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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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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周先生是位師爺,本是城郭縣湯知縣的一位幕僚,剛剛辭職,準備投奔在青陽縣做知縣的族兄。既然辭職,又喝了酒,自然有些牢騷話。

“世風日下,驕奢淫逸之風日盛,蓄養聲伎、縱情聲色之輩漸多,東翁(指知縣)欲上下打點,難免捉襟見肘,平日在官司上多些舉動,也情有可原;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向百姓下手太重!派下勞役時,大戶們用錢抵頂的倒也罷了,其餘人,給錢的就派在本地,沒錢的會派去外地,你走了卻不知,這次有人不服被派去外地勞役,口裏叫著要往州府告狀,他下令打板子,我當時委婉勸過,稍加訓誡便罷,東翁卻不聽,惱怒那人一介平民敢威脅他,打起人來也不叫停,那些衙役見無銅板可拿,手下沒個輕重,竟然將人打死了!”

淩霜聽了心裏一驚:姜攸不在縣衙做捕頭啦?知縣在大堂打死了人!

姜攸語氣低沈:“當初聞大哥在時還好,後來我當差時,差役們濫收錢苛刻人的事,只要餵飽了湯知縣,他都當做不知道,我實在是看不下去才走的,也是擔心,萬一知縣出了事,在他下面當差的都會受責罰,到時候挨板子事小,丟了命就不劃算了!”

“聞兄弟當差多年,壓得住手下,為人豪氣,朋友多,李縣蔚都與他交好,湯知縣也不好太過分,你是新來的,想壓住那些老油條,不容易的,偏李縣蔚調走,新來的縣蔚與他不同。”

裏面傳來周先生的嘆息,“唉,還是你想得長遠,早早地走了,這不就出事了!我聽說那死者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家中必定不會幹休,此事恐難善了,我就辭了他出來,恰好我有位族兄在青陽,希望能順利入幕。”

“先生精通刑名又專錢糧,謀館必是能成的,倒是我這半個多月,沒想個轍出來,唉!”

“小友不知,江南文風盛行而科場失意者多,僅我所在的紹縣,落地者想謀館入幕的不知凡幾,即便能入幕,也有千方百計奪職的人,‘朝入幕而暮割席’之事也尋常,希望這次能得族兄關照,可以穩定幾年。至於小友,我看你武功高強,不如試試武舉,若能中舉,以後的前途就不愁了。”

“多謝先生指點,我想想……”

淩霜做了爆炒熏腸,切好熏肉端上桌,他倆特別高興,吃了幾口熏腸,都連連稱讚。

淩霜到書房隨意翻看,等著小翠從香料鋪回來。

姜攸敲了敲門框:“謝謝你的菜,手藝真不錯!這次準備做什麽調料?”

“十三香用得快,打算再配一些,知縣大堂打板子死人了,怎麽會這樣?還有,你,不做捕頭了?”

“湯知縣膽大心黑,貪財剛愎,他不是獨立縣的知縣,他以為能在縣令大堂一手遮天,遲早要出事的,真出了事都是下面人頂缸,到時候捕頭一定脫不了幹系,我不如早早離開算了。”

“我當初想的簡單了,以為武功好、受過先進的文化教育,做捕頭還不是手拿把攥的,在這裏居然玩不轉!‘學而優則仕’,當師爺都需要是從小進學、經過科舉的,”姜攸臉色不太好地說:“如果有家族支撐,這身功夫還能有點作為,難道,我真的只有當鏢師或開武館?”

姜攸滿身酒氣,單手撐著頭,第一次露出低落情緒,淩霜關切地說:“喝多了吧,廚房有醒酒湯,讓人給你端一碗來。”

“我還行,這點量不算啥,不用喝醒酒湯,太酸了,剛才我扶周先生到客房休息,他的小廝給他喝過了,謝謝你。”

“沒事,我順手做的,”淩霜給他倒了一杯茶,玩笑道:“錯過了沈小姐給的機會,後悔了吧!”

姜攸揉了揉額頭,微楞了下,反應過來說:“誰?噢,那是啥機會,向人低頭的機會?只要答應就得一輩子仰人鼻息,我又不是找不著飯吃,才不會賣了自己呢!”

淩霜遲疑地問他,“你……以前是學生吧?”輕聲說道:“我以前是標準的社畜,上了幾年班,明白沒有依仗的人,哪裏都不好混!”

姜攸看了她一眼,笑道:“早看出來了,你在葉成家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到謝府當差也是努力適應,那句話怎麽說的,一看你就是‘被社會毒打過的人’!”

“為了生存身段柔軟些,也不是什麽丟人的事!”

“不是,你別誤會,我其實挺佩服你的!”姜攸急忙解釋,有點沮喪地說:“你猜的不錯,我不會謀生,因為那時,我不需要謀生,家裏人只要我不吸毒不犯罪就好!”見淩霜先愕然又懂了的表情,他點點頭說:“對,就是個富二代,俗稱會投胎、含金鑰匙出生的人。”

姜攸自嘲道:“沒想到一遭回到這個落後時代,‘繁華靡麗,過眼皆空’,古人描述的種種因果後報,我現在感同身受呀!如今四處奔波、碌碌謀生,是前世鐘鼓饌玉、恣意享樂的後報吧!”

