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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在昨夜離開申將軍房間到黎明之際,你們各自都在哪裏、做什麽,可否如實相告?”

對於李星鷺的問題,在場眾人的回答重合度極高,大多是‘在房中安寢’,唯一的例外就是蔡昊和齊世安,在夜半三更之時,兩人竟然還在齊世安的房間議事,蔡昊也似乎全然沒想過要回房安慰目睹命案的妻兒。

兇手選的作案時間很巧妙,午夜時分其餘人就算沒有安寢,多半也不會出門在庭院裏晃悠,這樣一來,兇手既能防止作案過程被人目擊,又能混淆自己的不在場證明。

“申將軍的命案才發生不久,誰能料到兇手這麽快就再次動手……”

蔡昊突然的感慨遭到了鐘雁歸的冷笑嘲諷:“這還用預料嗎?我們居住的宅院裏有一個動機未明的殺人兇手,怎麽想都要防備祂再下毒手,可惜有你蔡大人阻攔,守衛進不來宅院——要我說,嚴長史黃泉路上最應該惦記的不是兇手,而是蔡大人。”

“你……姨姐你最好還是積點口德!”聞聽這樣晦氣的指責,蔡昊頗有些氣急敗壞,但因為鐘雁歸的身份,他又無法對其無禮咒罵,便只能回以一句輕飄飄的告誡,反倒顯得無力。

鐘雁歸不以為然,卻是意味深長地盯著他反駁道:“我又沒做虧心事,何必積德尋求庇佑。”

兩人的爭執聽在李星鷺耳邊,她反而察覺到一點不對勁——

連環殺人案通常具備三個基本要素,一是犯罪行為的連續性,二是受害者的特定性,三是犯罪手法的相似性。

申宇強死在他自己的房間裏,死因是在服用過迷藥後被匕首貫穿頭顱,嚴卓霖死在庭院的大樹後,死因是被人從身後一劍穿胸。

兩起案件的犯罪手法不具有相似性,可是蔡昊卻一開口就把兇手定義為同一人——難道在他眼中,申宇強和嚴卓霖這兩個受害者有什麽共通的特定性,以至於構成兇手的殺人動機?

李星鷺直覺這會是案件的突破點,只可惜她並沒有辦法從蔡昊口中得到答案。

“這把劍,劍身鋒利,長足一尺,重逾兩斤,似乎可達軍用的標準……”

這時,孟素商湊到屍體近旁,她不懂驗屍察傷,她看的是兇器——孟素商常年在軍中受訓,後又兼任參軍一職,對各種兵器的估量,她可以說是行家中的行家。

因此,鐘雁歸也被吸引了註意力,她仔細打量過兇器之後,忽然驚聲道:“這是青州軍將士佩劍的款式,城中大小鐵匠鋪嚴令私下鍛造,只能提供於軍中。”

不同於插在申宇強頭顱上普通做工的、街上隨處可買的匕首,用來殺死嚴卓霖的兇器卻很不同尋常。

在鐘雁歸說出那番話之後,眾人將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了向將軍向超身上,懷疑他的理由也很簡單——他是青州都尉,在軍中任職十多年,最容易拿到軍用兵器,何況他人高馬大的,一看就力氣超群,完全能夠殺死申宇強和嚴卓霖。

“你們都看我作甚?”

向超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成了眾矢之的,他怒吼著辯解道:“同僚數年,我怎會對申兄和嚴長史痛下殺手!”

不過這番辯解說或不說都沒有區別,因為實在是沒什麽說服力,無法減弱半分眾人對他的懷疑。

但因為沒有切實證據能佐證向超殺人,所以她們也不能立刻拘捕他,這意味著危險還沒有解除,下一樁命案隨時可能發生——

“我再問一遍,諸位還是不同意我調兵進宅院內充作護衛嗎?”

鐘雁歸重覆了先前的提議,然而這次的反對者仍有蔡昊,他堅決不同意、不接受這個提議,甚至口不擇言道:“姨姐你的嫌疑也不能被排除,調遣你的親兵來守在每個人房門口,萬一你‘監守自盜’,我們豈不是無路可逃?”

“不可理喻。”

鐘雁歸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仿佛蔡昊是一個刻意在她面前出洋相的跳梁小醜一般,她都不願意與他爭吵,免得拉低自己的氣勢。

見到兩人再次僵持不下,齊世安只得站出來調和:“國公大人,派兵進宅院裏雖能起到護衛作用,但也會導致院中的人員構成更加覆雜,如若還是出了命案,嫌疑人範圍就難以圈定……”

“希望你們的確是出於這種考慮,而不是因為準備私下商量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生怕被人聽了去。”

鐘雁歸沒有再堅持,她留下一句對蔡昊和齊世安的嘲諷之後就帶著女兒和丈夫離開了,在她走後,眾人也沒有理由繼續留在案發現場,於是紛紛散開,各自打道回房。

出乎意料的是,蔡昊竟然沒有和齊世安走同一個方向,眼看著孟素商因為房間位置靠近而跟上齊世安,李星鷺和沈舟雲對視了一眼,彼此達成默契——跟蹤蔡昊。

跟蹤最重要的是隱蔽,但李星鷺不會武功,無法收斂腳步聲和氣息,因此只能接受沈舟雲的提議,從後面環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借助這種方式避免暴露的風險。

以沈舟雲的武力,就算背著李星鷺仍能像尋常一般步履飛快,但他刻意走得緩慢,恰好目睹了向超和蔡昊一前一後地走出宅院門口,往某條偏僻的小道行去。

兩人一路不緊不慢地跟著,最終瞧見向超、蔡昊走進一個偏僻寂靜的小佛堂。

“向將軍,談話之前,蔡某可要先告訴你一句,世子殿下知道你我會面,如若蔡某出了什麽‘意外’,你逃不了!”

