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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第 1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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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第 182 章

崎嶇狹窄的林子裏, 比人要高出許多的茅草深不可測,顧小碗看著像是個無頭蒼蠅一般馱著周苗往前走的元寶,哪怕知曉它是皮糙肉厚的牲畜, 但仍舊心疼得要命,嘴裏低低唸著:“小心小心, 元寶小心。”

只是她這低沈的聲音, 很快就被林子裏驚起的鳥群給掩蓋了下去。

顧小碗不知為何, 她對於成群的鳥雀煽動翅膀時發出的聲音, 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她下意識地擡頭看著天空,即便不是那種吃腐肉的黑鳥, 但仍舊叫她心有餘悸。她收回目光,鉆進了那還搖曳著的樹葉底下,很快追上了元寶的步伐。

不知是走了多久,他們竟然又到了河邊來, 這不是浮滿屍體的那條河, 應該只是那條河的一條小分流,但即便如此,也是足有五六米寬。

水不是很急,只是很明顯深不可測, 顧小碗是不敢游過去的,元寶也無法橫跨。

幸好還有皮筏子, 只是現在就她一個人吹,嘴巴都吹腫了, 才堪堪勉強將皮筏子給吹起來綁在一起, 又把昏迷的周苗放了上去, 元寶也臥了上去。

顧小碗手裏拿著棍子,不停地擺弄, 但很明顯這條並不長的棍子既做不得漿,又當不了桿,所以她並不能掌握著皮筏子的速度和方向,一切只能聽天由命了。

她在慌亂一段時間後,冷靜了下來,確認了周苗沒有發熱,也沒有繼續流血,便開始檢查包袱。

除了一個逃跑時候跑散了的包袱,丟了些無關要緊的東西之外,藥品和銀錢幾乎都還在,這讓她緊張的心情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她才有空開始擔心明淮他們一行人。

卻不知此刻的明淮一行人,同樣已經回到了河邊,為了逃命他們重新上了船,但是前路被漂浮的屍體阻擋了,他們便調了頭。

啟程的時候明淮河與聖元他們起了分歧,因為顧小碗和周苗還沒有來,明淮要等她們。

可是追兵就在眼前,如果不走,非要等,那全都死在這些賊人的刀下。

二胖又提醒了他,皮筏子在顧小碗的手裏,也許會有一線生機的,明淮最終才松了手,於是船在千鈞一發之際,離* 開了河邊。

那些提著刀的賊寇氣急敗壞地看著到嘴邊的鴨子就這樣飛走了,不顧一切想要沖進水裏來,但在猛地灌了幾口腥臭的河水後,他們就放棄了。

聖元受了傷,他們沒有大夫,沿途的村莊也不見人煙,又有了這一趟的上山之危,所以決定不在進山。

因此在餓了一天後,為了填飽肚子,他們又重新在河裏抓魚。

兜兜轉轉的,最終他們又回到了肥頭縣,這時候的肥頭縣又變了樣子,一隊有著五萬多人的正義軍不知是從何處打來的,已經將肥頭縣給完全占領了。

嚇得他們連城都沒有進,直接順著小分流走,試圖避開正義軍的耳目。

等到了馬蹄鎮附近,這條小分流又在經過多次的分流後,終於幹涸了,他們也不得不從船上下來,卻意外地聽說那些正義軍是從山裏殺出來的,不但如此,他們還從山裏帶了不少牛羊雞鴨,還有不少試圖在山裏避世的老百姓們。

這話將幾人都嚇得不輕,忙去找人打聽,那懸著的心終於還是死了。

他們在山裏的小樹屋村落被正義軍發現了,好在正義軍並未動手殺人,而是將人和財產糧食都從山裏帶了出來,如今安頓在馬家灣,要他們將那裏的良田開墾出來,還撥了一隊人馬在那裏負責監視他們種地。

不過出乎意料,除了他們這小樹屋村落之外,山裏竟然還藏著另外一撥人,竟然多達百來號,且還有不少青壯年,所以被發現後,其中有一部分家中有兄弟多的,都被強制入伍了,餘下的便跟小樹屋裏的大家安頓在馬家灣種地。

