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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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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冬天的日子, 說起來枯燥也是真枯燥,大雪下起來就沒個完,也不知道第七大隊這個地方是不是靠著山的原因, 下上一天都能積半人高的雪。

王櫻也是到了第二天早上起床, 看到眼前的一片銀裝素裹才感受到所謂的大雪封山,不是說到處都是比人高能把人陷進去的雪,而是山裏的路況覆雜,你吃不準哪個地方的雪厚,哪個地方的雪深。

也許下一腳你就踩進一個深坑, 然後大風一刮就能把人給埋的看不到頂。

就這, 徐老太還說情況好了很多:“以前這一片都沒路, 後來才組織人開出來一條小道通到隔壁公社鎮上,不然擱著早些年,那一下雪就是完全出不去。”

現在好歹真碰上事,挑個不下雪的天氣硬是往外蹚也能到鎮上, 就是艱難些。

徐老太到了這個歲數, 是眼睜睜看著世道變化,生活慢慢好起來, 對未來相當有信心:“等到往後, 說不準還能修上大路呢, 到時候興許就不用一封一冬天了。”

不過封不封好像也沒差,也就耽誤徐霜這樣上班的, 大隊上的人,哪怕是冬天有路也不會出去。

太冷了啊。

大冬天的又沒農活, 又沒有迫在眉睫的事要出去, 還不如窩在家裏呢。

第一場大雪下的時間不長, 但風刮的厲害, 不多時,整個大隊都像是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白雪晃眼的讓人晚上的視力都好了許多。

趁著積雪不厚,大隊上就來叫人了。

因為徐霜今年沒去上班,所以田有福就給他也分了活,安排了任務。

徐老太倒是很懂得:“有福是個厚道人。”

徐明的事情雖然被大被一蓋遮過去,但到底是不太好聽。再加上跟王櫻結婚的時候陣仗也大,有的人就私下嘀咕覺得徐霜不該啥都不幹。

他在大隊分了宅基地,拿了鎮上的工資,還找了個成分好的老婆。

咋啥好事都能攤他頭上?

這年頭,日子太好過也不是好事。

趁著這個冬天徐霜在家,田有福也是著意叫徐霜跟著幹點活,省得別人看不過眼。還有就是徐霜一畢業就去跟著師父學手藝進飯店,跟大隊的其他家也不是很熟。田有福想讓徐霜跟群眾處好關系,省的誰眼紅出了血幹什麽糟心事。

冬天的活計就是分兩邊,一邊是鏟雪,大隊外頭出不去,大隊裏面得留出讓大家正常走路的地方。不說把雪都鏟完,至少也要是在邊上留一個小道。好方便各家串個門子。還有就是巡邏,山裏的野物之前是往裏打了好一段,但每年冬天都能聽到一些附近大隊碰上活物下山的事。

基本都是野豬,偶爾有幾只呆傻的野兔,再往前幾年,收成不太好的時候,聽說還有狼下山。

這種情況下,田有福自然警惕,安排人帶著槍繞著大隊多轉悠。

另一邊的活計就是不出門的了,沒錯,就算是冬天,也不能是完全閑在家裏。

田有福會安排一批一批的人,去大隊的辦公室那兒學習精神。還有大隊的苞米棒子,開會時候就在那兒搓苞米棒子。耳朵手上兩不耽誤。

不過社員們倒是沒有那麽抵觸,一個是會議室也攏火盆,是大隊出的錢。搓苞米棒子加聽課,還能算工分。

有的社員去了不搓,手上納鞋底子也沒人管。

田有福安排的活那都是次要的,主要就是把人聚攏起來。所以對於那些幹私活的,田有福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唯一叫他覺得有點煩的是一直要絮絮叨叨說話,偏偏本來應該管這事的支書宋大貴歲數太大,幫不上什麽忙。

連著兩年,田有福自己都疲了,講到最後都沒什麽能講的。

以前婦女主任在還能替替自己,傳達一些婦聯的精神,叫他也歇一歇。

今年可就剩了他自己,這一下雪,田有福就愁的不能行。

大早上把大隊的年輕男青年們叫起來,從開始掃雪田有福就愁。

徐霜也老老實實吃了早飯出來掃雪,他掃的是自家院墻旁邊的地方,要一直掃到小道的另一邊。

田有福沒戴帽子,凍得哆哆嗦嗦,問徐霜:“你們在飯店這種都怎麽幹?”

