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爛蘋果與好蘋果
關燈
小
中
大
第24章 爛蘋果與好蘋果
宋魚一直覺得, 自己是一個還算理智和客觀的人。
比如，她雖然和周霽離了婚, 但也不會因此而偏頗的認為他毫無優點。
畢竟有近二十年的婚姻，就算他道德有瑕疵，在事業上，在當父親上，他都做的挺好。
沒有人會在結婚的時候去咬一個爛蘋果。
可在她說完，周霽短暫沈默後，語氣也沈下來：
“你知道？她改名，發朋友圈，你都知道？你也知道連我媽都打電話問我...”
周媽平常不太有底氣管兒子的事，連他們離婚時她也沒露面, 只是裝聾作啞。
但她小時候帶過媛媛, 這麽多年以為兒子兒媳就這一個女兒，也是真心疼愛的。
“知不知道有什麽區別？”宋魚反問，“我女兒只是想改個名字, 又不是想殺人放火。”
“我倒是不明白，”她說，“你怎麽會這麽激動。”
離婚一年多, 他們聯系的次數寥寥可數。
怎麽可能不激動？！
這是他的女兒, 他養了二十年！他眼看著她出生到長大，沒少花心血。
她憑什麽要改姓？
周霽哽了一下，強壓怒氣：
“那你知道她都做過什麽嗎？我們離婚一年, 宋魚, 當初有多少算計就不說了, 你做過什麽你自己清楚。”
啊。
他像是終於反應過來當初她的逼迫了一樣。
他們許久沒有在女兒的教育問題上溝通過，周霽越說越怒：
“不管我們走到什麽地步, 也不是她一個孩子能幹涉的。我看她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她還在讀大學，是想著...”
“你說話最好放尊重點。”
宋魚打斷他，語氣帶了點警告：
“這是你女兒，別自己不順心就往她身上撒氣，威脅她，她也是我的女兒。”
他們之前教育孩子時，宋魚就不許他拿條件要挾。
你是養孩子不是養一頭豬，豬聽不懂人話就算了，你也想當一頭豬沒法和人交流嗎？
聽得出前妻是真的厭惡，聯系到她以往的教育方式，對面沈默，似乎是深吸了幾口氣。
“行，我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周松媛改姓的事情。”
到底是做高管的，周霽很快就收拾好情緒，冷靜下來：
“她前段時間都好好的，也沒有說過這件事，還找我要了旅游經費說要和朋友玩...是因為徐浩那事？”
宋魚想了下，才扯出這個人。
“徐林他們給媛媛說什麽了？”周霽似乎自以為自己猜對了，“是不是罵我翻臉無情？”
“那個位置本來技術含量就不高，哪怕如此，徐浩做的都不合格，宋魚，以前只是看在親戚的面子上...”
爭吵，分割，後悔自己在離婚時凈身出戶。
她試圖避過的刻薄，想要留下的體面，似乎還是躲不過。
宋魚索然無味。
“實際上，他們想讓媛媛求情，但媛媛拒絕了。看起來你也不怎麽了解你的女兒。”
宋魚有點不耐煩了：“我對宋媛改名這件事沒有任何意見，如果你停她的生活費，我會給。你還有事嗎？”
周霽啞然。
好半晌，他才說：“你以前不是這樣講話的。”
哪怕是有矛盾，有爭執，他們家裏也從來不會這樣。
周霽印象裏的妻子，總是體面的，她總能想到辦法心平氣和的談談，哪怕是離婚。
也就一年，他突然發現，自己也不夠了解他的前妻。
“我是什麽態度，取決於你值不值得讓我用這個態度。”
宋魚頓了下，繼續道：
“在去民政局那天之前，我都沒有認為你這個人一無是處過，也確實沒有人會想承認自己眼光有那麽差。”
她啃了一個光鮮的好蘋果，只是上面有輕微壞點。
她也不想承認，這個蘋果實則很難吃，很苦，內裏全是敗絮。
周霽要被她氣笑：“你的意思是，離婚一年，你才發現我一無是處了是嗎？”
是啊，宋魚想。
刻薄，薄情，詭辯，重財。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在她的前夫身上看到這一面。
“你要是這麽想，我也沒有辦法。”
宋魚隨口說了句網絡梗，頓了下，還是沒能忍住：