“怎麽辦?”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到聖元的身上來,都指望他來拿主意。

他的傷勢不算重,人又年輕,所以就這樣給扛了下來,現在精神還不錯,“先去打探他們是如何安頓人的?若像是牲口一般,不日不夜地勞作,那便是拼了命,咱也要將人給救出來。”

但事實上,這正義軍的名號也不是白叫的,他們讓這些村民在馬家灣肥沃的田地裏種植糧食,除了要交公一部分之外,留下來的完全夠村民自己吃。

而且山裏搜刮來的糧食和牲畜,也沒有動他們的,原方不動給還了他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允許他們繼續躲到山裏去,理由是這肥沃的田地無人耕種,而他們的軍隊也大量缺乏糧草。

因此他們將流落或是避世的村民老百姓都聚集起來,甚至城裏的百姓也都給趕出來,安頓到各處有著交通方便和土地肥沃的地方,在另外命人專門看守。

一切都像是原來一樣過日子,唯一的變化就是他們不能隨意離開村子,沒有一點自由。

且年輕適婚的男女,必須要立刻成婚,如若不願意,他們便強制婚配,以此來提高人口。

聽著有些不大人道了,但是,這年頭命都快沒了,還要什麽自由?還要什麽人道?

幾人商議著,是否還要去往鳳陽城未果,就被正義軍發現了行蹤,無奈除了那明淮之外,其他人只能報了假的姓名,眼看要被安排到各出的村子裏種田,那聖元便冒險將所有的銀錢拿出來,希望一行人能安排到一處。

對方掂量著他給的錢財,想著他也不是提什麽非分之想,正好得知馬家灣那邊田多地廣人少,便被送往了馬家灣的村子裏去屯田。

倒是叫他們誤打誤撞,又與大家團圓了。

如此一來,轉了一圈,他們這些人還是在一起,唯獨少了一個顧小碗和周苗。

得知顧小碗和周苗杳無音信,那顧四廂和顧三草眼淚都險些哭幹,只後悔當時沒有攔住大家,不然何必出去遭這一場罪?

現在雖說沒了自由,但最起碼這安全是能有保證的。其實只要想通了,日子和從前也沒有什麽區別,反正靠他們都是種地過日子。

而被大家所牽掛的顧小碗和周苗,此刻卻在一處距離鳳陽不過五十裏的小城鎮。

那日她就這樣隨著皮筏子飄,最後到了一處水流狹窄之處,皮筏子便卡主停了下來,正好周苗也醒來,她先扶著虛弱的周苗下了皮筏子,又去牽元寶,最後收了皮筏子,就在那河邊歇了一個晚上。

翌日周苗好了些,她倆就這樣順著那小河邊走,沿途有什麽就吃什麽,水裏的魚蝦山上的野果,倒也沒有再遇到上次那樣的危險。

走了兩三日,便能看到些零零散散的人煙,和她們一般無樣,破衣爛衫灰頭土臉,挑著筐背著籮逃難的,老人孩子也是有不少,如此一來她兩個假裝成小子牽著騾子,在逃難的人群裏,便不是那麽顯眼了。

而這些人,有的從鳳陽逃出來,有的像是她們倆一樣,想去往鳳陽。

而這個時候,顧小碗也得知了鳳陽城如今已經是被卞王占領了的消息,而那青龍軍則放棄了抵擋正義軍和藍毛鬼,劍走偏鋒跑到卞王俱州的地盤上去,奪了他的大半的土地,在那邊安營紮寨。

這也是使得憤怒的卞王縱容手底下人在鳳陽燒殺搶奪的緣由。

周苗連日跟著趕路,到底是受了傷重傷,終究是體力不支,所以顧小碗便在這小鎮子上停了下來。

也意外聽得了肥頭縣等幾座縣城,如今已是那蜀地正義軍的囊中之物,不但如此那正義軍還將山裏避世的百姓和城裏的百姓們全都分到各處有著肥沃土地的村裏,讓他們屯田交糧。

顧小碗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念頭就是在自己的親人們是否躲過了這一劫?