現在各個單位集體都差不多,開大會傳遞精神,學校也是開門辦學,一半時間念社論,一半時間就是憶苦思甜幹農活。

徐霜手上不停,認認真真掃雪:“我們就是湊一塊,我講講做菜。”

田有福:“講做菜算嗎?”

徐霜:“怎麽不算?我們是飯店,我們建設社會,主義的方式就是做飯,把飯做好吃了就是建設。”

田有福頓時醍醐灌頂,是啊,他幹啥要硬邦邦的講那些套話啊。

徐霜:“你可以講講咱們果園的種植,找幾個種地的老把式講講種地的細節,咱大隊不是有知青嗎?叫知青給你做記錄。”

田有福:!!!

田有福從來沒想到,還有這種方式!

也是,一到冬天,知青們也跟著閑下來了。這個時候叫他們來做記錄,回頭把記錄一交,這不就行了?

田有福覺得這主意好,不光是把自己從無休無止的會議中拯救出來,而且這說出去也好聽啊。

人民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嘛。

田有福搓搓手準備回去找宋大貴商量,這個主意好,他們得給做完善了。不光是講種地,那九個知青天南海北的,讓他們講講城裏。回頭把王櫻也叫過去,講一講衛生習慣什麽的。

田有福走了,徐霜掃了快倆小時才把自己分到的地方掃完,在大門口把雪抖一抖,進屋就見王櫻送了一杯熱茶。

王櫻:“下午還用去嗎?”

徐霜搖搖頭:“下午就是出去繞幾圈,也是倆小時就得。”

冬天大家都閑著,一個人差不多就是一天排四個小時的活,多了沒有。

徐霜回味了一下茶水:“你放糖了?”

明明是白開水,怎麽甜滋滋的。

王櫻心裏有點虛,徐霜的舌頭太靈了,這杯茶沒摻水,就是全用的靈泉水。看來下次再用,還是摻和到水缸裏比較好。

“沒放,咱家裏的糖也挺緊巴的。”

大概生活就是永遠不會有準備好的時候,兩個人囤了各種東西,就是忘了再多買一包白糖。

現在家裏有奶糖酥糖硬糖,就是白糖只剩下一包。

王櫻還心心念念糖醋口的菜,自然是要省著用。

中午的午飯,徐霜做了一大鍋清燉魚湯,魚湯燉煮到湯汁濃白,裏面加上點豆腐幹和白菜一起燉,燉好的魚湯做底,下一把二合面的手搟面。

王櫻還貢獻了若幹枸杞子,撒在湯上的一點紅,看著就叫人口舌生津。

魚湯鮮美,魚肉鮮嫩,鮮香味美的一碗魚湯面喝下肚,整個人都暖呼呼的。

王櫻美滋滋喝魚湯的時候,隔壁的李春娟正聞著味流口水。

王耀宗更是不樂意,隔壁那麽香,自家中午吃的這是啥?

白菜燉土豆,裏面連個油花都沒有!他面前倒是放著一小碗的豬油渣炒蘿蔔,可就那麽點,夠誰吃。

李春娟趕緊哄兒子:“等過兩天的,看誰家殺雞了,媽給你找人換個雞腿!”

好不容易把兒子哄下來,李春娟忍不住啐隔壁一口。

吃吃吃,怎麽不吃死你!

再回首環顧自家,李春娟也發愁起來。

前幾天光顧著上醫院照顧兒子了,自家的東西都沒置辦齊全。

家裏現在都是些蘿蔔白菜土豆,肉還被野貓叼了兩斤,家裏現在樣樣都是不夠的。

還有原先的玻璃窗戶,叫王櫻砸了之後一直沒顧上再安。現在只能是拿著木板子給堵起來,白天在屋裏跟晚上似的,看著就叫人心煩。

王永順也沈默不語,家裏的碳買夠了,就是柴火不夠!

