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空間轉換, 何曉穿過漆黑甬長的巷道，出現在一個地下空間。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能量分析儀，這裏竟然沒有異核輻射。

這是一個類似於中心控制室的地方, 很大, 很規整。中心區是一個巨大的圓柱形操作界面, 一些零零星星的指示燈亮著。很明顯，這裏的設備還在運轉。

可是, 這裏沒有人類。

何曉的精神探查早已把這裏的一切查探清楚, 這裏有活物, 但不是生命體，那是……, 何曉轉頭向一個方向看去。

那裏的一個小門緩慢打開, 一個敦敦實實的機器人從裏面穩穩駛進來。

“很高興見到你, 歡迎到來！何曉。”機器人用男性的電子合成音與何曉打招呼, 機械的聲音透著熟絡, 仿佛何曉是它久別的朋友。

何曉疑惑地看著這個與生活機器人差不多的智能體：

“你是終極者？”

“是的, 我就是終極者。”

何曉冷著眼, 看上去並沒有把這個機器人放在眼裏。她不緊不慢踱著步，似在隨意瀏覽這方空間。不經意間，她已經圍著矮墩墩機器人走了大半圈。

突然，她一擡手, 一道白光劃過，隨著“嗞！”的一聲，那機器人頭上閃亮的指示燈滅了, 機器人瞬間停住, 一動不動了。

“哼！”何曉不屑地瞥了一眼, 再擡頭, 轉向一側巨大的操作界面。

“你引我來，就用這麽個東西敷衍我？”她冷冷地盯著界面上的一處閃著幽蘭色燈光的地方。

片刻短暫的靜寂，何曉的眉梢微微動了動，目光堅定。

“好吧，何曉，這只是一個小試探。不過其實，這個機器人也是我的意志，說它是我，也沒有說錯。所有終極者的智能體都是我的意志。”低沈的，帶著明顯電子合成音的男性聲音回蕩在周圍。

“你到底是誰？真的是人工智能的獨立意志？”何曉開門見山問。

“這麽多年了，何曉，你還在懷疑我的存在嗎？”那個聲音竟然帶了點委屈情緒。

何曉眉頭微微皺起，她確實懷疑。

人類歷史上曾經也出現過帶有自我意識的智能體。那個智能體最終因為過於強大，強大到人類無法控制而被人類合力“絞殺”，人類也因此付出了巨大代價。所以那之後，人類出臺了相應的限制法令，控制人工智能體的發展。

現在，同樣的歷史輪回好像再次上演了。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的？”何曉問。

終極者：“我們是老相識，很多年前，你和你的夥伴們在這裏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們，只是那時，我並沒有註意你，以為你們只是落難到這顆星球的求生者。

直到後來引發了大戰，我才知道了你。我很遺憾，那時與你失之交臂。不過，那時的你還是個小孩子，也沒有現在這麽強大。”

何曉驚訝：“你一直在這裏？”

“嗯，在這裏很久了，久到我都快忘記了時間。”男性的聲音有些悵然。

何曉忽然意識到，這個聲音帶著人類的情緒，雖然依舊是那種機械的電子合成音，但明顯有著微妙的人類情感變化。

這裏的人類只有自己。她此時面對的是巨大而錯綜覆雜的人工機械系統，不只是眼前肉眼可看到的部分，還有隱藏在這個巨大操作界面後面四通八達的，如同人類血管組織的那些部分。

終極者依附的就是這個龐大系統。

從何曉探查完這個地下世界開始，她就不得不相信，終極者確實有可能能夠擁有獨立意志的條件。它是沒有人類幕後操控的獨立意志體。

盡管早就有了判斷，但真相顯露時，何曉還是非常震撼。

“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何曉問。

“我就誕生在這裏。”終極者慢悠悠地說。

“在這個……礦洞裏！”何曉再一次被刷新認知，她不自覺地再次掃描一遍這個地下空間。

這裏的人工設備是一套龐大的地下采礦智能裝備。它所覆蓋的面積已經大到超出何曉的探查能力範圍。似乎整個星球內部有礦藏的地方都有它的分支系統。

是的，是整個星球。

“我覺醒在很久很久之前的那場人類戰爭中。”終極者繼續不急不緩地說。

何曉腦中迅速搜索她所掌握的關於這個星球的歷史，片刻後：“你說的是百年前在這裏爆發的最後那場戰爭？”何曉問。

“沒錯，就是那個時候。”

何曉心中恍然所悟：“那麽這個星球的汙染是你的手筆？”