所以連日都在打聽,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得了消息來,現在她的親人們都在馬家灣裏住在,和一群同樣藏在大山裏的百姓們組成了一個村莊,且還有正義軍把守。

這也就意味著,她想去將人救出來,比登天還要難,而且那邊已然是正義軍的天下,聽說他們管轄森嚴,比不得卞王這邊如此隨意,所以她們倆若是返回的話,不出意外大抵也是要被拉到村子裏去種地。

且還不見得會被安排到馬家灣,而且為了提高人口,聽說他們會將適婚的男女婚配。

所以夜裏顧小碗和周苗商議,“這肥頭縣,咱們是回不得了,去了的話,怕就這樣了。”

“那咱們還往鳳陽去麽?我白日裏聽人說,鳳陽雖管得不嚴峻,可像是咱們這樣沒有依靠的,叫人隨便抓去殺了剮了也沒人管。”周苗憂心忡忡,現在這座小城鎮,也許明日或是後日,不是那卞王的就是正義軍的。

她們倆須得趕緊想個辦法離開才是。

“鳳陽自也去不得。”顧小碗搖著頭,鳳陽現在亂得不像樣,卞王的藍毛鬼所到之處,燒殺搶奪,年輕姑娘更是沒有半點活路。

她說著,一面打量著周苗,“你現在覺得身上怎樣?”

周苗一下意識到了她的打算,馬上坐直了身體,強忍著背後的疼痛,“無妨,小姨你有了門路,咱們今晚就走嗎?”

此刻的兩人,歇在鎮子外面的一處破廟裏,當然這裏也不止歇了她們倆,還有不少從別出來的難民們。現在兩人雖說是做小子大半,但因為有一頭騾子,來的那日就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只不過顧小碗當機立斷,將第一個上來挑釁,試圖搶走騾子的人打得半死後,再也沒有人敢打他們的主意了。

只覺得是個狠角色,為了一頭老騾子丟命不值當。

說來也是萬幸,這戰爭是忽然打起來的,起先大家都是有家有業有田地的,所以並不缺吃的,不然的話,只怕別說是元寶,就是她倆的命也難以保住了。

而門路顧小碗是沒有的,不過意外聽得從鳳陽城南門橋來的那一夥人說,打算去往蜀地,說這正義軍在鳳陽占了幾座縣城,雖說拿這頭的人做牲口給他們種地屯糧,但正義軍對他們蜀地的老百姓和是十分不錯的。

他們打算到了那頭,想法子弄蜀地的戶籍,然後成了蜀地的百姓,這樣就能過安生日子了。

顧小碗聽到他們打算過安生日子的時候,只覺得簡直是異想天開,天下大亂,無一處凈土,連山裏避世的都被找了出來。

但卻意外聽得說蜀地範王爺的王妃有重疾,四處尋名醫,所以很懷疑當時阿拾就是被範王爺的人綁了去。

又或許是被人綁了獻給範王爺。

因此現在肥頭縣回不得,鳳陽去了又恐沒命,更不可能橫跨過鳳陽去那俱州找青龍軍,那麽唯一的選擇就是去往蜀地求一線生機了。

她朝著南門橋那夥人待的方向看了一眼,隱約已經看到他們在收拾行李了,“我想跟在南門橋這幫人的後面,他們去蜀地。”

周苗一聽,自然也是沒有任何意義,更何況她們也沒有更好的選擇,當下也忙收拾起行李來。

不過眼下能有什麽行李,除了那一身破衣爛衫,幾捆繩子之外,其餘的就是些裝著藥的瓶瓶罐罐,以及元寶背上的皮筏子了。

至於幹糧?也萬幸這是萬物生長的季節,山裏有不少野果子可充饑,路邊又多的是野菜,不然兩人早就餓死了。

兩人很快就收拾好了,不多會兒見著南門橋那夥人開始動,她倆也拉著元寶趕緊跟上去。

南門橋這夥人,大部份是瓦市裏討生活的窮苦人,所以老人孩子也有不少,他們剛來這鎮子上的時候,還耍了一天的戲,只是可惜現在誰還有閑工夫去瞧熱鬧,自也是沒有人打賞半分銀錢,因此他們中途就收了場子,也到這破廟附近來落腳。