這點柴火壓根用不到開春。

王永順對著李春娟猛抽了兩下煙袋:“咱倆省點吧,白天你多往大隊會議室去,我白天就往耀宗屋裏。晚上早點睡。”

他家兩間屋子,到時候只給兒子那屋燒上炕就行了。幸好家裏的被子還算不薄,不然這種天氣就只能是挨凍。

說起來被子,李春娟又想起自己給兒子新做的棉花被,硬生生叫王櫻給弄走了。那麽厚實,她還扯的整套被面。

李春娟把牙咬的咯吱咯吱響,跟王永順說道:“咱開春了一定得找人看看,你說三丫是不是撞了啥邪了,你看看咱們家這兩個月,簡直沒有一件順心的。”

王永順也覺得邪門,前面王櫻鬧開,姑且還算是李春娟的原因,把人欺負狠了,可是後面的倒黴事就說不通了啊,王玲玲鐵了心要嫁二婚頭,王耀宗想買表被人打,就連家裏的肉都能被野貓給叼走!

這前前後後的,有跟王櫻有關的,也有的不摻和王櫻的事,怎麽就能這樣一路倒黴,不帶停的呢?

“嗯,回頭你去問問,找個靈驗的。”

這年頭雖說不叫信這些了,但私底下還是有不少人偷摸搞。就跟那田大柱的老婆一樣,生了兩個女娃,都說歲數上來不能生了,可還是懷上了。

李春娟可是聽錢菊花那陣子偷摸問人要童子尿,要了沒多久就說懷了。

可見人還是得信一信這些神神鬼鬼的。

李春娟打定主意,王櫻那頭現在是沾不到一丁點,兩家完全是結了死仇。

這要是王櫻越來越好,能有自家的好果子吃?

所以李春娟想明白了,哪怕自家的運氣轉不過來,她也得問問能不能把王櫻給壞了。

……

王櫻絲毫不知道隔壁的鬼心思,不過她知道了不會在意。

跟這樣的人置氣,還不如享受美食呢。

吃完了魚湯面,徐霜把剩下的魚骨頭魚頭魚雜撈出來放在一邊,捋起袖子準備洗碗。天氣一冷,洗碗這種家務活難度直線飆升,院子裏的水缸早上挑了水,經過半天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冰。要把冰敲了,再用裏面的水洗碗。

王櫻也有點不好意思:“我來吧。”

哪能讓對方把所有事都幹了。

徐霜把人擋回去:“你別沾手了,有熱水,也不費事。”

家裏燒炕的竈頭上一直都是有水的,熱水確實不缺。

洗完了鍋碗,徐霜問王櫻:“是不是覺得有點悶?”

他們兩個住,平時是少了很多煩心事,但相應的,也少了很多熱鬧。

王櫻搖頭:“不啊。”

徐霜在外面不愛說話,但在家裏話也不少,兩個人生活各方面都很合拍,就算是不說話各自忙碌也十分自在。

徐霜馬上就要出去巡邏,給王櫻建議道:“你要不去大隊會議室那兒轉轉?”

王櫻反正沒事幹,利索的答應:“我跟媽一塊去。”

徐老太看著就是個熱鬧的人,肯定也願意。

下午去了會議室,王櫻才算是第一次見著這麽多的人,會議室的桌子都撤出去了,空曠的屋子裏擠了大幾十號人。

婦女們七八個圍一圈搓苞谷,也有一圈老太太湊在一起納鞋底做衣服,屋裏人多,火盆也就都給放到角落,說多暖和,其實火盆起的作用也有限,主要是人多,大門一關,人擠人人挨人的就不覺得冷了。

跟李春娟一樣想來混暖和的人不少,都是帶著個馬紮,要麽就席地而坐,屋子裏嘰嘰喳喳的也有小孩到處跑。

王櫻跟徐老太找了個地方坐下,徐老太手裏還掛著要做的布料,剛坐下就有人打招呼。

“呦呵,這是給誰做的啊,這麽好的料子。”

可不是麽,雖說顏色不是紅的,但白色的底上小碎花,怎麽看都洋氣。

徐老太跟人熟,直接一個白眼翻過去:“我們家還能有誰穿這樣的,難不成是我穿?這麽亮的料子穿我身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再找一個。”

一圈老太太哄笑,王櫻也有點不好意思。

“呦,上哪兒找這麽會疼人的婆婆哦。”

徐老太不服,炫耀說:“櫻丫頭前兩天叫我家小幺兒給我做了那啥,天麻燉豬腦!你們知道啥叫天麻不?”

