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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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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傳呼,像是按下了一鍵暫停的按鈕,叫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動作,不約而同的扭頭,看向大門外。

一襲宮裝的華服女子現身,儀態婷婷,發髻齊整,她看上去大約三十多歲,可體態端莊,連眼角的細紋都精致得一絲不茍。

她身後跟著一捧匣小仆,穿著簡單,但所用布料一看就知絕非凡品。

守福引著貴人近前,而杜宣緣也已快步出來相迎。

這是太後身邊的女史,名喚素雪。

杜宣緣正要見禮,素雪已然端著她的臂肘虛扶一把,道:“你身體不適,不必多禮。”

素雪又揮手令小仆近前,道:“太後娘娘知你身體不適,特令我等前來探望,此物乃北域進貢的百年山參,太後囑咐,還請陳醫使多多保重身體。”

原來今日過午來為太後請脈的太醫另有其人,太後詢問後得知“陳醫使”今日告病在家,她心道:昨日還好好的,今兒怎麽突然得病了?

太後擔心是因為昨天的事情叫杜宣緣受到驚嚇,便派身邊女史去探望探望。

女史見到杜宣緣,看她氣色尚可,想來並無大礙,正要告退時,眼神一瞥瞧見屋裏藏著一群形容鬼祟之人,向外張望著卻無前來見禮的意思。

她看向杜宣緣,問道:“不知廳中何人?”

杜宣緣假意掩唇輕咳幾聲,面露為難道:“是族中長輩,有些舊事相商。”

太後身邊的親近之人,哪裏不清楚溫文爾雅的小陳太醫那些糟心的舊事?

素雪聞言便是眉頭一蹙,又看那些人賊眉鼠眼,遲遲不曾出來見禮,她追隨太後多年,哪裏受過此等明目張膽的避而不見?

而那些陳家人也在猶豫著。

方才還提到太後娘娘,這會兒便有宮裏來客,未免也太過湊巧,更何況無緣無故的,太後為何要遣人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太醫送滋補的山參?

陳厚璁湊到親爹身旁,小聲道:“父親莫慌,這不定是陳仲因請來做戲的,哪裏這麽巧就有宮裏的人來送禮?她看上去康健得很,又怎會送修養、療愈的藥物?恐怕早就準備好的狐假虎威,看我們人多勢眾,叫出來壯壯聲勢的!”

陳大伯心覺自己這兒子難得機靈一回,心中甚慰,他與陳厚璁的想法相近,這便要上前試上一試。

陳叔公見勢不對,正要出言阻止。

可他還未來得及開口,那自稱是宮中女史的女子已然神色一淩,怒道:“見本官而不拜,爾等意欲何為!”

素雪常年隨太後左右,浸淫著天家氣派,一身氣度非凡,面色一沈不怒自威,驚得這些人顧不上許多,忙不疊上前跪下行禮。

“女官恕罪。”陳叔公顫顫巍巍地行禮,道,“小子愚鈍,不曾見識天威,怠慢了女官。”

素雪不好對這老人說什麽,但也不曾叫他們起身,只冷著臉道:“陳醫使素受太後器重,今日抱恙在家,太後關切不已,諸位人多嘈雜,還請早些離開,不要擾了病人修養。”

陳叔公領著這群陳家人連連稱是,在得到免禮的準許後立刻退出杜宣緣的宅院。

杜宣緣看著他們頭也不回地離開,神色落寞,仿佛一個被拋棄的孩子——實則在心裏對素雪姑娘的及時趕到點讚,省得她親自動這一次手。

“咳,多謝素雪姐姐解圍。”杜宣緣誠懇道,瞧這做派,仿佛即將迎風咯血,與方才“舌戰群儒”判若兩人。

可惜素雪方才沒瞧見她的威武之態,此時猶自憐惜道:“你好好修養,若身體不適,明日再休息一日也無不可。至於那陳家……”

她又沈吟片刻,道:“清官難斷家務事,此事還得看你自己取舍。”

杜宣緣苦笑道:“可此身畢竟是父母生養,終無以為報……”

素雪長嘆一聲,心道:陳醫使還是心軟,也罷,我還是回去稟明太後吧。

灰溜溜的陳家人走遠後,又忍不住小聲議論起來。

看今日的情形,“陳仲因”在太醫院當真有幾分造化,可他們今日這般興師動眾,恐怕已經將對方得罪死了,焉知此後會不會被人報覆。

眾人心有戚戚,腳步也拖沓許多,陳大伯左顧右盼,見陳父還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就知道這人不中用,他快步走到陳叔公身邊,微微俯身小聲詢問這件事該如何是好。

其實就是想問,“陳仲因”這個名字還從不從族譜上劃去了,只要不除名,在名份上她就絕不能輕易報覆陳家。

陳叔公又是一臉昏昏欲睡的模樣,只是步子不停,陳大伯知道他這是在思考,好半天過去,才聽陳叔公道:“她行事狂放,即便當真有青雲直上之日,恐難長久,我們早日與她劃清界限,也省得日後受她牽連。”

陳大伯連連點頭,只是心裏還有些忌憚,正此時,只見陳叔公停下腳步,擡頭看向他,道:“名不除,決絕書也要留好,你可明白?”