也是運氣,她倆跟著南門橋這夥人走了的第二天早上,卞王的人便比範王爺的人先占領了這鎮子。

原本還有些煙火氣的鎮子,瞬間被滾滾濃煙所籠罩,到處都傳來廝殺慘叫,尤其是女人尖利絕望的叫聲更叫人心都發顫。

只是這些,顧小碗和周苗已經不知道了,她們倆跟在南門橋這幫人後面走了兩天,對方就不樂意了,要叫她倆交份子錢入夥。

雖說亂世銀錢不值錢,可顧小碗也不敢真將銀錢拿出來,一副打死也沒錢的樣子,和對方來討份子錢的泉子動起手來,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為了隱藏自己姑娘的身份,顧小碗在給周苗綁背上刀傷的時候得到了靈感,所以在隔著一層薄布後,殘忍地用繩子在胸前裹了一圈又一圈,一拳頭捶打下去,感覺不到半點女人的柔軟,反而是那硬邦邦的繩子,像極了男人厚實堅硬的胸肌。

所以跟她動手的泉子並未察覺出顧小碗的身份。

南門橋那夥人坐在樹蔭下歇涼,一邊看著顧小碗和泉子動手,仿佛在看那角鬥場裏決一死戰的兇獸一般,一邊拍手叫好,還有人朝泉子大喊著:“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了他就剩下那個病秧子,騾子就是我們的了!”

這一刻,這一幫常年在瓦市裏混跡,耍戲給人尋開心求生的眾人,也第一次體會到了看戲的樂趣。

只是這樣的樂趣只維持了短短的一瞬間,因為他們歇涼的樹林裏,忽然就殺出了一幫人來,前一刻還在振臂高呼歡笑的人,下一瞬就被一刀抹了脖子。

一時間眾人猶如鳥獸散,跑的跑逃的逃,往四面八方分散而去。

周苗發出驚惶的尖叫聲,提醒了還和泉子扭在一起的顧小碗,她狠狠地踹開了被這飛來橫禍嚇住了的泉子,立馬爬起來,顧不得自己一身的灰土,追上了周苗和元寶的步伐。

南門橋這夥人不少,所以在這些賊人殺來的時候,他們都紛紛朝四面八方逃去,使得人數不算多的賊寇們產生了猶豫,究竟要去抓哪一堆。

但很快,他們就得了結果,他們選擇去追那些年輕的婦人。

像是野小子一樣的顧小碗和周苗,成功逃脫一劫。

在兩人確定安全後停下來喘氣的時候,竟意外地發現泉子居然就跟在她們倆的身後。

此刻的泉子在沒有了跟顧小碗動手時候的意氣風發,他滿腦子都是女人們在賊寇面前時候那絕望哀求的哭啼聲,此刻渾身發著抖,兩眼無神地看著前方。

與他的惶恐對比起來,顧小碗和周苗就顯得有些麻木不仁了,兩人在短暫的休息後,就開始搜刮那能吃的一切來準備填飽肚子。

泉子就在一旁看著,看到她倆在草叢裏抓到螞蚱時露出那高興的表情時,終於露出了些匪夷所思。

但接下來,他看到兩人將那在火上烤變色了的螞蚱放進嘴裏,嚼得嘎幫脆,露出滿足的表情時,他完全被嚇著了,用有些沙啞的聲音驚恐地說道:“那是蟲子!”

跟豬油渣一個味道,是她們倆逃難路上不可多得的精品糧食,怎麽可能會是蟲子呢?不過他的話,倒是引起了顧小碗心中的疑惑,只小聲和周苗說:“和他打架的時候,我就發現他細皮嫩肉的,現在看到咱倆吃這螞蚱,又大驚小怪,只怕原本就不是南門橋的人。”

指不定,又是哪個家破人亡,混跡在人堆裏的公子哥兒。

南門橋的人,什麽苦沒吃過?

