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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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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這話,蘇文桐握筷子的手停住。

老鄭顯出關切的樣子說:“要不是共事這麽多年,我有些掏心窩子的話不會說。在方姐的事上,你搞得我們大家很被動。”

蘇文桐說:“你們都這麽想嗎?”

老鄭點頭說:“我們都不知怎麽跟你相處了。跟你離得遠吧,怕害了你,外面說,這人果然不好處。跟你走得近吧,外人會說是你的親信,方姐的悲劇,是不是也摻了一腳。難做啊難做啊。”

處室內部已不可能有盟友了。

蘇文桐說:“別擔心,我不會讓你們為難的。”

老鄭壓低嗓音說:“講老實話,你是不是對董雲芳不服氣?”

蘇文桐反問:“為什麽?”

“按部就班,處長位子應該是你的,她卻神兵天降。”

蘇文桐說:“這是很正常的工作調動。”

老鄭一揚脖子:“不對,不是心裏話。可你錯嘍,董處人很好。你沒看到,死者家屬想來機關找你,被她攔下了。本來堅持不追究責任不下葬,她還是把人家說服。我要是你,就去謝謝她。”

早該想到,他們和董雲芳一起參加葬禮時,已經通過氣。

蘇文桐說:“局裏有能力的人很多,誰上誰下都不奇怪。比方說你,主持全處的工作綽綽有餘。”

老鄭怔了一下,連說:“你這是氣話,氣話。”

吃過飯,蘇文桐用隨便的口氣問:“呆會兒,你忙什麽?”

老鄭遲疑地說:“要陪董處長去遠郊調研摸底。”

一切猜疑迎刃而解。

下午,董雲芳帶老鄭和李婷坐公務車出門。大雷全天請假,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工作狀態對他是常態。辦公室裏只餘下蘇文桐在改總結。

離下班還剩半小時,蘇文桐感到有人站在身旁。

他的手離開鼠標。見習生小玲,臉紅撲撲的,眼底噙著淚花。

“小玲,你怎麽了?”

小玲氣弱聲嘶地說:“我跟他們吵架了。”

“他們是誰?”

“群裏的人。”

蘇文桐明白了,機關裏的見習生有一個QQ群。裏面的年輕人,七嘴八舌,無所顧忌。

“為什麽吵架?”

“他們造謠,說咱們處,說你的壞話,說你——”

小玲有再度梨花帶雨的跡象。蘇文桐覺得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便讓她小聲,問她願不願意和自己借一步談話。

小玲點頭。蘇文桐便起身,叫她跟著他。兩人沒坐電梯,而是拐到樓梯間,沿著長長的、曲折的階梯下樓。

樓層越往下光線越昏黑,小玲的鞋底過厚,走這種陡樓梯很是不便,存在一腳踏空的危險。她仍然緊緊跟住蘇文桐。

兩人來到地下二層,物料間的僻靜拐角後。

頭頂管道蜿蜒,瓦燈晦暗。

四周靜悄悄。

蘇文桐打破沈寂:“大夥怎麽議論方姐的事?”

“他們,他們——”

“不要怕,我沒那麽脆弱。”

“說你逼死了方姐。”

“你相信他們嗎?”

小玲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他們的話我一句也不信。我罵他們,就吵起來了。算了,我早不稀的理他們。”

方文桐苦笑說:“謝謝你的信任。說來慚愧,這間大樓也許只剩下你相信我了。”

小玲瞪大眼睛:“為什麽?你對方姐的態度大夥都看得見啊。”

“沒那麽簡單。眼見為實一樣會被歪曲。”

他對小玲說:“很抱歉,現在的管理處無法給你提供一個安心成長的好環境。”

小玲搶著說:“沒事,我喜歡這裏,真的。”

方文桐說:“但你並不喜歡機關單位,我看得出來。”

小玲紅著臉承認:“是有點無聊,每天都不知幹什麽。”

方文桐說:“那你可以換一個發展方向嘛。”

小玲說:“是我家裏讓我進機關,我也覺得比較安穩。其實來了挺好,跟著蘇處長您學到不少東西。”

方文桐說:“我恐怕快要離開管理處了。”

“啊?”

“換個部門。”

小玲突然說:“是不是籌備中的重大項目工委會啊,我也打算轉去那裏實習。”

老郭,你還說空穴來風。

“不,不一定。說回到你,我覺得駐機關坐辦公室對你的青春是一種浪費。青年人,還是要多充實,多歷練。”

小玲懵懂地點點頭。

“我有個建議,工委會不會馬上掛牌,你願不願意下鄉鍛煉幾個月。將來參加國考,算是個加分項。在機關的話,遲早也要有這段經歷。當前,鄉鎮規劃所正缺對口專業的大學生。”

小玲微笑說:“願意,就是我家裏可能不同意。”

“你成年了嗎?”

