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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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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探

巨大的輿圖擺放在室內。

江南地段的山川河谷詳細地繪制在其上,代表各方軍隊的旗子安放其間。

汍江以南被橫貫東西的麓山山脈切分成山南山北。

山南六州由穆駿游率安南軍駐守。

山北除卻吳地四州,西邊還有一塊地方,地勢高聳、地形覆雜,人煙稀少。

只是因為交通不便、距離姜州太遠,對於吳王而言鞭長莫及,所以他才將自己的私兵放在姜州、浮州之間這一段山脈上,好時時看管、調動。

不過現在看來,放在眼皮子底下他也沒控制得住這夥人,全叫嚴望飛給送了。

杜宣緣和穆駿游都作沈思狀,盯著輿圖默不作聲。

“此人既然身在江南西北方向的山地,又掌握他的動態,我們可以派一支輕騎,先把這人斬了。”穆駿游先開口。

顯然他對這個帶人偷襲浮州、試圖劫走自己妻女的小人恨之入骨。

杜宣緣松開抱肘的雙手,指尖在輿圖的右上角輕點:“穆將軍,您是不是忘了東邊還有一支黃池軍,跟吳王關系暧昧。”

江南也不是他安南軍一家獨大。

吳地還有一支黃池軍,數萬兵馬,與穆駿游的安南軍分庭抗禮。

——在某些方面,黃池軍和安南軍也是相互監督、牽制的存在,黃池軍的軍首跟穆駿游確實有點小矛盾。

雖說黃池軍不為吳王所用,但到底跟他挨得近。

平時吳王問他借點兵、黃池軍去幫忙做點無傷大雅的小事,那也是不在話下。

吳王本身手下還豢養著合乎規定的五千私兵。

說吳王缺人,實際上他缺得是足以支援他“成大事”的人,至於做占據一方的藩王勢力,不論是名義上的總督身份,還是明面上掌握的兵力,吳王都是綽綽有餘的。

“所以說,嚴望飛這家夥還真是飄啊。”杜宣緣喃喃出聲。

但歸根結底,還是吳王既想要更進一步,又想為自己留一條退路,既要又要,所以才叫嚴望飛這個光腳不怕穿鞋的找到可趁之機。

“吳王竟還想用他。”穆駿游嗤笑一聲。

繼而再次沈默下來。

“嚴望飛不是關鍵,要殺他也不難。”杜宣緣道,“關鍵是得清楚黃池軍的態度。”

在還不明確黃池軍的態度下,穆駿游要派人橫跨大半個江南,進山解決嚴望飛這個禍害,說不定會引發吳王破罐子破摔的連鎖反應。

“將軍!”外邊突然傳來一聲,“熊參軍回來了!”

眨眼間,喜笑顏開的熊門便掀簾而入。

他腋下夾著一個大包袱,身上的衣裳還沾著大塊泥點子,他瞧見杜宣緣也在,樂呵呵朝她問了句好。

“查得怎麽樣?”

熊門把布包往地上一丟,笑道:“幸不辱命!”

二人聞言皆喜上眉梢,近前來看著熊門解開布包,只見布包裏是一大捧土塊、石頭,大小皆有,奇形怪狀。

熊門從中挑出兩塊典型的,舉到二人面前。

“我順著姜州地段的大壩一路往南走,找到了這些。”熊門道,“看樣子是用上炸堤壩的法子,姜州的堤壩是用夯土混石築成主體,去年還花了大價錢重修過,毀堤的難度大,應該是先用鐵楔子鑿進去,灌入火藥,等雷電交加時,借雷聲做掩,引爆埋在堤壩深處的火藥,炸毀堤壩。”

穆駿游及山南官員被吳王扣留下後,他們帶來的下屬要麽留在官驛,要麽被遣散回去。

熊門便借機去完成他們在抵達姜州前就交代給他的任務,因為繞了一大圈,他足足走了一個多月,才回到安南軍的駐紮地。

只要做了某件事,就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熊門帶回來的石塊上可以明顯看到楔子鑿開的痕跡。

火藥燃燒的痕跡與土塊融為一體。

“人證、物證都有了。”杜宣緣摩挲著手中的石塊,金屬鑿開它後遺留下的尖銳裂痕抵在指尖上時產生陣陣疼意。

“可惜都指向王刺史。”穆駿游輕嘆一聲。

本以為抓住那些“流民”,便可指向吳王,誰料這些人只知王刺史與嚴望飛,甚至都不清楚他們真正的主人是誰。

不過由此可見,這些人本就不是吳王真正想要的主力。

“等等看皇帝的態度吧。”她將石頭丟了回去。

.

杜宣緣自軍營回到她在丹州租的小院裏。

葉慧娘正在打理院子裏栽種的花草,聽到腳步聲擡眸朝杜宣緣一笑。

雖然她現在行走無虞,可面色卻越發蒼白。

阿春常常湊到葉慧娘身邊,擔憂地詢問她身體狀況,葉慧娘只推說自己氣血兩虧,需要多加靜養。

可她的態度一直很平靜,從容地等待著自己的死期。

“阿春呢?”杜宣緣隨口問道。

“和如意出去玩了。”葉慧娘答。

阿春雖然認了穆駿游夫妻做幹親,但才能下地就跟著杜宣緣跑回丹州來。

短短月餘,穆憑意已經唯姐姐阿春馬首是瞻,也跟著她爹跑來丹州。

兩個年輕的姑娘無事便結伴出行,漫山遍野地玩。

她們正聊著呢,“曹操”便應聲而到。

“哥哥!葉姐姐!”