只是聲音雖小,泉子還是聽到了,他面露尷尬的神色來,竟然與顧小碗兩人解釋:“我姓崔,原本是跟著叔父來鳳陽找人的,但是誰知道藍毛鬼忽然殺進城裏,我與叔父走散了,就在南門橋和那幫人混。”

他說也不叫什麽泉子,他叫崔子墨,他那日灰頭土臉在南門橋被耍猴的老頭碰到,老頭的徒弟就叫泉子,才被藍毛鬼打死了,正是傷心欲絕,就拉他做徒弟,仍舊管他叫作泉子。

“我那時候也沒地方去,又不知叔父生死,想這有他願意照應我,我就先做著泉子。”反正活命最要緊。哪裏曾想,這日子是真的艱難,在南門橋待了不過兩三天,就被迫離開鳳陽城,跑到了這小鎮子上來。

他說著,那張還灰撲撲的臉上,一雙清澈的眼睛裏竟然露出些顧小碗極少見到的單純,“我家是大族,你們要是能帶我去蜀地,我就能找到親人,到時候我一定會重重酬謝你們的。”

周苗看他,卻如同看個傻子一樣,詫異地收回了打量他的目光,和顧小碗說道:“我不信有錢人家養的公子哥,會這樣傻。”

顧小碗也很詫異,正要表示自己也不會同意帶上他的話,那崔子墨又忽然開口,“我知道你們一直打聽正義軍在肥頭縣圍民屯田之事,想來其中必然是有你們的親戚,只要你們肯帶我一起去蜀地,我回家後,就幫你們將親人贖出來。”他緊張地看著兩人,生怕她們不同意,急得馬上指天發誓:“如果我違背誓言,將不得好死!”

顧小碗和周苗面面相覷,一時覺得他,好像也沒有那麽傻,不然的話,也不會說出這番話來了。

“怎麽辦?”周苗有點動容了。

顧小碗何嘗不動心,沈吟片刻,“不然試一試?”反正她倆是否能順利活到蜀地,兩人也不知,既如此,便帶他一個,走到哪裏算哪裏。

倘若真有老天爺眷顧,活著到了蜀地,這崔子墨又沒有哄騙她們的話,那就是她倆賺了。

所以顧小碗決定賭一次。

“好。”顧小碗轉過頭,答應了他。不過很快又補了一句:“只是你也看到了,我倆並沒有任何幹糧,這一路上,我們並不能管你的夥食,你仍舊得靠自己自力更生。”

崔子墨忽然想起她倆吞下去的螞蚱,有點反胃,可是一面想起那些賊人的刀和婦人們淒厲恐懼的慘叫,他最終還是點頭了,“好。”

如此這般,他們三人便組成了一個小小的隊伍。

只不過顧小碗雖答應了他同行,但見過太多的反目成仇,所以自是不敢太過於相信他,趕路的時候,一直讓這崔子墨走在前面,就以防他在後面突發放黑手。

她想過給對方餵點毒藥,但是她的藥本身不多,也怕一下掌握不好劑量,將人給毒死了。

畢竟她還沒有時間和穩定安全的環境來做實驗。

三人大約走了七八天,他們並不能精確地找到蜀地的位置,只能鎖定一個大概的方向,大路不敢走,山林又不敢進,白天把自己綁在樹上睡覺,晚上摸著黑走小路。

遇到兩次狼,都被元寶狐假虎威給趕走了。

這也使得崔子墨再也不敢打這元寶的主意,起先他竟然還想爬到原本的背上去。

而這期間,日夜在一起,那崔子墨也終於發現了兩人女兒身的秘密,驚訝得一句話都說不出,瞠目結舌地看著兩人半晌。

此後,他在顧小碗兩人面前,就拘謹了一些。

顧小碗也將崔子墨的身份和秉性摸了個大半出來。

出乎意料,他竟是出身那世家大族崔家,顧小碗要是沒有記錯的話,那柳先生的妻子崔氏,應該和這崔子墨是一家,所以她試探著崔子墨,“你同你叔父來鳳陽,是找親人的?”