聞言,陳大伯微怔,隨即明白過來,面上也輕快許多,急忙應是。

而聽到這話的陳父像又活過來一般,急忙上前問陳叔公道:“七叔,這、仲因此事,尚有轉圜餘地?”

陳叔公皺眉,叱道:“她已不認你這親生父親,你又何苦對她念念不忘?此事休要再提,我擇日為你挑一個好孩子過繼膝下,名暫且不除,只是防她行小人之事罷了。”

陳父的面色眨眼間又灰敗下去,他低頭應諾,只是雙眼中滿是不甘與憤恨。

陳叔公繼續擡步歸去,老人不緊不慢的聲音緩緩傳到眾人耳中:“天不假年,後事誰又能知呢?”

.

素雪走後,陳仲因才從暗處現身。

他先前走出前廳後又繞了回去,在外邊尋到一個好地方行偷聽的宵小之舉——雖說可惜沒能聽見杜宣緣那段“感人肺腑”的剖白,但大概發生了什麽他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陳仲因沒有杜宣緣那洞察人心的本領,也不曾得見父親面上流露出悔意,他只是聽見早已準備好的決絕書與刑鞭,明白早在他們來之前,就已經做好傷他、辱他的準備。

即使心中早有預料,可這樣的事情真真切切發生,還是叫本就多愁善感的小陳太醫是很蕭瑟。

他一聲不吭,杜宣緣也不知道他在為什麽神傷,只好走到他身邊,先老實交代自己做的“壞事”,真誠地道歉著:“不好意思啊陳仲因,把你戶口本搞沒了。”

雖然不知道“戶口本”是什麽東西,但陳仲因也沒問,單是搖搖頭,也不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只看他思索片刻後,看向杜宣緣道:“你方才那話,有點耳熟……”

什麽話?不就是“可此身畢竟是父母生養,終無以為報”嗎!杜宣緣這個“抄襲者”心裏門清這詞兒是從誰那裏覆制來的,她還裝傻充楞,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

到底是老早以前發生的事情,陳仲因這個“原創”也記不大清楚,他知道杜宣緣說這話絕不是出自真心,便越過這個話題,又道:“你若從陳家除名,應當去皇城衙門報備、公證,單一個決絕書恐怕不夠。”

“不著急。”杜宣緣瞇著眼笑。

陳仲因蹙眉:“可若是不及時報備,陳家將你除名後,你的戶籍不明,有心人到官府告發你,你會被帶去審查。”

他顯然是看透了自己所出身的家族是什麽德性,擔心杜宣緣會被他們找麻煩。

杜宣緣眨眨眼,道:“你信不信,陳家一時半會不會將我輕易除名。”

陳仲因思量片刻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竅,可他總耐不住要操心,嘴上不再喋喋不休,就是他的心事全掛在臉上。

杜宣緣捏著他的嘴角上提,笑嘻嘻道:“不必擔心,相信我,我還怕擅作主張你會生氣呢。”

陳仲因將她兩只爪子捋下來,正經著說道:“我知自己性情軟弱,不常與人動幹戈,只是今日之事,我確實有些生氣。”

杜宣緣並不著急說話,不論是解釋還是掩飾,她微笑著看向陳仲因,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陳仲因沒有察覺杜宣緣別有深意的目光,自顧自道:“我非是生氣杜姑娘的自作主張,只因杜姑娘對我刻意隱瞞,除了今日之事,其實應當還有許多,只是條條件件,我實在無力一一分辨……”

他瞧起來很是落寞,可實際上陳仲因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因為這件事不滿——單單這件事,他不希望杜宣緣再騙他——他只能歸結於人都是討厭欺騙的,至於其它,他當真是無力也不敢去思考了。

“好啊。”杜宣緣笑眼一彎,“我答應你,自此以後再不騙你,如何?”

陳仲因怔怔看向杜宣緣,驚喜與失落交織著糾纏在他心間,他想不通這覆雜的情緒,只能這樣呆滯地盯著她。

“麻煩解決啦。”杜宣緣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把他的魂兒叫了回來,“我出去轉轉,一起嗎?”

“不……”陳仲因下意識推拒。

“那你有什麽要我帶的東西?”杜宣緣又問。

“……”陳仲因莫名停頓一會兒,不知道腦子裏又是什麽天人交戰,最後只吐出與從前無異的“不必”二字。

杜宣緣將方才素雪送來的漆匣遞給陳仲因,一如往常將她所得毫不猶豫地交到陳仲因保管。

看著她步履輕快地出門去,陳仲因想:她大抵是信任我的……

這般想著,那些緊緊勒著心臟的情緒莫名散去,如雲銷雨霽般豁然開朗,陳仲因不自覺露出笑意,捧著漆匣回房藏東西去了。

杜宣緣走出沒多遠,便腳下拐彎,進入一處幽暗的小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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