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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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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3 章

幾個月後,曹二郎的雕工很有長進,雕刻的手鐲讓朱夫子也稱讚了一番。他很高興,決定精心雕一件作品送給那小姑娘。

兩人熟悉了許多,他問小姑娘為什麽總裹著頭巾,得到的回答是,頭發太多太密不好梳理,裹起來能不被風沙吹亂,她不喜歡頭發裏吹進了沙塵的感覺。曹二郎當即想到要送她一把梳子。他撿了合適的牛骨頭,要雕刻骨梳送給小姑娘,她叫阿蓮赫塔,多好聽的名字呀!

他制作骨梳時很仔細,在梳齒上的手柄處刻上蓮花圖案,還特地找到紅藍花染了色,骨梳做好了,他自己欣賞了一下,很滿意,卻平添意外,讓他躊躇骨梳該不該送了。

曹二郎房裏的木架上堆滿了骨雕作品,娘見了說太亂,和他一起清理。收拾到一個鷹隼圖案的骨雕時,娘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急切地問他:“阿銀,這是你雕的嗎?你怎麽會這個圖案?”

得到兒子的否認,許氏追問道:“那這墜子,你是哪裏得來的的呢?”

自然是與阿蓮赫塔交換得來,其實那堆骨雕裏還有她的作品,不過早期刀工不細致,雕刻的形象粗糙,不如許氏手裏這一枚精致。這是前次見面時,阿蓮赫塔誇口的得意之作,她看了曹二郎的作品,挑剔地選了雕刻的一朵蓮花墜子,曹二郎不服氣她自得的表情,說下次帶的骨雕一定會讓她驚喜,因為他的骨梳已經快做好了。

曹二郎見娘的緊張神情,本能地沒有說出原委,遮掩地說:“是在集市上跟人換的,怎麽啦?”

許氏追問在哪個集市,對方長得什麽樣子?

“是在馬家集,當時我已經往回走,要出了集市時遇上的一個人,他見了我的骨匕要買,我說了價格他嫌貴,見他那堆東西裏就這墜子的刀工不錯,就跟他換了這墜子,有什麽問題嗎?”

“他長得什麽樣子,是漢人嗎?”

“那天有點兒晚了,沒太註意長得什麽樣子,覺著個子不高,應該是漢人吧,說話和咱們一樣,到底怎麽了?”

許氏聽了兒子的解釋,松了一口氣,說:“這個鷹隼圖案是摩羯人的圖騰,你說怎麽了。”

曹二郎心裏一驚,“周圍的草原上不僅有摩羯人,還有其他人,而且老鷹在草原很尋常,怎麽知道這是摩羯人的圖騰呢?也許是湊巧吧!”

“即便是湊巧,這也不是老鷹,更像鷹隼圖案,”許氏對兒子解釋,叔叔嬸嬸帶著她長大的日子裏,邊境時有戰火紛爭,家眷們常常要往別的城鎮躲避。有一次的情況很兇險,她們坐上馬車飛馳而去時,人群傳來驚呼,她一回頭,就見遠處黑壓壓的塵沙飛舞處,有一面飄揚大旗,上面就是這個鷹隼的圖案。

“兒子,那圖案我記得特別清楚,不會錯的,跟你換這個的即便是漢人,估計也是到處游蕩的貨郎,而且,這東西出現在咱家不合適,你快十歲了,該明白其中的道理,扔了吧!”

曹二郎心裏揪得緊緊的,腦筋很快地一轉,想到辦法,說:“可是,這圖案既然這麽敏感,扔到哪裏都不好,萬一被人看見是我扔的,咱還說不清了,不如我將圖案磨淡一些,或者我改下刀,換成一只鳥,人家就看不出來了。”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你能改嗎?”

只要能保住這墜子,必須能改呀!曹二郎立馬拿出工具,打磨改刀,將墜子改小了許多,磨了外形看不出原有圖案,許氏見了才放心,叮囑他以後去近處的集市,別去那個人員覆雜的馬家集。

“好的,我不去那裏了!”曹二郎心裏補充:再去一次就不去了,要見見阿蓮赫塔,問清楚她到底是什麽人!

處在大同鎮的邊緣的馬家溝,離大同河及草原很近,是外敵侵擾時首當其沖的目標,為了躲避戰火,有條件的原有住戶離開了此地,剩下的人紛紛逃離,直至整個村莊十室九空。戰火平息後,無家可歸的人聚集到此,利用低矮簡陋的泥屋度日,草原上的牧民會來這裏用獵物換得生活物品,久而久之,這裏成了小小的集市,人稱馬家集。

官兵的哨卡設在在高處,遠遠地瞭望著,遇上敵情發出警報,馬家集的人群首先得訊逃離,這裏成了十室九空的戰場。等到戰鬥結束敵人退去後的日子,老百姓慢慢回來了,馬家集又成了集市,漸漸的,人們知道春夏季比較平靜,秋季的氣候如果趨於寒冷,戰事的風險會大,所以,越臨近深秋,離開此地的老百姓越多,還不到冬季,馬家集已經空蕩蕩的了。

曹福銀見到阿蓮赫塔最後一次時,正是初秋,他記得北風已經裹挾著冰涼寒意,但見到阿蓮赫塔的面容時,他的心更涼。

阿蓮赫塔拉開裹著的頭巾,露出她未脫稚氣卻精致的臉龐,五官立體的面容上,高挺的鼻梁玲瓏小巧,在右側鼻翼上戴著一枚銀色鼻飾,頭巾下露出的黑發卷曲濃密,耳畔的精致耳環,她的皮膚白皙而光滑細膩,整個人如同精雕細琢的玉石,散發著自然美麗的光澤。