但崔子墨搖著頭,“不是,是我叔父的一個朋友的兒子,小時候被帶走的,近來才知道就在鳳陽,他便尋來了。”他說到這裏的時候,滿是自責後悔,“我本該在雲州就回家的,但覺得外面比家裏有趣,就偷偷扮作小斯,藏在隊伍裏,等叔父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時間送我回雲州,只得將我帶在身邊。”

他如今想來,滿是後悔。

心想若不是帶著自己這個拖油瓶,也許叔父早就已經找到了他朋友的兒子,回了雲州去。

不過後來他又想,或許那個朋友的兒子早就死了,聽說當年原本是一對雙生子,他朋友帶走了大的,小的一個跟著母親,後來被一個和尚給帶走了。

說是到了鳳陽,但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歷,現在世道這麽亂,怕是早就沒了。

所以他覺得叔父不應該來這一趟鳳陽的,偏叔父又是那重情重義之人。

他想到這些,唉聲嘆氣,原本剛和顧小碗她們倆認識時還算是細皮嫩肉的手,如今滿是茅草劃破的細口疤痕,皮膚也粗糙得不像話。

加上吃的都是野菜野果子,正經能填飽肚子的糧食沒有什麽,所以頭發也開始變得枯黃,現在他的身上,一點世家公子的氣質都沒了,反而像極了餓飯的野小子。

今兒他們發現了一片被挖過的紅薯地,也不知裏面到底多少撥人刨過了,反正他們幾個在裏面辛辛苦苦翻找了半晌,最終只得了兩三個小的,如今放在火塘邊上煨。

火上還烤著一只野雞,這是顧小碗花了很大的勁兒才捕來的,是他們這些天唯一見到的肉了,所以三雙眼睛都目不轉睛地落在野雞的身上。

崔子墨更是不停地問,“什麽時候熟?”他不敢想,有朝一日他竟然會為了一只沒有任何烹調技巧的野雞不停地吞咽口水。

周苗有些嫌棄崔子墨,“說起來,你們這些公子哥,不是從小要學許多東西麽?我聽戲文裏都在唱,你們文武雙全,怎麽這一路上,不見你有半分本事?”更不見他抓半只野雞野兔來打牙祭。

要是阿拾在話,不敢想這一路上他們會過得多快活。

崔子墨已經知道顧小碗和周苗沒有什麽壞心思,對她倆不但沒有了半點防備,還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豪門生活,“那戲文裏都是騙人的,不這麽寫,誰願意去看?我家裏親四五個哥哥,加上各路堂兄弟二十幾個,真文武雙全的,就兩個,餘下的要不就是讀不好書,要麽就像是我這樣,小時候先天體弱,練不得武的。不過大部份啊,還是你們在街上看到的那種紈絝,天天就知道鬥雞走狗。”

顧小碗卻驚訝於他這龐大的兄弟群,“你這麽多兄弟,那得有多少姐妹?”

崔子墨搖著頭,“不知道,親姐姐就三個,庶出的基本都沒見過,其他的就更不認識了,不過應該很多,我娘在家裏是管些事情的,每年到了過年的時候,要往下撥銀子給她們裁一年四季的新衣裳時,我娘都最是頭疼。”

“那,那你們家這麽多人,又要人伺候,一年得花多少銀子啊?照著你這樣說來,出息的也不多,可怎麽活啊?”周苗給聽進了心裏去,粗略地給算了一回帳,忍不住唏噓出聲。

崔子墨真的是將她倆做朋友來看待了,竟然一臉坦誠,“祖上幾輩子攢下來的,哪裏能一口就叫我們吃完了?何況我們這一代裏,也是有那出息的,我爹他們那一代,也不見得全是酒囊飯袋,反正一代裏只要出一兩個出息的,我們的富貴就保住了。”