淩霜接著姜攸的話,笑道:“是呢,‘真所謂癡人前不得說夢矣’!”

“你也喜歡張岱的文章?”姜攸喜道,“他那篇《陶庵夢憶》的自序文,構思巧妙、文辭清雅,用典貼切,真是絕佳的‘說夢文’!”

“腳夫跌破了他人的酒壇擔憂賠償,希望(此事)是做夢;窮書生中舉參加鹿鳴宴,恍惚間害怕不是真,唯恐是做夢。這樣的掌故嵌入他凝練的文章裏,行文生動靈活,細細讀來,倍感滄桑與隱痛,仿佛在嘴裏含了一枚幾千斤重的橄欖,酸澀清香又令人回甘無窮。”

淩霜讚同的附和著,歪著頭想想,眼神一亮地猜測道:“你說,他會不會生活在這裏呢?”

“別欸,那是朝代更疊的時代,他寫這書時已經是改朝換代,落魄了!”

淩霜有點懊惱地說:“是哦,看我,有點糊塗了,咱周圍的環境還平穩,他應該不在此地,希望他不是此時人!我當年讀那本書是囫圇讀的,裏面的生僻字太多,你說是吧?”

“是呀,我小時候幸而有老師指導,明白了生澀用詞的典故,再讀那些奇坳字詞時,就覺著真貼切,難怪他被稱為語言藝術家,看完了我蠻喜歡的。”

淩霜努力回想,“讀書時學過他的文章嗎?我怎麽沒印象”

姜攸有點自得的笑道:“我上的是全寄宿的私立學校,是家父和幾位好友一起辦的,除了常規的課程和英語、法語,還學功夫健身,背誦國學文章,每天都排的滿滿的,放假了和父母出去旅游,或者呆在學校托管班裏。”

淩霜好奇地問:“你們的托管班放動畫片嗎?我們的托管,到了二年級就不放了,是各種興趣班。”

“我參加的托管班是學圍棋和書法的,沒看過什麽動畫片,長大後和朋友一起玩,喝酒聊天時聽過一耳朵,回去找來片子補看了一下,覺得好幼稚,但是大家都看過,我也不能不附和著講出個一二來。”

姜攸沈浸到回憶裏,“我假期到非洲大草原去玩,坐在四驅車上追逐動物時,讓司機開到最高速,我覺著身心都放飛了,想象著自己就是生活在那片的大草原的人,而且,我曾經有過潔癖,身處缺水少電的環境裏,竟然給治好了,之前到處看了都沒看好的,在物資缺乏的狩獵車待了十幾天,就不治而愈了,奇怪吧!哈哈”

“所以長大後,我選擇去了非洲,”姜攸笑著繼續回憶道:“剛從學校出來時,喜歡玩,好像一直玩不夠,我和一幫朋友,去南極游島看海豹、信天翁;去冰島追極光;然後,一般的旅游不刺激,我們就到各處蹦極、探險,玩滑翔傘、動力傘,翼裝飛行……最後,玩翼裝飛行時,有人因為故障失事,年輕的生命說沒就沒了,他家裏人都哭暈了!我爸媽被嚇住了,不讓我再玩,說我該做點正事,於是我選擇去了非洲。”

姜攸神情向往地娓娓道來,“我最喜歡開著陸地巡洋艦,行駛在空曠、起伏綿延一百多公裏的草原上,你知道嗎,雨季來臨前,為了有新鮮的綠草牧牛羊,當地人會放火燒荒,燒荒時的火焰隨風搖曳,四處彌漫的青煙拖得老長的,駕車快速開過去,濺起地上燒焦的草木灰,就會卷起一陣黑灰……不過大雨一來,馬上會冒出綠油油的嫩草,一片片的瘋長,仿佛綠色的地毯,鋪滿了谷坑。”

長噓一口氣,姜攸語氣迷惘地說:“‘孤天之鶴,尚眷舊枝;彌空之雲,亦歸故岫’,天上的孤鶴,尚且眷念舊枝;漫天出山的雲彩,也會飄回原來的山峰,咱們,還能回得去嗎?”

淩霜正聽得出神,聽到他的感嘆之語,笑道:“你過去的日子真精彩,一般人很難體驗的你都已享受過了,像張岱那樣,常常回憶下就好咯!你只當到這裏來,是接一下地氣,看看普通人怎麽過活的,依我說,周先生的建議就很好,你去參加武舉,騎射武功難不倒你,就是那些八股文章,你有國學基礎,學起來不會太難的,你一定能中舉的!”

“南美洲有種很好養的小花,長在貧瘠幹燥的砂土裏,在烈日暴曬下,也能開出五顏六色的紅、橙、黃、粉、白色花,人們叫它太陽花,”姜攸欣賞的看著淩霜,“你就像太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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