祁鈺停了下來。

他轉過頭去,冰雪映著朝陽的光,剪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

於謙與朱祁鈺不一樣,他很快就發現了這條時間線上太上皇的不同。

畢竟,他是一睜眼就看到本該死在土木之變的同僚,正笑瞇瞇坐在眼前。

鄺埜笑道:“廷益,你也別太勞碌了,這寒冬臘月的,伏案睡著了萬一著涼怎麽好?”

通過一來一往的對話,於謙很快弄明白了這裏的現狀。

倒是鄺埜有點不明白:“我看你真是有點睡迷了,向陛下告個假回去歇歇吧。”

於謙起身:“我這就去尋陛下。”

然而他到乾清宮的時候,朱祁鈺已經起身往西苑去了,只有正百無聊賴坐在自己腿上偷懶的金英,看到於少保忽然的出現嚇了一跳,立刻端莊起來。

向金英問明皇帝的去向,於謙又趕來西苑安寧宮。

門口侍衛只略微猶豫,就放了於少保進去:上皇也好,陛下也好,見於少保都是常事。況且陛下只吩咐不許‘你們’進去,這個你們肯定不包括於少保。

*

外明內暗,逆著光望去的朱祁鈺,一時沒有看清來人的面容。

但他不會認錯。

身影走進來,拉住了他的衣袖相勸,與多年前一模一樣——

那時他是被群臣請出上朝收拾爛攤子的郕王,誰料群臣激憤,竟然當庭打死了錦衣衛使馬順,朝堂變成了血腥毆鬥現場。

一片混亂中,於謙就是這樣穿過亂局人叢,拉住想要離開的他,請求他赦免群臣,誅王振黨羽以安人心物議,好讓餘下的文武百官,能夠在此危難關頭,齊心守護大明的京城。

亦是穿過幽冥,穿過濤濤往覆的忘川水,依舊能穩穩拉住他的一雙手,能夠力挽狂瀾的一雙手。

兩世懸隔,朱祁鈺終是再次看清了於謙的面容。只是,原本準備好的話語,卻盡數歸於無言,只有兩行淚落下。

曾經,他為表示君臣不相負的信重,在旁人上書彈劾時,特意對於謙道:“吾自知卿,卿勿憾也。”

可是到頭來……

朕為帝,雖未負卿,但,終是誤卿。

“你來了。”

於謙再道:“陛下。”

朱祁鈺手中的劍垂落了下去。

姜離與景泰帝一起落下淚來:救命恩人終於來了!

**

朱祁鈺甚至安安靜靜坐下來,聽完了於謙的話。

因於少保講出的是自己的推斷,過程中少不得停下來問一問姜離是否如此。

姜離俱是知無不言。

待於謙講完後,朱祁鈺點頭表示相信:“原來她真的不是朱祁鎮。”

姜離:我一直在這麽說啊!我繞桌的時候說了絕對不下八遍!

罷了,頂著這個身份就是原罪,實在沒法要求經歷過一切的‘景泰帝’,能冷靜下來聽‘朱祁鎮’解釋。

作為主人家,姜離終於能松口氣,安心為兩位客人倒了熱茶。

然後自己先喝了幾口:方才邊躲避寶劍邊措辭申辯,都岔氣了。

而景泰帝捏著茶杯,垂下了眼眸。

——想到今日自己格外沖動,居然都沒有探問清楚這裏是否有土木之變,就直接提劍而來,追著這條時間線上無辜的禪位太上皇滿屋跑,實在不免有些赧然。

景泰帝致歉的神色,終於讓姜離覺得熟悉了:果然還是小鈺的底色。

*

提劍追殺也是力氣活,景泰帝也喝了一杯茶後,才問起他記掛的另一件事。

你既然是來自後世,那麽……後世人是如何評價景泰一朝君臣的呢?

成王敗寇,史書任由人書寫,難道我們真的是竊國君臣嗎?

“當然不是。”

緩過來的姜離,暫時充當了廟會上說書人的角色,向景泰帝和於少保兩人講了一個多時辰《後世談》。

講人們如何惋惜他們這一對救時君臣;如何唾罵朱祁鎮殘害忠良;如何感痛於土木之變令大明國力驟衰……

當然,還少不了與景泰帝分享了朱祁鎮的各種花名:大明戰神、叫門天子、瓦剌留學生等。

講朱祁鎮雖然剝奪了弟弟的帝號,不許其入明帝王陵,但後世人依舊以大明景泰帝稱呼。

又道朱祁鎮倒是把自己又折騰成了皇帝,謚號廟號一水兒俱全,但後世人依舊只會譏諷一句‘明堡宗’。

景泰帝是在姜離即興哼了兩句《站在草原望北京》的時候,笑了出來。

三十歲的景泰帝笑過後,轉頭望向了窗外。

冬日太陽越升越高,宮墻下的冰也漸漸消融。

“多謝。”朱祁鈺已經知悉了掛心之事,如今想去看看這裏的大明。

於謙亦起身告辭。

姜離立在窗後,目送他們離開安寧宮。

*

這一日,景泰八年的君臣二人,走遍了許多地方。

他們去看了這一座沒有被兵臨城下過的北京城,去看了官員俱全的六部,看到了帶著獅子耳套的英國公,看到了金濂為搞錢又在追著戶部尚書王佐批文書……

在夕陽西下時分,於謙先送景泰帝回到了乾清宮。

夜色將至,看過了國,便是家了。

——總共十二個時辰,該去再看一看各自的親人了。

分別前,景泰帝道:“明日一早……”

於謙神色一如多年前安然:“臣會陪陛下一起走。”

**

次日清晨,二十一歲的朱祁鈺醒過來。

在他記憶裏,昨天只是很尋常的一日。

所以,當他看到極少離開西苑的太上皇居然一早就在乾清宮時,頗有些詫異。

更詫異的在後面——

“皇兄怎麽哭了?”

姜離隨口道“沒有哭——胭脂過敏。”

朱祁鈺立刻就相信了,還不自知地露出了‘你看,害人害己吧’的小表情。

姜離不由一笑。

她轉頭望著窗外,看著自兩人離去後開始飄落的雪花。

“快要過年了。”

景泰元年,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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