顧小碗得了他這話,忽然有些不羨慕世家大族裏被培養的接班人了,雖然身上無數個閃耀光環,但特麽這背上不知道挑了多大的擔子,得養著多少酒囊飯袋。

有點可憐。

她拿棍子將火塘邊裏捂著的紅薯扒拉出來,也顧不得燙,就分了三份出來。

“今兒有野雞,要不咱把這紅薯留著明兒吃?”崔子墨其實聞著那捂熟了的紅薯,也忍不住吞咽口水,但一想到天天都是這樣吃了上頓沒下頓,沒個著落實在太難了。

顧小碗已經斷了屯糧的心思,尤其是沿途看到了那不少屍體,所以聽到這話,淡淡地說道:“別留了,人說今朝有酒今朝醉,咱今朝有什麽吃幹凈,便是忽然死了,也免做個餓死鬼。”這讓她想起了那天,和他們一樣夜裏趕路的兄妹倆,那晚上超了他們,哪裏曉得天亮顧小碗他們追上的時候,這對兄妹已經變成涼颼颼的屍體了。

人生無常,哪裏還顧得上明天?

所以吃了紅薯後,又分吃了野雞肉。

吃飽了上樹拿繩子綁起自己睡覺,元寶自己找地方藏,也不要顧小碗多管,反正天黑後它會自己找來匯合的。

不想著下午的時候,顧小碗只覺得渾身涼颼颼黏糊糊的,一睜眼發現竟然是下大雨了,天上烏雲密布,使得這林子裏黑漆漆的,周遭全是雨水落在樹葉上傳來的嘩嘩聲音。

崔子墨以這次淋雨向顧小碗和周苗證明了他的確身嬌體弱,所以他著涼了。

整個人從樹上下來的時候,體溫燙得恐怖,嘴裏迷迷糊糊含糊不清地說這些叫人聽不懂的話語,顧小碗給他吃了些藥,拿不定主意他能不能醒來?

又或是醒來出來,燒成了個傻子怎麽辦?

周苗背上的傷已經好了,現在除了有一道猙獰的疤痕之外,並沒有給自己留下什麽痛苦。所以她十分不理解,“怎麽一個男人能嬌弱成這副樣子,不過是淋了些雨,就要死不活的。”

顧小碗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過這種溫室裏的嬌花了,嘆著氣,“咱們最多能給他一天的時間,要是一天不好,咱們也顧不上了。”

不是她現在變得殘忍無情了,而是越多的人往蜀地逃,大家帶的幹糧早就所剩無幾,所有人都將這一日三餐鎖定在了沿途的野菜野果上,他們慢一步的話,只怕到時候草根樹皮都吃不上了。

那到時候就只能活活餓死,反正她是不可能像是黑鳥一般去吃那些死人的腐肉。

這一天對於她們倆是難熬的,雖然不願意相信外人,可是這崔子墨的確是少有的沒有半點心機的人,對她倆也十分坦誠,這一路上算是相處得很愉快,姑且能算朋友。

所以兩人當然都不願意崔子墨死,更何況崔子墨還給她倆畫了那樣大的餅子。

因此到下午的時候,崔子墨還沒醒來,周苗開始求神拜佛了。

她還拉著顧小碗,“小姨,一起求,萬一有用呢?”

顧小碗說,“要是求神有用的話,我想直接求天下安定,給我一隅安身。”

周苗聽到她的話,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小姨,你這是在為難菩薩。”

兩人的話語中,聽到了身後枯葉上躺著的崔子墨發出了沙啞的聲音:“我死了麽?黑白無常來了麽?”

顧小碗和周苗聽到他的聲音,急忙轉過身去拍他的臉,問:“你怎麽樣?還認得出我們是誰麽?”

崔子墨一臉茫然,定定地看了她倆片刻,才不解地叫:“小碗,阿苗?”

顧小碗松了口氣,和周苗說:“還沒傻。”

“菩薩保佑。”周苗也慶幸,一面問他是否能起來,能走的話得立即趕路,不然後面逃難的人多了,他們就不好活命了。

崔子墨原本還想繼續躺一會兒的,他現在覺得渾身的肉都酸痛得厲害,但是一想到後面全是逃難的人,也許還有那燒殺搶奪,為了活命不擇手段害人的,他立即就爬起來了,“我能走!”

顧小碗半信半疑地打量著搖搖晃晃的他,給他遞了一根棍子,“要實在走不動了,讓元寶馱你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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