“你真的就沒想過，自己婚內出軌年輕女孩是很不要臉的行為嗎？”
她刻薄的回擊：“你不會以為其他人嘴上恭賀，心裏也是真心實意的恭喜你吧？”
“無論我怎麽想...都覺得你又蠢又惡心。”
說完這句，宋魚就飛快的掛斷電話，把周霽拉進黑名單。
哪怕才離婚時，她都沒有這樣子過。沒說過重話，也沒有給過周霽難堪。
寥寥幾次的電話裏，她也永遠平靜禮貌。
或許她潛意識還是認為，自己一個人養不了媛媛。
宋魚後知後覺的意識到。
直到如今有了進項，有了工作機會，宋魚才能舒緩心底的郁氣。
不必虛與委蛇，也不必裝作很理智的樣子，她也想不體面的破口大罵一回。
身後女兒的手機又開始震動，宋魚拿過來，掛斷。
又打。
又掛斷。
宋魚不知道媛媛的手機密碼，只是看著手機屏幕亮起又暗下。
來回重覆了好幾次。
對面終於不再打過來，似乎是終於認命。
這期間，她只是沈默的看著屏幕。
過去好久好久，久到車內一片安靜——
“我不會再結婚了。”
她輕聲說。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宋魚恍然的發覺，她並不排斥。
哪怕這只是她一閃而過的念頭，她也意識到，自己不是隨口一提，是她離婚一年的深思熟慮。
她不知道，身邊的年輕男人有沒有聽到。
“不是因為懦弱，膽怯，或者對婚姻...失去信心之類的。”
“我只是發現，我不需要。”
也沒有人規定她必須需要。
做出這個選擇，也意味著宋魚放棄了另一種可能。
或許會有些遺憾，但是也並不多。總體來說，她並不想改變如今的生活。
她不再依靠任何人，也不用去算計旁人的愧疚。
宋魚說：“我也不會再有孩子。媛媛就很好，我也只想對她好。”
媛媛當了二十年的獨生女，宋魚不想改變她的認知。
更別提她的人渣前夫那邊，大約還是會要一個跟著他姓的孩子。
“雖然你可能睡著了，”宋魚輕聲說，“但我還是想說，我很抱歉。”
“你很好。”
這之後，或許會尊重她的意願遠離她們吧，不過也沒關系。
她想要一些東西，失去另外一些也是自己的選擇。
宋魚有點悵然，但更多的是輕松：
“說真的，換做是十八歲，我一定會猶豫。沒有人會不喜歡...”
那樣耀眼的天之驕子。
“既然你喜歡我。”她聽見一道聲音，“那我可以當你的男朋友嗎？”
很低很輕。
卻很清楚。
宋魚：“......？”
在詭異的沈默裏，小徐律師堅定開口：
“我都聽見了。您說我很好，十八歲的宋魚會喜歡我，我不認為四十二歲的宋魚會不喜歡我。”
“你...裝睡？”
哪怕是鎮定如宋魚，也磕巴了下：
“沒有，不是，不不不，我也不是你想的這個意思...”
“喜歡”太難出口，她也沒了剛才玩笑的心情。
“沒睡著，只是意識有些朦朧。”
小徐律師從容的說：“您掛斷電話之後，我本來想為這位勇敢又可愛的女士鼓掌的。”
“......”
請不要這樣誇獎她了，謝謝。
“我已經完全理解您的意思，也明白你的顧慮。”
不，你好像沒有明白。
“我們不必用婚姻束縛，如果你願意，我可以一直當你的男朋友，對象，怎麽定義都可以。”
不不，她也沒這麽說過。
“我也不會再有孩子。實際上，在我的人生規劃裏，本來就沒有孩子這一項。”
不不不，這個你可能做不到...咦？
年輕人沈默片刻，又平靜的開口：
“您資助過我，知道我的出身。我不認為自己能夠當一個合格的父親，也不打算不負責任的去撫養一條生命。”
出生不好，無人管教，父親早逝，母親改嫁。
唯一的奶奶自己本就過的艱難，哪怕多了一個孩子，能做的也實在有限。
徐靖航想，他做孩子很辛苦，也做不好父親。
宋魚默然。
“二十五歲的徐靖航喜歡四十歲的宋魚，也喜歡十八歲的宋魚。”
感情難以定義。
也不需要被定義。
他伸出手。
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指在這一次，終於握住了另外一雙沒那麽細膩的手。
年輕人垂下頭。
絲毫不介意，甚至相當期待的親吻她的手背。
“我想當您的男朋友。”
沒有厭惡，不是故意作弄。
他真心實意，證明多少次都是如此。
“我...”