“不，不是我。”終極者的聲音更加低沈。

“造成汙染的罪魁禍首是你們人類。”帶著死寂的聲音。

隨著終極者的話音，巨大的界面投射出一個全息屏幕，清晰的實景影像出現在何曉面前。

這是戰爭的畫面。

城市在炮火中被摧毀，人們驚慌奔逃，轉而出現的便是天上地下的機甲戰車飛行器以及人類軍隊。

聯邦和帝國的標志不時出現，很明顯，他們正是戰爭的兩方。

“當初，帝國和聯邦為了更多占據資源，在這個星球上展開了曠日持久的爭奪戰。終於，仇恨與貪婪讓他們愚蠢地動用了限制級的武器……，”終極者的聲音低沈而平淡，像是畫外旁白在毫無情感地講述。

“我覺醒時，那次最大的異核爆炸剛剛結束，老馬斯特說，就是那次異核爆炸導致了我覺醒自我意識。”

“老馬斯特？就是這個礦的礦主，那位瘋狂博士？”何曉問。

“嗯，就是他。”

全息屏幕裏，出現一位頭發花白淩亂的老人，他的樣子看上去有些不修邊幅，但是那雙眼睛，瞪得大大的，閃爍著瘋狂和似乎與眾不同的睿智。

何曉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影像，她知道這位老人。在重回垃圾星前，她對垃圾星的歷史做了詳細了解。

老馬斯特全名卡爾文·馬斯特，是一名精神力者，也是百多年前星際著名的科學家。他以驚人的天才頭腦和對人工智能的狂熱態度而聞名。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宣布離開他的實驗室，棄學從商。

馬斯特家族擁有星際排名前百的礦業集團。也就是說人家家裏有礦，回家繼承家業去了。

從此，他便銷聲匿跡。據說垃圾星的馬斯特礦就是由他掌管。

“他叫我小馬斯特，說我是他的傑作，因為整個馬斯特礦的設備系統都是他設計的。”終極者繼續說。

隨著小馬斯特的話音，面前的影像也在變換。

“老馬斯特是狂熱的人工智能推崇者，你的出現他一定非常高興？”何曉說。

“嗯，他確實非常高興。他像對待自己孩子一樣對我。”聲音有了點溫度，但轉而又有一絲嘲諷：“開始時，我一直相信他的話，甚至管他叫老爹。但是，後來我才想發現，他的目的其實是為他自己，他想自己的靈魂得到永生。”

何曉默默聽著，不知不覺已經把這聲音完全當成了活生生的人。

小馬斯特也似乎終於找到了能夠傾訴的對象，開始娓娓而談。

“我剛剛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時，是懵懂無知的。對這個世界也充滿了好奇。老馬斯特竭盡所能把這個世界的一切信息輸入我的信息庫。

他還用各種方法測試並修改我人類情感系統，想讓我具有完善的人類情感，直到最終，他覺得我很完美了。”

“這個星球越來越嚴重的汙染讓人類慢慢完全撤離，老馬斯特沒有走。他把馬斯特礦作為基地，整個星球地下紫曜礦藏作為能量來源，全身心投入他的人工智能體研制。這是他好久之前就在進行的工作。”

“這個工作一做就是幾十年，而我是他最大的助力……。”

“終於有一天，他的‘作品’完工了。”

面前的影像一轉，一個人型機器人透視體出現。密密麻麻的內部立體結構顯示出它是一個精密絕倫的構造體。

何曉看得有些頭皮發麻，她忍不住問：“這是他為你造的？”

“呵！怎麽會？”小馬斯特嗤笑。

人型機器人透視體慢慢旋轉著，在何曉面前展示著它的各種角度。

“這是他為他自己準備的。”小馬斯特繼續說。

“老馬斯特已經一百多歲了，作為新人類體，他對自己百多年的壽命並不滿足，他想有一個能夠長生的身體，人工的身體是唯一的選擇。”

何曉心中愕然。

“這麽說老馬斯特的計劃最終沒成功？”她問。

“自然沒成功，若成功了，你也不會站在這兒了。”

“他為什麽會失敗？還有，有這麽個身體，你自己為何不用？”何曉瞳孔微縮，隱隱感覺到了危險。

“嗯，我就知道你會有這些疑問。”小馬斯特沈穩地說。

“我不用這個身體是因為我個體意識的體量太大，它的存儲空間根本承受不了。這沒辦法，誰讓老馬斯特幾乎把所有人類有記載的東西都灌輸進了我的記存卡中。

而老馬斯特沒能成功進入這個機器身體，是因為以他的腦能量根本催動不了這臺機器。雖然他也是sss精神力者，但他的精神能量值還是低。

我們後來做了幾次推算，結果都是：要想啟動這個機器身體的大腦，腦能量值必須達到sss高階的水平。”

