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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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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看到少年時的源光溪, 我就知道這是在幻境裏了。

不知道是不是夏油傑的咒靈作祟。

湖邊的光溪也看到了我。

……不,他應該看不到我。

他的視線穿過我,落在了我身後的那棵樹上。

“哎。”

隨著他的一聲輕嘆, 音樂聲戛然而止, 他身旁的白裙少女們也全部消失了。

他站起身來, 走到湖邊,俯視著水面, 忽而就笑了:“明天開始, 我就要像哥哥和空蟬那樣, 去高專上學了。”

一道光切過來, 他的嘴角上揚著, 笑容天真,十四歲的他還沒有任何煩惱。

面前的湖泊很快消失了。

出現在我面前的建築是……東京都立咒術高專?

學生時代的我去給夏油傑送過幾次東西, 得到允許也進去過兩次。

對外是私立的宗教學校,學生很少, 總是神色匆匆。

此時的光溪換了一身白色綴金銀邊的校服, 正在對著老師的墨鏡搔首弄姿。

我仿佛看到了一朵絕世大水仙花。

“款式微調就算了,誰允許你私自改校服的顏色!你以為你讀的是服裝學校嗎?”老師抓著他的後頸把他拎了起來, “馬上給我換回來!”

光溪哭喪著臉:“怎麽這樣?不是說可以改的嗎?空蟬, 哥哥, 你們救救我啊。”

少女時期的空蟬一臉高冷, 旁邊和五條悟長得很像被光溪成為“哥哥”的青年,大概是五條悟的父親,也是一副不想理他的樣子。

“我們不認識你。”兩人異口同聲道。

氣鼓鼓的光溪被強行套上了深藍色的校服, 怨念極大。

我跟著他去了他分配到的宿舍。

很巧的是, 光溪現在的這間宿舍,多年後成了夏油傑住的房間。

“啊嘞, 這裏怎麽有黑點?”

環顧四周後,光溪發現白色的墻壁上,沾上了零星的黑點。

他站在墻壁前,眉頭緊皺,我猜他要找人過來重新粉刷,但他很快從行李裏扒拉出一根毛筆和墨水。

嗯,這是要做什麽?

只見他悠閑的哼著歌,在墻壁上塗塗抹抹,很快就畫出了一只小兔子。

然後在那些黑點周圍又添了幾筆,畫成了兔子的腳印。

——原來是這只兔子。

看到他畫完,我才恍然大悟。

這只在他入學第一天畫好的兔子,一直保留到了很多年後。

夏油傑在入學當天就給我發了照片,說墻上長出了兔子鈴溪。

兔子。

那時候他還叫我兔子,現在卻拿我當猴子。

氣氣氣!

光溪生性疲懶,體術是全班八個學生裏的倒數第一,術式也不適合戰鬥,整天都在無所事事,不是吃甜食,就是在彈琴跳舞,還給同伴們寫歌。

但大家都有些寵他,無論是誰去出任務,回來都會給他帶一份甜點當禮物。

他躺在公共區域的沙發上,吃著冰淇淋,就這麽睡著了。

他的一個同學看到了,拿出紙幫他擦了擦唇角的奶油漬,又好氣又好笑:“霜淇淋日出生的小子都這麽討人嫌嗎?”

“算啦,和他較真就輸了,等這次任務結束就是暑假了,大家要不要去沖繩玩?光溪念叨了很久。”

“這小子的故鄉好像就是在沖繩,我們偷偷訂票,到時候就說把他賣掉了,嚇他一跳。”

“噓,小聲點,別讓他聽到。”

其實,光溪沒有睡著,因為我看到他的嘴角勾了勾。

他太狡猾了,在享受大家照顧的同時,也在默默的守護大家的心意。

只是很遺憾,這是他們最後一次開心的聚在一起了。

任務當天,光溪腳底抹油,溜去附近買傳說中常溫下一小時不融化的神奇冰淇淋。

他的同伴中有人表示不滿,但立刻被勸住了:“算啦,讓他去吧,我們快點結束任務去找他。”

……就到這裏了。

光溪無憂無慮的青春年代,就到這裏了。

我閉上了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了一聲像是從靈魂中嚎出來,撕心裂肺的聲音。

我睜開眼睛,看到送完迷路老人買完冰淇淋回來的光溪。

他手裏的冰淇淋砸得滿地都是,純白的奶油在夕陽下映出一種殘忍的血色。

往前,是同伴們支離破碎的遺體。

遇上了與任務描述不符的特級咒靈,且不止一只,最終是班主任犧牲了性命,才在最後一個學生回來之前,讓這裏風平浪靜。

光溪沒有哭,他捏了個術式,將他們的遺體收集到一起,然後俯身,抱住了他們。

“我知道你們要帶我去沖繩,你們還要賣了我嚇我一跳。我們不會分開的,不會分開……”

他說到最後,只剩下“我們不會分開”這一句了。

不吃不喝,不知白天黑夜,無視外界,只知道抱著同伴們的遺體發呆,這樣下去他遲早會從內到外的崩潰,空蟬把他打暈了,辦理了休學手續,將他帶回了五條家。

光溪在河邊蜷成一團,自語道:“要是我沒有去買冰淇淋就好了,我怎麽就這麽饞呢?”

五條悟的父親給他買來了很多甜點:“你就算在場,也打不過那些咒靈的。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光溪,這是你喜歡的蛋糕,我排隊給你買的。”

“謝謝哥。”光溪往嘴裏塞了一塊,但很快就僵住了。

“哥……”

“怎麽了?”