宋魚怔怔的看著他，目光幾乎沒辦法挪開——
簡直讓人目眩。
“我，”她聽到自己夢囈一樣的聲音，“哪怕我只是想，想找一些樂趣？”
“哪怕您不付出任何真心。”
年輕男生擡起頭，略略有些狡猾的意味：
“但是您的道德水平也意味著，只要我不犯錯，你就不會拋棄我。”
只要不犯錯，就不會被拋棄。
有著明確規劃，按部就班，不偏不倚，未來坦蕩——
有人從來不珍惜，也有人瘋了都想要。
“我...”她幾乎被蠱惑，不過又醒過神，“媛媛...”
選擇離經叛道對她來說或許影響也沒有那麽大，宋魚早就不再去考慮那麽多。
話又說回來，既然那些人連一個出軌的人都能虛偽的恭賀，她又憑什麽在意？
宋魚得承認，她是一個俗人。
但是媛媛...
“咳...不用在意我。”
“......？”
後座上，傳來極其低微的聲音，有點尷尬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個，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啊！真不是！都怪我爸...都怪周霽聲音太大了，吵的人睡不著！”
宋媛拿抱枕擋住臉，又眼睛亮晶晶的從抱枕上往前看去——
哇哦。
她也沒料到，被電話吵醒迷迷糊糊的還能偷聽到這種現場，連睡意都沒了大半。
可盡管內心充滿了震驚，在聽到宋魚遲疑時，宋媛還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不用在意我，我沒什麽意見，”宋媛乖巧道，“我都聽我媽的。”
“實際上，是我太傻了。之前靖航哥和我說在追人，我還心想他想追誰呢。”
現在想想，除開年齡沒有細說，他就差把宋魚的身份證號碼報上來了。
觸及女兒的目光，宋魚下意識收回手。
年輕男生並沒有攔她，實際上，他心情好到誰都看得出來，整個人都好像在發光。
“還是要多謝媛媛妹妹的。”
徐靖航彬彬有禮道：“她給了我一些啟發，都很好用。”
宋媛：“......”
別問，問就是被套路了。
還集合全宿舍的智慧幫他集思廣益，想盡辦法。
哪怕中途有點疑惑“那個女生到底是眼光有多高看不上他”，也沒多想。
雖然現在倒是都明白了。
我把你當哥。
你想當我爹啊。
“......”
“不早了，我開車，送你們回家。”
在場最年長的人不得不出面主持大局，“媛媛，你再睡一會兒，小徐...你也再睡一會兒。”
被媛媛撞見這種現場，宋魚本能的不自在。
更何況，她提到女兒時，也沒有想過宋媛會應答。
徐靖航乖乖聽話，並不打算在好不容易有了一點進展之後就去挑戰宋魚的權威。
而宋媛也暫時選擇放過她媽媽，嘟囔著“那個誰居然敢罵我我也要拉黑他”，也躺下了。
宋魚靜了靜，才在這樣安靜到詭異的氣氛裏開車出商場。
先送徐靖航回家，得償所願的年輕人很明智的沒有多說，只是臨下車時沖她揮了揮手。
就算他一個字都沒講，也沒給她找茬的機會，但誰都看得出他心情極好。
“……”
宋魚的心思其實也沒能有多少放在他身上的。
她開車回家，在停車場停好車，又扶著女兒回家。
媛媛酒力不行，又迷迷糊糊的，回到臥室之後倒頭就睡了。
宋魚坐在她床邊，有點出神的看著她。
離婚這麽久，事情一樁接著一樁，也只有在生日這天短暫的喘了口氣。
連帶著之前沒想過的一些事情，也趁這個機會悄悄冒頭。
還是等媛媛醒過來再說吧。
宋魚站起身，回房間打算簡單洗漱後睡覺。
