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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朝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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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朝一日

外邊天都黑透了,已經到這個時候,陳家居然派來人接陳母回去。

杜宣緣一回頭,瞧見陳仲因已經聞聲出來,正站在門口看向她。

“走嗎。”她朝陳仲因伸手。

陳仲因快步向她走來,握住杜宣緣伸出的手,二人相攜往前廳走去。

陳家人既然是收到消息來接陳母的,這件事自然也通知了剛剛蘇醒的陳母,待杜宣緣與陳仲因到前廳的時候,正巧與往這邊走來的陳母遇上。

陳母瞧見杜宣緣,腳下一頓,又微微偏頭掩蓋自己側面尚且紅腫的傷處。

只是她餘光從陳仲因身上掃過,見這位素不相識的“姑娘”盯著她流露出覆雜的神情,陳母莫名生出些難言的傷懷心緒。

杜宣緣退讓半步,請陳母先入,自己緊隨其後。

前廳坐著一名中年男子,衣著普通,看上去最多也不過是陳家管事一類。

他瞧見幾人入內,急忙起身笑臉相迎。

先是向杜宣緣自我介紹一番,確實是陳父身邊的仆從,隨後他才向陳母勸說,請陳母歸家。

陳母難掩落寞,只到:“你家老爺呢?”

這話說的實在生疏,仆從心下暗叫“不好”,面上也只能堆著笑道:“老爺自然是擔心您的,這不,一聽到您的消息,便立刻派小的前來接您回家。”

陳母又不是傻子,怎麽聽不出他的避重就輕。

她沈默一陣子,情不自禁地撫著面頰上已經麻木的紅腫。

雖然都是客客氣氣的模樣,但此時的氛圍莫名僵持。

陳仲因握著杜宣緣的手略緊一緊。

杜宣緣稍稍偏頭,掃了眼全神貫註的陳仲因,在他向自己看來時朝他輕輕一笑,隨後微微頷首。

陳仲因一怔,盯著杜宣緣瞧了許久,直到杜宣緣松開手,在他後背心上輕輕一推。

他順著這股推力向前走兩步,一下就闖入二人的視線中。

這名仆從深知在場沒一個是自己能招惹的,面對這位屢屢聽見陳父詬病的沒名沒份的“少夫人”也是畢恭畢敬的模樣。

他口中說著天色已晚,不便叨擾,又暗示幾句陳家對“少夫人”的不滿,顯然是希望能慫恿著陳仲因幫忙把陳母給勸回去。

只可惜他慫恿錯了人。

陳仲因神色平淡,好似將他的話聽進去,可一開口:“天色既然已經晚了,娘今夜就在這兒住一晚吧。”

仆從被他這一句話弄傻了。

他也不曉得這個跟陳家沒什麽接觸,一直都被陳家不滿的“少夫人”是哪來的這麽大善心,居然會主動留一個不熟悉的婆婆住下。

“這……”他又看向陳母,見她也因為陳仲因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茫然著,看上去更是無措。

仆從又轉而勸陳母:“夫人,還是不便打擾吧?”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夫人你還是跟我回去吧!這地方你敢留住嗎!

陳母根本沒搭理他,她看看站在外圍老神在在的杜宣緣,又看看掃了自己一眼就立刻偏開視線的陳仲因。

恍惚間,她倒是覺得這個不被承認的“兒媳”更像從前那個不爭氣的兒子。

那個怯懦又柔軟的孩子。

仆從著急將陳母帶回去,又小聲催促幾句。

陳母恍然回神,她嗤笑一聲,對仆從道:“我在孩子這兒住一晚又能如何?回去稟告你家老爺吧。”

仆從再怎麽不情願,終於是被一連串的逐客令趕了出去。

不速之客雖然被攆走了,可陳母看著陳仲因的目光還是很稀奇,她把陳仲因瞅怯了,見他往杜宣緣身邊躲,目光順著他的動作落在杜宣緣身上。

“仲因……”陳母神色哀哀地望向杜宣緣。

杜宣緣默然一瞬,對陳母道:“夫人好好休息吧,日後如何,還需夫人自己定奪。”

她說著,取出那張面紗遞給陳母:“夫人遺失之物,完璧歸趙。”

陳母拽著面紗,眼中泛出些許淚意。

她嘆道:“又有什麽好定奪的呢?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左不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陳母事到如今,也沒有要幫著陳父在孩子面前留些體面的打算,她徑直道:“倒是你,要多加小心。你父親他現在一門心思要……總之,關於那筆黃金,還有一些陳年往事,是有人攛掇著你父親針對你,那些人恐怕是達官貴胄,只可惜我並不認識。今日安然無恙,往後還是要謹慎。”

杜宣緣笑著應下。

陳母不知道,那筆黃金若不是陳母當時心軟將錢還回來,這筆來路不明的錢只會成為陳家的催命符。

陳仲因道:“娘若是與父親不合,不如和離歸家?”

