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飆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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飆戲

在出門後沒多時,史同滿就發現杜宣緣跟在他後頭,他道:“你也要回太醫院?”

“不啊。”杜宣緣道,“出來轉轉,這條路跟你同行一段罷了。”

史同滿覺得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什麽,只好任由杜宣緣跟在他後邊隨口說著一些話。

比如“先前叫住你不是有意打擾,是有人糾纏不休。我不過是出來閑逛一二,就遇上了族弟,冷嘲熱諷著,其實就是想將我喚回去讀書考取功名罷了,可做太醫又有什麽不好……”

史同滿只覺胸中的一團火越燒越旺,叫他漸漸看不清前路,只循著舊日慣常的動作往前走。

“哎,有時候覺得孑然一身也挺好的,不用那般在意家裏人的看法,不用循規蹈矩的按照他們的意向做事……”

如同惱人蒼蠅一樣的聲音還在喋喋不休。

“史兄,你走錯方向了……”

“你知道什麽!”史同滿突然轉身,揪起杜宣緣的衣領,整張臉都被怒火燒皺成一團,唯有一雙眼睛睚眥欲裂,“你有什麽可抑郁的?不到弱冠之年,進可金榜題名,退可當值太醫,族中枝繁葉茂,多少人敲骨吸髓供著你這位小少爺,你還有臉郁郁不得志?”

杜宣緣從他的語氣中不曾讀到嫉,只能感受到恨。

可按照史同滿的說法,要是往上看,還有多少屍位素餐、在祖宗蔭蔽下肆意妄為、毫無建樹的紈絝子弟;若再往下看,又有多少生即苦難,一世掙紮不休,卻連求死都難的人?

為什麽他偏偏要前後左右的看,卻不願意看看自己?

但杜宣緣平靜的內心並不為此生出任何波瀾,這世上許多人若既不往上看,又不往下看,只會在無止盡的內耗中消弭自己。

她用小陳太醫那雙沈寂的眸子盯著史同滿,像一面無悲無喜的鏡子,只倒映出觀者的情態。

於是對上這雙眼睛的史同滿在一怔之後,立刻出奇地憤怒起來,他撒開手,將杜宣緣推開,接著握緊雙拳,赤紅著眼眶瞪著她,像是被鞭撻後承載著遍體傷痕,分明瘦骨嶙峋卻喘著粗氣卻試圖拼死一搏的……小獸。

連拼盡全力的威脅都看上去不堪一擊。

他眼裏端坐高臺的神像終於有了情緒,向他俯身,卻不見憐憫或是嘲諷,只輕笑著問他:“去喝一碗面湯嗎?”

史同滿像是一個被突然戳破的氣球,連身體都佝僂幾分,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在剖心給瞎子看,這些自小衣食無憂的官宦子弟哪裏能懂他的辛酸?

杜宣緣拉著他,他連拒絕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臭著一張臉,被杜宣緣摁在面攤那張久經風霜、搖搖欲墜的長板凳上。

說是喝面湯,杜宣緣還真就只點了兩碗面湯,裏邊清澈見底,囫圇吞個凈才能咂摸出一點兒面味。

但它熱氣騰騰的,熏到人眼睛裏,叫本就瞪了許久的眼睛霎時間酸澀。

杜宣緣一口氣喝完湯,掏出小陳太醫素凈的手帕擦擦嘴,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她還挺想來碗素面的,但小陳太醫的家底著實淺薄,人家還在皇宮裏替她承受帝王的悲傷欲絕呢,自己在外將他那點存款揮霍一空,著實不像個好人。

她喝完面湯,又看向動也不動的史同滿,長嘆一聲,流露出恰到好處的迷茫之色,道:“原來史兄是因此對我多有不滿。”

史同滿面色一僵,流露出幾分羞慚。

“是我不好。”杜宣緣大方承認了,只是低著頭的史同滿沒能瞧見她微勾的嘴角,“我受家族蔭蔽,實則對許多事情一竅不通,只指埋頭典籍,我與史兄是同一場考入太醫院,但史兄遠比我機敏,在院中我還要多多依仗史兄。”

史同滿心下嗤笑著:這傻子還要跟自己做好同僚、指望著自己撈他呢,殊不知若不是……

面前忽然出現幾兩碎銀,史同滿眸光一閃。

又聽杜宣緣語氣中帶著心虛道:“我被逐出家門,身無長物,只攢了幾兩薄銀。但正如史兄省吃儉用供養那些孩子,我也有自己的堅持,還請你不要笑話我。但孩子年紀小,總需要吃飽長身體,還望史兄不要嫌棄。”

史同滿神情覆雜地收下這筆錢,只覺得陳仲因真是個實實在在的傻子、一個爛好人。

這時杜宣緣又道:“那幾位小朋友,不是史兄的同胞弟妹吧?”