“這聽著咋是個藥名?”

徐老太得意非常:“就是中藥!可難找了,我吃了之後,最近腦子都不疼了,飯也一頓吃兩碗!”

“啥藥啊那麽起效,櫻丫頭給我也弄點唄?”

王櫻可不敢隨便開,趕緊推辭:“那是給我媽做的對癥的藥,咱好好的人吃啥藥,吃壞了咋辦。”

老太太們倒是沒不講理:“那確實,不過櫻丫頭你真能看病?”

這段時間找王櫻的多是一些感冒的小毛病,這沒經過檢驗的赤腳大夫,老太太們也都虛著呢。

王櫻倒是沒大包大攬:“那大毛病肯定還是要去縣裏,縣裏醫院人家有器材,有些毛病把脈不準,人家縣城有X光,有時候照一下就能看出來哪兒有問題。”

“就跟照相一樣?”

王櫻:“……對,原理差不多,但是X光能照見裏頭。你那五臟六腑人家都能看到。”

“乖乖,聽著咋那麽嚇人呢?”

“那沒病能去照嗎?照一回是不是也跟照相一樣,好幾塊?”

王櫻:“那肯定不能老是去,那個光照多了也不好,咱就是有時候有些病一直找不到病根,或者是來的急的病癥。那就得去照,照了之後人醫生才能對癥開藥。”

“那你會照不?這個是不是跟放電影一樣,得學好長時間?”

……

老太太們的問題多,一個接一個,可王櫻沒有半點不耐煩,臉上帶著笑,一個個回答。

徐老太越看越覺得心裏美,旁邊的老太太也捅一下她,羨慕道:“你這個媳婦是真不錯。”

以前看著怯生生的,現在倒是大大方方的,人也實在,瞧著就叫人喜歡。

徐老太這次順著誇完也不忘了自得:“得虧我家小幺兒長得好。”

徐老太不知道王櫻是怎麽看上徐霜的,這小子雖說沒什麽大毛病,但話卻是稀少的厲害。不然不能叫徐老太早些時候操心不已,早早看好了兒媳婦,就怕叫徐霜自己去處,他早晚把姑娘冷跑。

等到王櫻跟徐霜結婚,徐老太輾轉反側好多天,最終還是覺得,王櫻估計是看臉才看中的徐霜。

徐老太拍著胸口感嘆,幸虧是她把小兒子生的齊整,叫王櫻看上了。

以前覺得男娃長的好看不當飯吃不當力氣,現在覺得長得好是真好,你看,這不就光憑臉就能找到媳婦?

王櫻在老年人群體裏混得風生水起,她本來就是醫生,多年磨礪下來脾氣溫和,對著人也有耐心,很快就有人給她塞自家做的炒黃豆粉。

李春娟跟其他幾個長舌婦湊了一圈,一邊扒著苞谷粒,一邊嚼舌根。

“瞅她那個拍馬屁的樣子!”

“不知道燒包啥!”

“懶鬼一個,坐那邊就是不想扒苞谷。”

……

李春娟:“你們是不知道,她懶都懶死了,指使著徐霜給她幹活,幹活不算,還見天就在家裏吃。”

李春娟想起來就忍不住口水嘩嘩,她回來這兩天,一到飯點就能聞見王櫻那邊傳來的香味。

“就知道吃,我看啊,遲早徐霜叫她給花窮吃窮了!”

一群婦女心裏都不得勁,本來她們想著王櫻剛大姑娘做小媳婦,少不了得往自家這個圈裏紮,她年紀又小,她們擠兌擠兌她,她也得照單全收。說不好還得拿點吃的喝的來分一分。

誰能想到王櫻壓根就不往這邊走!