伴隨著清脆的呼喚,“噠噠”的馬蹄聲接踵而至。

阿春騎著一匹棗紅色的小馬駒,歡欣鼓舞地朝杜宣緣二人揮手。

她踩著馬鐙一夾馬腹,小馬駒快步闖進院子裏。

“籲——籲——”阿春又急急拉住韁繩,生怕它不小心踩到院子裏的花花草草。

“好漂亮的馬兒。”杜宣緣讚嘆道。

阿春得意地揚著下頜:“我一眼就挑中了它,幹爹把它送給我啦,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赤玉。”

沒過一會兒,後邊又傳來陣馬蹄聲。

面色煞白的穆憑意小心翼翼地騎著一匹白馬,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好歹阿春以前還跟著杜宣緣騎過兩次馬,穆憑意雖然是穆駿游的女兒,但因為是家裏唯一的孩子,一直跟著母親在浮州生活,很少到軍營裏來,更何況騎上馬到處亂跑。

阿春跳下馬,立馬轉過去伸手接住滑下馬的穆憑意。

“你第一次騎,就騎得這麽好!我第一次騎馬的時候都被顛吐了呢。”

阿春的聲音傳到杜宣緣耳中。

她瞥了眼因阿春的話露出靦腆笑意的穆憑意。

——就杜宣緣那騎馬速度,任誰第一次上她的馬,都得天旋地轉。

“這匹馬叫浮雲。”阿春拍了拍穆憑意騎得那匹白馬,對杜宣緣道:“也是我挑的、取得名字哦!”

杜宣緣笑著說:“那一定是匹神馬。”

阿春不懂又老又爛的網絡梗,因為杜宣緣的話更是開心。

.

上班如上墳。

尤其是對於一個從出生後就註定穩登皇位、對皇帝這個職業的責任並不放在心上的皇帝。

各地官員每月例行上奏的文書堆積在桌案上。

皇帝不耐煩地速覽著這些又臭又長的文書,上邊的內容大多是各地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就姜州、丹州、浮州三個受災的地方值得他多看幾眼。

他隨手將又一份泛泛之談的書信丟到一旁。

只是在拿起下一份的時候,皇帝的動作一頓,伸手將這封匆匆掃過的信撈了回來。

他皺著眉頭再看這封信的署名,煩躁的神色一消,不懷好意地笑出聲來:“瞧瞧,朕這位瀆職的督軍禦史送來了什麽樣的一封信。”

皇帝再啟閱覽。

初看時的想法與先前隨意一瞥的觀感一致,就是一篇言之無物的錦繡垃圾。

只是第二遍看完,皇帝的神色漸漸有些凝重。

他翻弄著這幾頁紙,又折回去再看一遍。

眉頭越皺越深。

皇帝放下手中的信紙,思索片刻後,喚來他的影衛使,令他即刻飛書,動用黃池軍裏的探子查查吳王的動向。

就像安南軍裏的高淳剛,大成四支勢大的地方軍裏都有皇帝安插的探子。

大多身處低位,起一個暗中監察的作用。

即便像穆駿游那樣有所察覺,各軍軍首一般也不會對這個探子下手,給皇帝留個安心。

——穆駿游當時以為杜宣緣是皇帝或太後的人,特意將高淳剛安排過去以作試探,結果倒好,杜宣緣“幫”他把這個釘子拔了,叫他更成皇帝的眼中釘。

來自宮中的信鴿落到一座小院裏。

常駐一處的地方軍中,許多兵卒會選擇在當地成家立業,拿這麽多年出生入死所獲的餉銀在城中購置住宅安置家人,軍營無事的時候便回家居住。

信鴿甫一落下,便引起家中女主人的註意。

她家男人立刻起身攬住妻子,溫聲交代些事情,將她暫且引走。

隨後這名男子一改那副溫良恭儉的模樣,面色沈沈地抓住信鴿,取下鴿子腳環上掛著的字條。

他看完字條上的內容,便徑直吞下一指寬的紙張。

正在屋裏準備晚餐的女子聽見她男人高聲道:“趙二找我有些事情,我先出去一趟,晚上就不回來吃了。”

女子將正在準備的菜肴往盆裏一丟,氣呼呼朝窗外喊道:“那你叫我準備這些做什麽!”

已經遠去的男人的大笑聲被風吹了過來。

可女子再見到自己丈夫時,他卻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鮮血淋漓的屍首,只剩下半張完好的臉,讓人能勉強分辨出他究竟是誰,被野獸撕咬的傷痕橫亙在這具軀殼上。

送回屍首的是男人軍中同僚。

他站在一旁面色哀傷地說:“是今早有樵夫在山上發現的,許是夜間上山遇見大蟲、豺狼之流,遭了害。”

女子難以接受,連連搖頭。

她道:“他說是去見趙二,又怎麽會上山去?”

那同僚斂下眸中的思慮,只道:“許是又有些別的事,才上山這一趟。”

別的寬慰之語,他是再也說不出來的。

行伍營生本就是火中取栗,更何況兼行暗探之舉。

他轉身離開這處染上血腥味的小院時,聽見身後傳來難以抑制地痛哭聲——這段姻緣,最初還是他們將軍幫忙成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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