陳母聞言先是納罕:親兒子稱自己“夫人”,不被認可的兒媳反倒一口一個“娘”叫得幹脆利落。

她困惑地看向杜宣緣,杜宣緣挑眉望向陳仲因。

這時陳仲因才後知後覺到自己現在的身份,在陳母奇怪的目光下輕咳兩聲,又省去稱呼再重覆一遍剛才的問題。

在他看來,母親的娘家胡家也是殷實人家,與陳家門當戶對,陳父這般行徑,母親大可以依照大成律法和離回胡家去。

陳母只輕嘆一聲,對杜宣緣道:“我嫁給你父親二十餘載,你外公垂垂老矣,縱是和離,胡家已經不再是我家,我又有何處可以容身?”

這個世界,夫妻多年的人,唯有兩方天崩地裂、不死不休,才有可能分道揚鑣。

否則多年為人妻子,就像是被迫將根系紮在了丈夫身上,因為那些“小打小鬧”的事情鬧得決裂,永遠只有女子似無根浮萍,再難有去處。

回房的路上陳仲因一直很沈默。

杜宣緣洗漱完,瞧見他還在沈思,便笑盈盈搭著他肩膀,整個人壓在他身上,道:“想什麽呢?”

陳仲因猶豫著說:“我身為男子,沒想到過這世間女子的處境是如此艱難。”

杜宣緣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道:“因為這個世道實際上將女子框定在一畝三分地中,卻給女子編織了一個美好的謊言,讓她們無知無覺的走入其中,等到察覺自己無處可去的時候,已經深陷泥沼。”

她輕輕在陳仲因耳邊道:“其實你也一樣,被我圈定了。”

陳仲因卻堅定的搖搖頭,道:“不一樣,杜姑娘予我一個容身之處,從不會限制我,只是我無用,只想龜縮在家中。”

杜宣緣悠哉游哉地把玩著陳仲因的耳朵,隨口道:“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活法,你喜歡待在家裏有什麽關系?有人外向、有人內向,人和人之間本來就是不同的。最可悲的,無非就是很多時候並不給一個女子選擇的權利,只讓她們待在家裏。”

陳仲因擡頭怔怔地盯著杜宣緣。

“不知令堂喚作什麽?”杜宣緣又問。

“娘出身胡家,閨名攜芳。”

“胡攜芳……”杜宣緣想起面紗上繡著的桂花,她笑著說,“令堂也曾是踏春而來、攜芳而去的青春少女。”

陳仲因眸光微動。

杜宣緣卻話鋒一轉,反問道:“為什麽你一定覺得自己要出去建功立業才是對的,在家裏待著就是無用呢?”

她在陳仲因的茫然中笑道:“因為所有人都在說,男子應當如何、女子應當如何。”

杜宣緣下頜抵著他的腦袋,說:“從來就沒有什麽應當不應當的。只可惜這世界總有無數的流言蜚語,即便說著不要在意,可又有多少人能真的將外人的評價完全棄之腦後呢?”

她有些殘忍地直言道:“小陳太醫啊,其實因為你我的互換,所有人會覺得這是合理的,你‘應當’在家打理家務,我‘應當’在外樹立功業。可若是咱們換回來,那才是真的‘驚世駭俗’,若真的有那一日,無數流言湧來,你能耐得住性子,不去懷疑這樣的情況是不是‘合理’的嗎?”

陳仲因的茫然中漸漸染上幾分驚惶。

他緩緩搖頭,低聲道:“我不知道……”

杜宣緣的嘴角平直,她原本懶散撥弄陳仲因耳朵的手慢慢松開。

只是下一秒,陳仲因突然抓住杜宣緣的手,他急切地轉過來,近乎央求般對杜宣緣說:“若是、若是有朝一日,我因流言而改變心意,還請杜姑娘殺了我。”

“……什麽?”杜宣緣難得露出這種不知所措的神情。

她從沒想過陳仲因這樣“歲月靜好”的性子,能吐出這樣打打殺殺的話語。

陳仲因懇切地說:“我自知從來不是堅定的人,也從來沒有面對過杜姑娘所說的情境,可若是真有那麽一天,我因為閑言碎語而與杜姑娘背道而馳,那我定是一個狼心狗肺的家夥,也有愧於杜姑娘的真誠以待。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杜宣緣堵住他的嘴。

把後邊那些不好聽的話全部吞到腹中。

人是會變的。

杜宣緣也從來不相信什麽天長地久的許諾。

可是在這一刻,杜宣緣莫名相信他們以後的日子會很長、很長。

.

第二天,皇城衛那邊給杜宣緣傳來消息。

他們連夜審問晏清敏,得知了一些關乎域外的消息,立刻轉交給刑部並上呈天聽。

皇帝一聽這事跟杜宣緣有關系,他看完詳細的匯報,覺得這件事並不重要,左不過是些域外宵小潛入皇城暗中傳教之事,於是他徑直將這件事交給杜宣緣調查,顯然是想拿這件事試探試探杜宣緣的能力如何。

畢竟知道上限在哪兒,才能更好的壓垮對方。

於是杜宣緣這個偏將軍就職多時,終於是迎來了自己第一份工作。

一接到任命文書,杜宣緣就帶著皇城衛的人圍了尹稚所在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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