她一點都沒表現出來要跟她們打交道的心思,跟一群上歲數的在那兒說的開心。

“等會兒大隊長來,咱們就的說,來了就是得扒苞谷,不能幹坐著不幹活!”

幾個婦女就見不得王櫻閑著,跟紮了自己的心一樣。

都一樣當媳婦的,憑啥她就不用幹活?

幾個人商量好,就等著田有福進屋開始。

結果左等右等,田有福就是不來。

有人就指使自家小孩:“你去問問,咱啥時候開始。”

又等了一會兒,田有福沒來,宋大貴來了。

宋大貴:“咱今個不開會了哈,給大家工分照算,人都先別走,等會兒叫你們有福給你們說點事。”

一說工分照算,就沒人走了,大家都還等著。

有人就問:“啥事啊,還得等著隊長來,支書你說了不行?”

宋大貴擺擺手:“叫你等著就等著,一會兒男人們也過來。”

這下子,大家都知道是大事了。

在會議室又消磨了快一個小時,田有福回來了。

下午時分又下起了小雪,田有福肩膀上都濕了一片,頭上的狗皮帽子也是落了一層雪粒子。

田有福臉色不算好看,叫人都站起來:“叫孩子們出去喊喊,一家來一個就行。”

王櫻也也不明所以,站在人群後面。

等到人到齊,會議室裏吵吵鬧鬧的一大片。

“叫咱來幹啥啊?這都快站不下了!”

“說啥啊,趕緊說完我回去起炕,凍死了快。”

“這都下雪了還有啥大事啊?”

……

田有福把人喊安靜,接著宋大貴身後跟著幾個民兵,把兩個人送了進來。

進來的兩個人都是女的,看著像是母女,年紀大的那個瞧著有個快四十了,面容姣好,身材高挑,整個人卻瘦的只有一把骨頭,頭發像是濕了之後又凍上,頭發和眉毛上面都已經結了白色的霜。這種天氣,她穿的還是單衣,整個人凍的都不會哆嗦了,往那兒一站就看著要倒下。

之所以沒有倒下,是因為她旁邊站著另一個小姑娘,這女孩瞅著只有十三四歲,也是瘦,不過兩只眼睛亮晶晶的,身上也比母親穿的厚點。她緊緊扶著母親,兩個人站在門口處。

徐霜不知道什麽時候擠進來,擠到王櫻身邊,他悄悄在底下抓著王櫻的手,兩個人相視一笑,準備聽田有福說什麽。

田有福清了清嗓子,先是念了一大段套話,然後就說起這兩個人。

“程淑芬,原京劇院員工……”

王櫻聽完,才知道這兩個人的身份,年紀大的那個是唱戲的,因為燒戲服跟人起了沖突,就被打成壞分子送出了京。到這個地方來下放。

小的那個也不是她的女兒,嚴格算應該是她的徒弟,非要跟著來,所以就兩個湊一塊送到第七大隊了。

這還是大隊上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之前也就是聽說有下放的,不過一般都是往西北或者農場送,送到自家公社的很多也都分去其他大隊,所以這次還是田有福第一次接收改造分子。

田有福念念叨叨一大串,然後總結現在要解決的問題,改造分子也得給找個地方安置,還得劃出來個道道。

首先就是人住哪兒,其實很多人說這時候下放就是進牛棚,其實不算準確,牛對大隊可是金貴的很,大隊的牛都是撥了人專門照顧,冬天大雪,田有福還特地讓人給牛搭了結實的馬廄,生怕牛出點問題。

這些改造分子要是跟牛住一起,別說田有福了,哪怕社員們都會不樂意。萬一這些壞分子把牛弄死了算誰的?

所以田有福這會兒最愁的就是把人安置在哪兒。

這安置的地方不能離大家距離太近,省的把社員們帶壞,又不能把人安置的太遠,不然巡邏巡不到。

田有福提議:“給安置到靠後山那塊,以前那誰家的房子不是快倒了?給修修叫人住進去。回頭大隊給撥一點口糧,到明年春天挑糞。”

雖說對改造分子不讓太好,不然就失去了讓他們下鄉的意義。但田有福不是個落井下石的人,分來的可是兩個女的!