小玲嘟嘴說:“那是。”

“那你應該為自己負責,做你認為對的事。不過,你要有思想準備,要住鄉下的宿舍,遠離家和男朋友一段時間。”

在小玲的腦海中,鄉下這個詞等同於田園風光,布滿了古樸的民居、波光粼粼的小溪與彩虹下的種植園,可以無限采摘水果的那種。

“我讀大學也住宿舍呀,我也沒有男朋友。我回去就打申請報告。不過,我一寫東西就卡殼,蘇處長,你有時間幫我修改。”

“沒問題。快下班了,你趕緊上樓吧。”

小玲離開一刻鐘後,蘇文桐爬上一樓,慢慢踱步到位置較偏的貨梯前。下班的點一過,整棟樓就成了無人的荒島,寥寂而瘆人。

蘇文桐剛按完電梯鈕,金屬門反射出扭扭曲曲的紅唇與紅鞋。

他迅即轉身,董雲芳站在他身後一米遠的地方。

“董,董處長,您回來了。”

董雲芳微微笑著,不像在人多的場合那般盛氣淩人。

“是啊,從車庫上來,正要回家。看到你,打個招呼。”

連續幾天沒怎麽正眼平視對方。不知為何,蘇文桐覺得董雲芳的相貌變了。

顴骨沒那麽高得嚇人了,三角眼拓成了杏仁形。鼻子又挺又俏,呈一道女神般的弧度。身材也凹凸有致了許多。如果是一個女明星,說她這幾天去做微整手術了,這種前後反差會讓蘇文桐堅信不疑。

“你變了,蘇文桐。臉寬了,眼角有魚尾紋了,額頭也多了幾道痕。不過更有自信和氣場了,因為掌握點小權力了?”

蘇文桐完全如墜五裏霧中。

“董處長,我們以前見過?”

夕陽西下。董雲芳所站的方位,背對從窗戶灑進的餘暉。血色的陽光,使她變成了蘇文桐瞳孔裏的一個廓影。高挑、挺拔。一時間,蘇文桐的記憶庫定格在八年以前的某個故人。

不,不可能是她。她已隨風而去。

“貴人多忘事啊,蘇文桐。”

他打了個寒戰,腿漸漸喪失支撐的力氣。恰在此時,背後的電梯門發出解救的開門聲。

“董處長,我上去了。”動作幾乎狼狽似逃命。

“明天見。”對方說。

電梯門像合攏的牙床,吞吃掉身後那個宛如噩夢的身影。

第二天是個重要日子,是規劃局的年中工作會議召開日。按流程,局領導講話後,各處室的負責人會輪番上臺讀報告。

新處長上任時間尚短,於是蘇文桐代表管理處作發言。

蘇文桐昨天差不多整夜沒有睡,白天的重重壓力,對噩夢覆發的恐懼,讓他躺在沙發上,時斷時續看了一宿電視。現在,他坐在臺下,頭疼欲裂,眼皮沈重得像閘門。

監察處的處長正在侃侃而談。蘇文桐將手放在腿上,此時他煩得很想攥拳,但克制住了。

董雲芳就坐在身邊。他越用餘光掃,越覺得她跟幾周前所見判若兩人。

蘇文桐喉頭蠕動,一條腿開始不自覺地抖。

“不好意思,我暫時離席取個東西。”

他撒了個謊,其實迫不及待想去洗手間沖把臉。

“什麽東西?”

“存放城市區位圖的閃存卡,一會兒投影要用。”

“我的卡有備份,發微信叫李婷送來。”

蘇文桐無奈。他的頭越來越沈,大會議室裏憋熱得令人躁狂。

監察處處長在掌聲中落座。輪到他了,李婷從會議室的紅木門後閃進來,垂下腰一溜小跑,將一個女士挎包交給董雲芳。

後者轉交給蘇文桐。

“你需要的東西,打開包就能找到。不要再隨隨便便搞丟。”

“再搞丟”?蘇文桐沒功夫細想這話的內涵。會議主持人在點他的名,他抖擻精神,信步走上主席臺。

全機關的處長與副處長,派駐的正副協調員、各分局的一二把手,事業單位和股份公司的頭頭腦腦,齊齊把目光匯聚到蘇文桐身上。

“USB接口在機器下面。”行政秘書提醒說。

蘇文桐拉開董雲芳的包的拉鎖。

疊在一起的書本和白紙之上,靜靜躺著一團粉色的肉。

是個胎兒。

不滿三四個月大的,未成形的胎兒。

之前那個死寂的晚上,他在自家盥洗室中見過相同的。血淋淋的,抱著臍帶。努力睜開尚未發育成熟的眼睛,臉朝向他。

挎包跌落於地。

蘇文桐眼前的一切在後退,在旋轉,耳畔響起雜音般的嗡嗡嗡聲。他的膝蓋不聽使喚,視線疾速變矮。最後一刻,駐留視線的是一張張分不出彼此的驚慌失措的臉,唯獨清晰的,是一張得意洋洋、嘴若血洞的女人的臉。

蘇文桐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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