“我吃不到味道。”

光溪失去了味覺,無法治療,且他本人也拒絕治療。

在一個秋日的午後,他離開了五條家,除了高一和同伴們的合照,他什麽都沒帶走。

“為什麽不能將你們覆活呢?”他摩挲著合照,“只要大家的術式可以保留,那麽就不算死亡。”

我看到他邁著輕巧的步伐,向一個無盡的深淵走去。

……

實驗室裏,只有白燈白墻,以及冰冷的器械。

已經長成青年的光溪,合上了手裏的實驗數據,懶散地倚在墻邊,正在抽一根香煙。

他消瘦了很多,出挑的俊美,下頜線優雅又略顯刻薄。

煙霧繚繞中,他看向了窗邊的一位少女,看了很久。

那個女孩很普通,正在吃一支冰淇淋,唇邊沾了不少奶油。

光溪把香煙掐了,走了過去,掏出了自己的手帕給她,示意她擦嘴。

他一生騷包,手帕都繡著蓮花,帶著香水味。

女孩接過手帕,還沒來得及說謝謝,首先打了一個噴嚏。

“我對香水過敏。”她嘟囔。

光溪楞了一下,然後笑了笑,說:“我知道了,我下次不用了。”

他們就這樣認識了。

女孩是個普通人,頭腦很好,在實驗室裏分析數據,也懂醫術。

她很愛吃東西,光溪帶她吃遍了日本的大街小巷。

這些是他少年時走過的路。

“你怎麽總能找到這麽多好吃的東西?”

沖繩拉面店裏,女孩沒帶辮子繩,埋頭苦吃一碗拉面,光溪伸手替她握住了頭發,防止沾到面湯。

“你猜。”

“我猜你喜歡我,所以提前做了功課。”女孩抿了抿唇,突然湊過來吻了他的嘴唇。

拉面的湯漬印在了光溪的嘴唇上,他垂下眼眸,“你猜錯了。”

頓了頓,他在女孩委屈到要哭的表情裏,改口說,“但是,好像又猜對了。”

他們在暮色中接吻。

我在這時才意識到,這個女孩是我未來的媽媽。

“有小朋友了嗎?”

光溪抽著煙,看向沙發上乖乖坐著的女孩。

女孩點頭:“兩個月。”

光溪把煙盒和火柴都扔進了垃圾桶。

“我得戒煙了,希望是個女兒。”

“兒子女兒不都一樣?”

“不一樣,女兒像爸爸,你可以收獲雙倍的可愛。”

“……”

光溪語氣輕松,我卻從他臉上看到了擔憂。

我知道擔憂的緣由。

他的術式與血緣有關,他的實驗難以成功,是因為實驗體與他本人毫無關系。

於是,在無數個夜晚,光溪都徹夜難眠。

“鈴溪,爸爸該怎麽做呢?”

我的名字在出生之前就定下了,不管是女兒還是兒子,都叫鈴溪。

光溪最終還是想出了辦法,他把剛出生不久的我抱走,送去了五條家。

對他本人很冒險,對五條家,他也很沒臉。

那是一個下雨天,他把嬰兒時期的我裹得嚴嚴實實,禦守護身桃木劍十字架裝了一大袋。

“爸爸和媽媽都很愛鈴溪,但是鈴溪現在不能留在我們的身邊。”

他對著我額頭一陣狂親,我很快被他親哭了,光溪也哭了。

“爸爸也不想跟鈴溪分開,可是我沒有回頭的路了。”

被送去五條家以後,空蟬把我養的很好。光溪也時常去看我——只是從不讓我發現。

原來,我吃的紅茶醍醐酥是他送的。

我喜歡的皮球也是他送的。

還有漂亮的裙子鞋子,都是他送來的。

空蟬叫他滾蛋。

他很虔誠的雙手合十:“空空,鈴溪就拜托你照顧了。你的大恩大德,下輩子你是牛是馬,我都餵你。”

“你說的這還是人話嗎?”空蟬翻了個白眼,“你還是想想怎麽保護鈴溪吧。”

“差不多需要五年。”

光溪以血緣為羈絆,設了術式結界,將我關在了這裏。

“在確定是否為術師之前,她不能離開這裏。”

五年的時光很快過去,我被鑒定為一個普通人。

光溪的態度很平靜。

他血洗了實驗室。

一個活口也沒留下。

多年來,他自己的心血也付之一炬。

實驗其實就快成功了。

“殺了那麽多普通人的你,有什麽資格當普通人的父親?”

他惆悵的垂眸。

“你說得對,或許沒有。”

然後他扣下了扳機,殺了最後的搭檔。

在漫天血海中,他燒掉了和同伴們在高一拍的合照。

“對不起,我想和鈴溪在一起。”

“我無法再繼續這項研究了,因為我不能再對普通人下手了。”

“……請原諒我吧。”

光溪變得一無所有,卻步履輕松。

我還看到了幼年的夏油傑。

“夏油君,我要給你介紹一個小夥伴。她超級可愛,像我一樣。有沒有興趣了解一下。”

小夏油傑笑得勉強,“啊,其實興趣不大。”

“要有青梅竹馬是不是很激動?”

“……”

“夏油君,做我女兒的小弟吧。”

“恕我拒絕。”

“不要這麽客氣鴨。”

“這不是在客氣。”

光溪在我們註定相遇的那天,手裏拿著一朵野花,扯著花瓣。

“鈴溪喜歡我。”扯一瓣。

“鈴溪不喜歡我。”又扯了一瓣。

最後一瓣是——

“鈴溪不喜歡我。”

下一秒,我看到了一張久違的包子臉。

“這個不準,是迷信,我要相信科學。”他抓了抓頭發,很不開心。

夏油傑也很難得地扯了扯嘴角。

“我想鈴溪小姐會喜歡你的。”

他攥緊了手裏的風箏,聲音溫柔,“……大概也會喜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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