有一個還小呢,這要是給人安排的太差,這個冬天怕是這倆人都過不去。

李春娟第一個帶頭不滿意:“憑啥給她們分口糧?那是咱們大隊的口糧,她們又沒有工分,給她分了不就是我們虧了?”

田有福僵硬著臉色:“那你說怎麽辦?”

李春娟不假思索:“別的大隊怎麽辦咱們就怎麽辦!”

別的大隊都是給人直接找個破房子,苞谷桿搭個頂,旁的就一概不管。輪到開大會時候就把人拉出去批,幹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口糧。

田有福鐵青著臉色:“那就舉手表決吧。”

這種事情上他不能專權做主,因為公社交代了下來的人是要參與到群眾的生活裏。

不過好在跟李春娟這樣的人不多,除了一小部分舉手說反對以外,其他人大多都默認了田有福的做法。

田有福也長舒一口氣:“那就這麽說定了,現在再來選一下人,咱們大隊上得出個人促進一下改造分子的進步。”

說白了就是找個人盯著。

田有福不找男的:“這個活得女同志來,咱們有意願的舉個手。”

底下鴉雀無聲。

門口站著的兩個人都快站不住,程淑芬眼神中滿是祈求,緊緊摟著旁邊的女孩。

田有福:“那要是沒人願意,咱們就抽簽……”

李春娟眼珠子一轉,嚷嚷道:“她們倆這種壞分子,就得找覺悟高的管著。我提議找個成分好的。”

田有福連著被打岔兩次,口氣也不是很好:“那你說誰成分好?”

李春娟不出所料:“叫王櫻管!”

“她可是烈士子女,覺悟肯定高,叫她管著這兩個壞分子,肯定能帶動她們改邪歸正。”

李春娟頭一次用改邪歸正這個成語,得意的不得了。

“你們說對不對?再說了,咱們大隊誰家口糧短缺都不能短王櫻的,憑啥她不管?”

李春娟這胡攪蠻纏的樣,著實叫人看不上。

但群眾裏也確實有人眼紅王櫻和徐霜,跟著幫腔:“就是啊,王櫻家條件是咱們大隊數一數二的,他們家還只有她跟徐霜倆人,她管是應該的。”

王櫻還沒說什麽,徐霜就上前一步:“人我們可以管,不過話要說清楚,什麽叫應該?如果條件好點就應該吃虧,那大家都別幹活了,往後就是誰越窮分的越多好了。隊長,你說是不是?”

田有福也被李春娟給弄煩了,但徐霜突然站出來說話還是嚇了他一跳。

要知道以前徐霜雖然沈默寡言,可碰上誰也沒說過重話。

徐霜的話一出,就沒人吭聲了。

是啊,如果說王櫻條件好就應該管,那以後大家還幹不幹活?都往後躲著越窮越好?

李春娟還要再說什麽,田有福已經不想聽了:“你是隊長我是隊長?要不你來幹?”

李春娟前面蹦跶的厲害,這會兒看田有福動怒,卻屁都不敢放一個了。

田有福也尋思不能讓人吃虧,就試探著問道:“這個活也算工分,一天四個工分。”

四個工分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了,抵得上一個好勞力小半天的工。

“就是關照一下人,最起碼這個冬天別出事。”

田有福雖然沒接過改造分子,但是也聽隔壁大隊長說起過。這些下來的人有的是有海外關系,有的是什麽教書的,心高氣傲的上歲數的也不少。撐不住的也有,下來沒兩年人就沒了。

田有福看這兩個又是幹巴瘦的女的,心裏就打突。

王櫻做醫生的,饒是見多了生離死別,但還是忍不住憐憫。

“可以。”