這也不難猜,史同滿不過二十四歲,他就算有六個弟弟妹妹,也不可能有六個年紀相差不大的弟弟妹妹,況且雖然都很瘦,但他們幾個顯然長相大有不同。

她可不希望史同滿覺得這筆錢是自己“賄賂”他的,小陳太醫這筆錢花出去,一定要造成會心一擊才好。

果然,這句話出口,史同滿立刻面露警惕。

卻聽見杜宣緣長嘆一聲,起身對他深深行禮,道:“史兄大義。”

史同滿愕然地盯著杜宣緣,垂在膝上的手背忽然感到一涼,再低頭望去,才發現自己方才忍下的淚水如斷珠般滴落,叫他狼狽低頭拭淚。

咬牙堅持數年,第一個明白他的苦楚的人居然是自己一直厭惡的人。

杜宣緣看他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情成功了一半。

先擊垮人的心理防線,再雪中送炭,最後說一句“我們倆其實是一樣的”,拉近心裏關系。

杜宣緣暗暗感概一句:啊,我可真是個壞女人。

史同滿端起面湯一飲而盡,隨後起身向杜宣緣鄭重行禮告別,就是走在路上的時候有一種腳踩在棉花上的飄飄然之感。

現在真的是身無分文的杜宣緣又在皇城裏閑逛幾日,這回再沒撞見些老熟人。

等腿走酸了,估一估時間,又晃蕩回太醫院蹭午飯吃。

中午史同滿倒是在夥房用餐。

他看見杜宣緣進來,想起她給自己的那筆錢,一想到那恐怕是她全部的積蓄,面色又有些不自然。

杜宣緣沒上趕著找他,打了一份飯菜就到角落裏默默吃飯,畢竟她今天沒上班又來食堂蹭吃蹭喝,還是得低調做人。

就是在戳著碗裏沒什麽油水的青菜時,杜宣緣思考著另外一件事——史同滿昨晚是跟誰一塊去吃了大魚大肉,還能打包帶回去給他的弟弟妹妹們吃?

外表看上去,杜宣緣像是虛著目光神游天外,實則她正在看自己的技能使用記錄。

術精岐黃以前的記錄很多,翻了許久才翻到最近的兩條,一條是給水圓包紮的記錄,寫著挫傷面積雲雲;另一條則是剛剛給史同滿的弟弟小冬看診的記錄,顯示小冬是吃壞東西的急性腸胃炎。

顯然,那些年紀尚小,沒吃過什麽好東西的孩子們昨夜得到了一份豐盛的晚餐,狼吞虎咽後貪著夏夜涼意入眠,結果樂極生悲,有個孩子早上生病把昨晚吃的東西全吐出來了。

杜宣緣垂眸,將裹著飯粒的菜葉子塞進嘴巴裏。

下午,沒錢的杜宣緣選擇在房間裏睡大覺。

倒也沒睡多長時間,只午睡了一小會兒她就起床,仔細翻看小陳太醫那些近乎日記的手劄。

腦子被一堆佶屈聱牙的知識入侵一番後,杜宣緣從剛剛午睡完畢後的神清氣爽又轉變成昏昏沈沈的模樣。

她看到後邊已經進入速通模式,一眼掃過,如果提取到一些對她而言有用的關鍵詞,再折回去細看,但還是很廢腦子。

看了一個時辰後,杜宣緣覺得自己用眼過度,急需休息。

她出門溜達溜達,就溜達到存藥堂了。

存藥堂的人要比制藥堂少,有兩人正在統計今日外購入庫的藥材,看見杜宣緣過來還有些驚奇。

杜宣緣壓根就不認識這兩個人,只好沈穩地點點頭,假裝自己只是路過。

那兩人跟陳仲因也不熟,面面相覷一番後便繼續幹著手上的活,無視了來者。

杜宣緣光明正大的偷看一會兒,發現存藥堂裏的工作約等於太醫院的財務。

怪不得昨兒那人提起杜宣緣在制藥堂幹了一下午的活一臉幸災樂禍呢,原來是從財務轉成小工了。

不過想想財務的背鍋屬性,小陳太醫丟工作這件事似乎也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杜宣緣又在存藥堂裏晃蕩了一會兒,發現幾處新修葺過的痕跡。

她記得這個月月初連下了幾天大雨,倒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陳仲因雖然沈默,瞧著木訥,但心思細膩,看他那一筆一劃寫下來的手劄,也對他的負責態度可見一斑。

若是存藥堂當時便有藥材大面積受潮,陳仲因不可能一無所覺,不過小陳太醫性子單純,後邊就算發現有些藥材莫名其妙變質,要糊弄他也簡單。

杜宣緣自己咂摸一會兒,又覺得她將小陳太醫放倒得太早,還沒探聽出足夠的訊息,導致現在兩眼一抹黑。

不過杜宣緣再回憶回憶昨日的場景,心道:他早點“睡”過去也好,情緒暫且冷卻一段時間罷。

她又在存藥堂裏裝模做樣的轉幾圈,記下一些還未來得及撤去藥材標簽的空位,也不知道原來擺放在這裏的藥材現在是在其它藥房的倉庫裏,還是在誰人的藥罐中煎煮?

就在杜宣緣準備溜達回去的時候,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叫道:“陳仲因?你來這裏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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