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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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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雪

陳大伯拍著桌子嚷嚷道:“我陳家絕無與陳仲因斷絕關系的打算,前日我三弟還特意去見了這個忤逆之輩,因她倨傲無禮,甚至要我三弟伏低做小,寫上拜帖才見到她,天底下有這樣對父親的兒子嗎!”

杜宣緣依舊道:“我家裏人都能作證。”

陳大伯厲聲道:“親親相護,你家裏人的話焉能作真!”

杜宣緣等得就是他這句話。

她平靜地回:“那請問你陳家人做的證,就能保真嗎?”

陳大伯一噎。

大成的律法上並不否認有親屬關系的證人,但他剛剛不過腦子的反駁,卻將自己龐大的證人群體置於“存疑”的境地。

陳大伯訥訥兩聲,梗著脖子道:“人證物證俱全,哪裏是你那樣的一面之詞!”

杜宣緣沒搭理他,轉而接著上一個話題道:“既然你我的人證皆有因為各自的關系而有作假嫌疑,不如請一位絕不會偏私某方的證人來。”

陳家人被這話一驚,面面相覷,都不知道杜宣緣能請什麽“證人”。

王擎已經替他們把疑問說出口。

杜宣緣道:“太後娘娘身邊的素雪女史。”

此話一出,陳家人紛紛面色一變。

杜宣緣已經向王擎解釋道:“去歲陳家上門的時候,恰逢素雪女史替太後探望下官,她可作證,陳家是否已經與我斷絕關系。”

王擎的面色有些為難。

陳大伯已經搶著道:“女史侍奉太後左右,已經證據確鑿,何必勞煩人家來這一趟?”

王擎為難的也是這個原因。

這位證人確實沒有理由偏私哪一方,但實在是不好請啊。

杜宣緣道:“兩方皆是朝廷官員,焉能稀裏糊塗的斷案?方才你自己都說了親親相護,你的證人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陳大伯怒道:“人家日理萬機,哪裏有空搭理你這小官!”

五品的偏將軍,到他口中只是一個“小官”,可真是狂妄。

杜宣緣輕笑一聲,暗道:陳家這是將背後指使的人當成自己的後臺,才能說出如此輕狂的話。

只是他們整個陳家都不過是對方的棋子,隨時都可拋棄。

杜宣緣冷冷擡眼掃了他一眼,道:“能不能請來,還要先請了再說。”

.

祥樂宮中很是安靜。

太後頭疼的老毛病最近常常反覆,眠淺,稍微有點動靜都會驚醒。

守著太後小憩的素雪看到外邊有人招呼,輕輕起身到外間去。

“怎麽了?”閉著眼睛的太後突然開口詢問。

素雪揮手令對方退下,躡手躡腳地走到太後身邊一面按摩著一面說明情況。

“廷尉所外所……”太後低聲喃喃。

她又道:“你去吧。”

素雪垂頭,輕聲問:“下官該如何說?”

“該說什麽就說什麽。”太後依舊閉著眼睛,“好孩子,你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的。”

素雪應下,緩緩收手後慢慢退了出去。

廷尉外所中的陳家人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緊張到左顧右盼,心裏紛紛期待著素雪將這件事推了。

當廷尉的官吏領著素雪往這邊走來時,陳家人的神情霎時間灰敗下來。

他們不約而同地低下頭,一個個膽戰心驚地老實坐好。

可杜宣緣卻在看向素雪的時候,發現當她與自己對視上時,有一些不易察覺的躲閃。

她的目光微頓,心下已然有了計量。

素雪入內,王擎都起身禮待,其他人更不必說,陳家人也只能硬著頭皮向她問禮。

王擎再次說明情況,並問道:“不知女史能否作證,當日陳仲因便與陳家斷絕關系,且陳家持有刑具欲行兇之舉。”

素雪回答前略有遲疑,且不動聲色地掃了眼杜宣緣。

隨後她道:“當日確實瞧見陳家人欲對陳將軍行罰,也是下官出言阻止的。”

陳家人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各自相互對視著,袖子底下的手拉拉扯扯。

“那斷絕關系一事,女史可有親眼目睹?”王擎又問。

素雪再次瞟一眼杜宣緣,然後搖頭道:“我到的時候,這件事已經快結束了,陳家人也很快離開,我並不清楚他們是否斷絕關系。”

此話一出,陳家人立刻猶如劫後餘生,面上的喜意更是毫不掩飾。

他們齊刷刷看向杜宣緣,想瞧瞧這個“死鴨子嘴硬”的小子聽到這樣的證詞,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只是叫他們失望了。

杜宣緣依舊面不改色。

她若有所思,目光從素雪身上撇開,又平淡地掃了一眼王擎。

太後的態度顯而易見。

杜宣緣忽然道:“不知諸位去歲秋是否聽到過一些坊間沸沸揚揚的傳言?”

她眼眸低垂,輕聲道:“陳家如此聲勢浩大,我的左鄰右舍都對此不平,傳出些歌頌義舉的說書段子,實在叫人惶恐。”

陳大伯嗤笑一聲,道:“傳言就是傳言,從來都不可信,怎麽好拿到公堂上做證!”