她答應了,旁邊還有人不樂意,早說有四個工分啊,她們指定也能同意。

不就是照顧著別死了就成嗎?每天去轉悠轉悠看看就是了。

李春娟也有點後悔了,本來想著是叫王櫻吃個啞巴虧,她家不是糧食多嗎?再加兩張嘴,看她怎麽每天大魚大肉胡吃海塞。

結果田有福說補工分,李春娟就像是丟了錢一樣覺得虧。

但這時候再說也沒用了,王櫻都答應了。

王櫻看這兩人的臉色都不好,就讓民兵先把人送到她們的落腳地。

她則是回家拿東西,把常見的藥材什麽都稍微帶一些,又拿了一壺熱水和一點黃酒。

徐霜要跟著,王櫻不讓他跟:“你去不合適。”

她是要好好看看這倆人是不是有什麽毛病的,徐霜去戳著算怎麽回事。

王櫻交待他:“你做點疙瘩湯,稀一點的,一會兒我回來拿。”

王櫻帶著東西趕到地方,民兵領頭的還是老熟人,田大樹把人送到地方也沒走,等著王櫻過來。

看到王櫻帶了一堆東西,田大樹偷摸把王櫻拽到一邊:“這都是壞分子,你幹啥這麽細致。可不好叫別人看見,免得你自己也說不清。”

王櫻:“她們剛來,我看看她們有沒有什麽毛病。她們下來改造,也得身體好了才能改造成功你說是不是?”

田大樹撓撓頭:“行吧,反正你多註意。尤其你大伯母。”

王櫻再次謝過田大樹:“回頭我叫徐霜給你送點喜糖,上回你不在大隊,也沒給你送到。”

田大樹上次幫她跟李春娟撕扯的事她還記得呢,是該好好謝謝人家。

田大樹把其他兩個民兵叫上準備走:“成了,我們就先走了。”

王櫻把人都給送走,這才回過頭來環顧四周。

這個破房子是大隊上的五保戶留下來的房子,沒人氣的房子擱了幾年就破敗的不像樣,兩間房子,屋頂塌了一半。剩下的這一半也是潮乎乎的。

屋裏面沒有家具,只有一個炕頭。大門上也沒有鎖頭。

程淑芬抖抖索索的看著王櫻,張口就是沙啞的嗓子:“謝謝你啊姑娘。”

王櫻吃了一驚:“你嗓子怎麽了?”

不是說是唱戲的?

程淑芬苦笑:“嗓子已經倒了,一路上幹著過來的,之前還叫煙給熏了。”

王櫻沈默不語,片刻之後就開始給兩人檢查,這種事再問細有什麽意義呢?徒然揭人傷疤而已。

小的那個十三四歲,眼睛亮的像貓,對生人很警惕的樣子,王櫻去拉她的手,還被她猛地縮回去。

程淑芬趕忙解釋:“她被嚇壞了,平時不是這樣的。”

王櫻擺擺手:“不說這個,你們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或者是有外傷?”

程淑芬說自己沒有,倒是小玉腿上應該是有點磕到了。

王櫻把小姑娘的褲腳弄上去,看了一眼就皺眉:“磕流血了,又沒及時處理。把火升起來先烤一烤,血液流動開再消毒。”

王櫻給兩個人都把了脈,發現就是凍的厲害,別的毛病倒是沒多大。

當即給兩個人一人灌了一碗熱水,又各自加了一點黃酒,讓對方盡快身體熱起來。

在屋裏找到一個破了一半的盆,王櫻回家抱了點炭給弄了個炭盆。

都準備好以後,王櫻左看右看,旁邊那間的房頂實在是破的可以,屋裏的熱氣都聚攏不起來。

她想了想,把那一間的大門弄下來,直接擋在兩間屋子中。

“以後你們晚上就把門擋上,白天就搬走。”

這樣看著另一間的房頂,也沒有人會覺得她們的條件太好。

王櫻忙忙活活一陣,突然聽到外面傳來聲音,徐霜在外頭喊王櫻。

“隊長把糧食送到咱家了,這個給你,是做的疙瘩湯,還有兩個饅頭。”

王櫻納悶:“糧食送咱家了?”

徐霜話中帶著怒氣:“李春娟摻和幾個婦女一塊說的,說是糧食放咱家,省的壞分子拿著糧食胡亂揮霍。”

說是這樣說,給的糧食才多大點,多數還是公社分來的芋頭。

王櫻兩眼放光:“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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