幸虧蔡昊武功一般,而向超也只是虛有一副壯碩身軀,所以當沈舟雲帶著李星鷺躍上屋頂時,他們沒有絲毫察覺,繼續著劍拔弩張的對話。

“蔡大人,你少給我倒打一耙!”

向超直接從腰間拔出利劍,毫不客氣地指向蔡昊:“申兄遇害的那天晚上,你指責那個李姑娘賊喊捉賊,但誰才是真正的賊,你我都心知肚明!”

“蔡某當然知道,那個賊不就是向將軍你嘛。”

通過瓦片大小的視角,李星鷺瞧見蔡昊面對劍鋒時毫無畏懼的臉色,他甚至伸手撥開了向超握劍的手臂:“沒想到你個濃眉大眼的大老粗竟如此會做戲,申將軍死時,我不拆穿你,一來是為了顧全舊情,二來嚴長史同樣有嫌疑,可是當嚴長史也被害,兇手除了你之外還能有誰!”

向超被氣紅了臉,他似乎極力壓抑著怒火,只低聲朝蔡昊怒吼道:“休要血口噴人!整個青州誰人不知我與申將軍乃結義兄弟,同嚴長史更是雖有口角卻無仇怨,何來緣由殺害他們二人?”

“反倒是你蔡大人,如今高居尚書之位,又有寧王這個姐夫撐腰,眼看著是前途無量,可惜卻有把柄落在我、申將軍和嚴長史手上——十年前的那樁事若是被人翻出來,不僅是你,連寧王也要以死謝罪,所以你為防事洩,就幹脆把我們逐一滅口!”

聞言,不止蔡昊,屋頂上的李星鷺也瞪大了雙眼,她沒想到第一次跟蹤就能知曉蔡昊的殺人動機。

但更讓她在意的是,向超口中十年前那樁一旦事洩、連寧王也要以死謝罪的事情,究竟是何等要事,竟能扳倒一位連宣文帝也無可奈何的、聲望極高的藩王?

“向超,你汙蔑我的言辭未免太可笑——事情已經過去十年之久,我怎會到此時才殺人滅口生出事端。”

蔡昊冷笑連連,語氣也逐漸變得陰狠:“至於你和申將軍,相比起兄弟情深,流傳更廣的還是他將你這個同階武官當成馬夫隨從指使,更令人不平的是,京城金吾衛左將軍因傷調任,空出一個人人爭羨的官位,陛下恩賞英國公,令其推薦青州武官上京接任……”

“為此你拋卻尊嚴對我那姨姐百般討好獻媚,好不容易她松了口風,申將軍卻憑著與太後的族親關系直接得到了升遷機會,你怎能不妒恨?更何況申將軍還未赴任,事情仍有轉機,只要除去申將軍這個絆腳石——你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一來一回間,兩人將對方的臉皮徹底撕破,露出各自皮下的險惡心思。

聽到這裏,李星鷺暫時認為向超的殺人動機更加強烈,但她知道這場爭端還未結束,遲早會爆出更加驚人的秘密——

“哼,我是對申兄的行徑偶有不平,但不至於殺了他,還有嚴長史,我與他可沒有利益沖突,難道蔡大人你還能扯出我殺害他的理由?”

一陣沈默過後,向超沒有變得比先前更加沖動,而是將劍鋒收入劍鞘,仿佛恢覆了理智:“有動機對他們二人痛下殺手的唯有你,因為十年前那樁事歸根結底是你和嚴長史策劃的,我和申兄不過是迫不得已而協助,如若事發,可是要牽連你蔡家一族老小的……你從前或可放心,但再次來到這個地方,你怕了、你要滅口我們三人來永遠掩蓋那件事。”

“好一個迫不得已。”

李星鷺從蔡昊的語氣中聽出了藏不住的殺意:“你憑借那件事升官發財時怎麽不說迫不得已?”

向超卻不再回答,他感受到了蔡昊的殺心,但並沒有顯露出畏懼,而是仰頭大笑幾聲:“反正向某小民出身,不像蔡大人你肩負一族榮光性命,你和你那位世子外甥想要向某性命就盡管出招,大不了破罐子破摔,就算捅破十年前那件事同樣會讓我背負罵名,我也要拉著你們一起死!”

向超離開了,蔡昊站在原地發楞許久,最終也走出這間小佛堂,只剩下趴在屋頂的李星鷺和沈舟雲為二人對話中透露出的事情而苦思不得其解。

十年前的那樁事所指為何?申宇強、向超、嚴卓霖、蔡昊乃至於寧王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今時今日發生在青山寺的兩起命案真的與其有關嗎?

李星鷺最初以為通過向超和蔡昊的互相指控窺見了真相的全貌,但細究之下,也許她所見所聞的只不過是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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