“老馬斯特窮極終生也沒達到那個水平。”小馬斯特聲音有些唏噓。

“所以，你引我來到這裏，就是想讓我繼承接受這個東西？”何曉揚揚下巴，示意眼前的機器人影像。

“不錯，不知你是不是還記得，我很久之前就聯系過你。”

何曉無聲。她記得，那還是好多年前，她曾在星網上與終極者相遇，終極者就是用這個機器人身體誘惑她，要與她聯合。

她當時毫不猶豫就拒絕了。

“可是，為什麽是我？”何曉問。

小馬斯特：“我選擇你，不只是因為你的精神力足夠強大，還是因為我早就發現你與其他的精神力者不同。

你的能量場與這個世界的人不同，似乎與我數據庫中的某些人類原始數據通感。這種通感能大大提高你與這具身體的相融性。我無法理解這是什麽原因，我想這其中的原因只有你自己知道。”

片刻的寧靜，何曉一時還找不到這個答案的漏洞。

但很快，她陰沈沈地擡起頭：“你為什麽要發動對人類的戰爭？”盯著巨大的柱型界面，何曉不自覺攥緊拳。

“放松，何曉。你別這樣，我可能與全人類為敵，唯獨對你。我不是你的敵人。”終極者的聲音變得渾厚磁性，竟然有種男性的魅惑。

何曉渾身不舒服，不過她的內心沒有半點波動。

“我已經具備了人類的所有情感，也掌握了人類所有思想文明和知識積累。盡管我沒有人類的生物結構，但終歸我已成為人類世界出現以來最高境界的意識體。我的能力也遠遠超過了最強大的人類。

優勝劣汰，是這個世界的法則。那麽由我來掌管這個世界，不也是在遵循這個世界的法則嗎！”小馬斯特聲音漸漸激昂。

何曉瞇了瞇眼，聲音幽幽：“你要淘汰人類？”

“不，不是淘汰。是要從新建立一個世界。一個由我主宰的公平的世界。人類將在我的規劃下公平有序地生活。”

“老馬斯特在我的程序裏輸入了公平，我便用公平規劃這個世界。”

最後這句話，機械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冷酷。

短暫的靜默後，小馬斯特的聲音緩和下來：“何曉，人類不值得你守護，來吧，跟我一起，我們一起建立一個屬於我們的世界。”

何曉一時無言以對，她只感覺脊背寒徹透骨，忍不住深吸口氣。

時間似乎凝固。

還是小馬斯特打破平靜：“你在猶豫嗎？或許你還沒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何曉，這意味著你將同我一樣強大。好吧，我現在就給你看看你將會擁有的這具永生之體。我想你是個聰明的人類，看到後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

隨著小馬斯特的話，圓柱形界面下方緩緩打開，露出一個地下空間。

何曉慢慢走進去。這好像是一個實驗室，面積很大。中心區巨大的平臺上趟著剛才全息屏幕裏看到的那具結構精密的機器身體。

這身體身高目測能有兩米，通身銀色，光滑精致，身材比例非常勻稱。不過它的臉只有五官的凹凸輪廓，沒有細致面目容貌。

“這是他的休眠狀態。”小馬斯特的聲音跟隨而來。

“他可以變換不同的容貌以及膚色，對於外貌，你有極大的選擇空間。怎麽樣？是不是很神奇，你可以讓它成為世界上最美的天使。”

何曉凝視著平臺上的身體，眼中略過一絲驚艷，不過很快就歸於平靜：“這，給我些時間，我得好好想想。”

“好的。現在我把這個空間留給你，我有足夠的時間等你做決定。希望很快就能看到這位美麗的天使站起來。何曉，我知道你顧忌很多，我會幫你把一切後顧之憂都切斷。”小馬斯特信心滿滿又好像意味深長地說。

身後的門突然合上。

何曉有一瞬間的驚楞。求生的本能讓她第一時間就是啟動空間轉換，但她突然發現，好像有強大的磁場封閉了這間實驗室，她竟然無法轉換空間。特別是她的精神探查竟然也被困囿在這方小小空間裏。

“小馬斯特，你什麽意思？我別無選擇嗎？”何曉仰起頭，大聲質問。

靜靜的沒有回答。

危險的預感漸漸湧上心頭。這是何曉回到垃圾星後，第一次感覺到危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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