阿蓮赫塔笑著問:“我的頭發是不是很濃密?你送我的梳子呢,讓我看看會不會驚喜!”她清楚自己容貌的魅力,見曹福銀呆楞著不說話,以為又是一個被她美麗外表折服的人。

殊不知,曹二郎心裏直冒寒氣,仿佛大陰山頂的積雪封凍了他火熱的心,披著厚重積雪的山石壓在了他的心上,心底的酷寒壓得他幾乎站不住。他木然地將手裏的骨梳遞給她,聽她發出驚喜的笑聲,她笑著嬌嗔道:“我還不到八歲呢,你就送我這個,你的心思好壞啊!”

曹二郎聽見自己緊張而失真的聲音問道:“你看起來不止這歲數,居然年紀這麽小,你不是漢人吧?”

“當然不是,看我這個頭巾的裝扮,顯然不是啦!”清脆如銀鈴般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地說:“我爹爹是羯族部落的首領,我是大妃的獨生女兒,”她滿意地見到對方一臉驚疑的表情,笑著說道:“娘說我現在年幼,還能到處逛,明年我就不能過來了,會被人看出來的。”

摩羯人生活在大同河以北,游牧在草原和大陰山各處,分為幾個部落,羯族是人數較多的部落。摩羯人身體強壯,塊頭與個子生長得快,即便是幼童,也比同齡的漢族人顯得高,女子十歲後就會發育,那時的女性特征明顯,戴著頭巾也能辨別出來。

阿蓮赫塔對曹二郎坦陳事實,顯然沒防備他,但聽在他耳裏,卻驚起心裏的驚濤駭浪:她果然是摩羯人!摩羯人!摩羯人!

“你明年會來找我嗎?”阿蓮赫塔有點害羞,眼含喜悅地說:“我們住在大陰山的東面,你是漢人也沒關系,到時候住在我的帳篷裏,有我的庇護,誰都不敢對你做什麽的!”

“瞎說什麽呀,我幹嘛要去找你,誰要你庇護啦?”

曹二郎頓時回過神來,奪過她手裏的骨梳,說:“你誤會了,這個不是送給你的,我是讓你看看我的手藝的。。。我不知道你不是漢人。。。這裏我不會再來了,就此別過吧!對不起。。。”

他說得語無倫次,阿蓮赫塔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很生氣地說:“你騙人,你說過,這梳子就是要送給我的,你是喜歡我的,難道我不是漢人你就不喜歡了?”

曹二郎連連搖頭,他有點激動,“你別說了,沒有,沒有喜歡,你誤會了,對不起,我走了。。。”他匆忙地離開了馬家集,走得飛快,很快就消失在阿蓮赫塔的視線裏。

他沒聽見小姑娘失落的自語:“漢人果然是虛偽的,真無趣!”話音剛落,不知哪裏鉆出來一個敦實的黑小子,憋著漢語說:“小姐快回家吧,要不老爺該著急了!”阿蓮赫塔嘆了口氣,往集市側面角落走去,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向草原疾駛而去。

走得近乎小跑的曹福駿,聽到一聲“阿銀!”,回頭一看,是娘趕著馬車叫他,“阿銀,上來!”

曹福銀跟著娘回家後,娘說見他往馬家集的方向走,不放心地趕了馬車去追他。

“你個傻小子,走得還挺快,我在村口看見你的背影,回去趕車,追上你時都快到馬家集了,”許氏給兒子遞毛巾,示意他洗把臉,“對方那麽美麗的小姑娘,你還哄著我!”

洗了臉的曹福駿平靜下來,羞愧地說:“對不起,娘,我錯了,我沒想到她不是漢人,以往她都是蒙著頭巾的,我今天想見最後一面,想問問她是不是漢人。。。”

看到她的面容,已經知道答案了!

他聲音越說越小,想到了什麽,對娘解釋道:“不過我們一直都在討論雕刻,沒說過別的,而且,我保證再不見她了!”

“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語不笑能留人。”既然不能留下人,則是花石本無意,與語笑有何相關!

此後,曹福銀再沒動過雕刀,收起了包括那把骨梳的骨雕作品,除了被他磨得變小了外形的墜子。

他每天除了練功就是讀書,希望走一條與父兄不同的路,經過幾年的努力,他實現了自己的理想。他得到了大學士的賞識,又以前十的好名次通過了武舉,入職了兵部職方司,成親娶了大家閨秀,他的日子平順無瀾。

休沐日,他喜歡逛城隍廟,看看攤子上的特色風物,淘換些有趣味的舊物。

這天,曹福駿經過擺滿零碎舊貨的攤子,見鋪陳的油布上擺滿了壺瓶銅杓,還有手鐲、吊墜之類的小件。他掃視一番,一眼看見了曾經熟悉的骨雕墜,他拿起墜子細看,摩挲著上面刻的蓮花圖案,突然感覺到往事並沒有忘記,反而清晰地浮現了出來。

這個墜子是曹福駿親手雕的,當年他送給了阿蓮赫塔,他堅信那位小姑娘會珍惜墜子的,此時卻出現在京城,是被主人丟棄了嗎?還是主人有什麽意外?曹福駿突然生出強烈的願望,希望回到大同去看看,希望得到故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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