杜宣緣卻眼眸一擡,輕笑著饒有深意地看向陳大伯,近似重覆一遍般道:“傳言從來都不可信?”

這話叫陳大伯心裏莫名一驚,想到杜宣緣不得聖心也是傳言,但又想到“那位”的權勢,心下稍稍安定,叱道:“不要再東拉西扯了,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根本就不該提到!”

王擎:“與此事無關的話,也不必再說。”

陳大伯又趁勝追擊,道:“所謂刑具,不過是我陳家家法。她忤逆長輩,我等是在長輩見證下,取藤鞭教訓小輩的,大成律裏可沒有不讓父母管教孩子,恰恰相反,小輩有無禮的行徑,長輩可以施以懲戒,這可是律法裏白紙黑字寫下的。”

素雪微微蹙眉,唇瓣翕動兩下,似乎有什麽話想說,最後卻還是吞了下去。

王擎轉向杜宣緣,道:“陳偏將軍可還有要辯解的?”

所有人都看向杜宣緣。

她在每個人的註視之下,就像是眾矢之的。

杜宣緣默然以對。

就在陳家人認為她已經黔驢技窮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低低的笑聲。

杜宣緣看向陳家人,道:“敢問諸位,那份決絕書是已經被毀屍滅跡了嗎?”

陳大伯與陳父面上都洩露出一點不自然的神色。

不過陳大伯很快便朗聲道:“什麽決絕書!我看你是欲逃罪責,犯了臆想的毛病。”

“像這種事關兩方交涉的文書,一般都是一式兩份,雙方各拿一份,你們不會忘了吧?”杜宣緣微笑著說。

看她成竹在胸的模樣,陳大伯心裏驟然一突。

但當時的情況特殊,他們只簽了一份決絕書,就在陳家手上。

陳大伯看了眼陳父,陳父朝他搖搖頭,陳大伯便定下心神,不上杜宣緣這個當,依舊堅持沒什麽決絕書,全是她一派胡言。

杜宣緣笑著輕嘆一聲,從袖袋中取出薄薄的一張紙,展現在眾人面前。

赫然正是那張昨天就被陳家悄悄毀掉的決絕書。

陳家人頓時瞪大雙眼。

陳大伯更是近乎飛撲上去,想要看個清清楚楚。

杜宣緣一個收手,就讓他撲了個空。

“假的!”陳父“噌”一下從位置上站起來。

不過在他後續張口時,陳大伯立刻打斷他的話:“根本就沒有什麽決絕書,這只是陳仲因偽造的東西!”

陳父一僵,瞬間意識到自己剛剛差點說漏了嘴,頓時冷汗淋漓。

另一邊,杜宣緣並未給陳大伯任何回應,而是將這份決絕書交到王擎手中。

王擎拿著這張幾乎沒什麽重量的紙,仔細閱讀了一遍。

內容、署名、蓋章、手印,一應俱全,若要進一步驗證,只要請陳家人拿出族中公章,以及現場謄寫一份對比字跡就好。

王擎拿著紙張的手指輕輕摩挲一下,感受到紙面上綿軟的觸感,今年江南的梅雨嚴重,估計是“陳仲因”一直將這份決絕書帶在身上,赴山南任職的時候紙張受潮。

但紙上的字跡並沒有暈染的痕跡,說明上邊的內容是在梅雨前寫下的。

這紙是專產於皇城的繭麻紙,因為實惠好用,多在普通的殷實之家流傳使用。

印章所用的印泥也是皇城附近的產物,初用色澤鮮亮,但放幾個月後會有微微偏黃,王擎看上一眼,就確認這個章至少也是年前蓋上的。

雖然還需要進一步驗證,但王擎憑肉眼檢查一番,心下便有了初步的判斷。

只是如此一來,王擎便更加疑惑。

先說陳家,既然是一式兩份的決絕書,那他們怎麽還敢誣告“陳仲因”,賭對方一時半會找不著這薄薄的一張紙嗎?

再說“陳仲因”,既然手頭上有這樣一份決定性的證據,又為什麽到現在才拿出來?方才還要攀扯到太後身邊的女史,實在奇怪。

王擎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撲朔迷離。

皇帝將這個案子交給他,卻並沒有交代給他什麽話,畢竟叫他來審,可以是拉一把,也可以是推一下。

先前王擎是偏向“推一把”的,但剛剛杜宣緣說的“傳言”縈繞在他耳畔,叫他止不住生出遲疑來。

他命廷尉所的官吏將此物呈到陳家人面前。

其實方才的一番來來回回,王擎就看出陳家人的神情不太對,現在觀察陳家人看到決絕書後的反應,心中愈發肯定。

陳家人更是難以置信。

親眼看著燒成灰的決絕書,此時完完整整地出現在他們面前,給他們的沖擊無異於白日見鬼。

陳父甚至忍不住當著廷尉所眾人的面,伸手去拿這份決絕書。

自然是被人擋了下來,避免他沖動下損傷證物。

除卻情緒格外激動、險些做出不理智舉動的陳父,其他人也都是震驚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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