臨入睡之前，她鬼使神差的看了眼手機。
沒有任何消息。
宋魚遲疑了下，手指滑動，點進最近的聊天框——
是她和徐靖航的。
她看著聊天記錄略略走神，最近幾個月，他們聊的確實不少。
從離婚的各種事項，到之後多了許多各自的事情。
但是如果仔細去看，也能看得出，大多數時候是對面先開啟的話題…
【正在輸入中…】
停止。
【正在輸入中…】
嗯？
要不是這段小字重覆的閃現，宋魚還以為自己眼花。
她沒註意過還有這個功能，略感新奇的看了一會兒。
輸入，停止；輸入，又停止…
宋魚等了一會兒。
對面始終沒有發來任何消息，而她看著看著，眼皮打架。
搞不懂這些時新的功能，可能是顯示設置有延遲吧？
她睡著了。
夢裏她回到十八歲，籃球場裏的那顆籃球差點砸到她，年輕男生跑過來誠懇道歉，又問她要聯系方式——
在她回答之前，宋魚醒了。
那張模糊不清的臉，換成了小徐律師。
“……”
宋魚懷著略微微妙的心情下樓做飯，她熬了青菜粥，又忙碌著和面攤煎餅。
四十三歲的第一天和往日沒有什麽不同，雖然她離了婚。
“早啊，媽媽。”
宋媛打著哈欠，踢著拖鞋慢悠悠下樓，看到她在做什麽眼睛一亮：
“煎餅！要多加小蔥，碎碎的，再多打點雞蛋。”
“知道，”宋魚系著圍裙忙碌，“雞蛋已經多打了一個，不能再說了。”
宋媛拿碗盛粥，吹吹熱氣喝了一口，滿足感嘆：
“真好喝，昨天喝了酒，今天喝點粥養養胃，還是媽媽貼心…”
她頓了下。
好像某些記憶在腦海裏浮現，宋媛不太確定的說：
“我好像…做了個夢？也不是做夢，靖航哥說…”
宋魚背對著她，手裏的動作也停下了。
“……”
“是，”她盡量用若無其事的口吻說，“他說了點話，想加入我們這個家庭。”
“……”
身後半晌都沒動靜，宋魚心裏發緊，轉過身，就看到媛媛一臉驚嘆。
“…你這是什麽表情？”
宋魚意識到，自己總是搞不懂古靈精怪的女兒。
宋媛揉了揉臉，努力顯得自己正色一點：
“沒有！我就是...有點震驚，但我沒什麽意見，不用在意我，真的。”
宋魚不動聲色的偷瞥她：“我也很看重你的意見。”
對於她自己而言，這個選擇或許難，但也沒有那麽難。
可對於宋媛來說，宋魚不能確定，自己要做的行為會不會對她產生傷害。
宋媛懂得她的意思，微微沈默了一會兒。
“好吧，”她嘆了口氣，坦誠的說，“要說一點都不介意，當然也是假的啦。”
一覺睡醒，宋媛用自己清醒聰明的大腦思考，也意識到了，徐律師也才二十多歲。
這個年齡當然稱得起年輕有為，然而對宋魚，她媽媽而言...就不一定是她的最佳選擇了。
這意味著誤解。
也意味著幾乎無可避免的非議。
沒等宋魚開口，宋媛又急急忙忙的說：
“但是！前提是，我爸沒有做出那些事。說實話，我真的覺得我沒有資格替你決定什麽。”
要說一點都不介意，宋媛承認，那也不可能一點點都沒有，她也很難消除這種心理偏見。
但是她決定克服自己，不去多追問。不去責罵出.軌離婚的父親，反而苛責全心全意替她著想的媽媽，她也沒有這麽不要臉。
宋魚看著她。
宋媛也看著她。看她這段時間過度工作而略顯憔悴的臉，還有有著細紋的眼角。
“我真的不介意，”她輕聲說，“媽媽，你覺得能夠輕松一些，就好了。”
離婚這一年多以來，她媽媽一直都很辛苦，宋媛知道。
她相信小徐律師的為人，拋開外界因素來說，她挺希望他能照顧她媽媽的。
“......”
宋魚很了解自己的女兒，她看得出媛媛是真心的。
但是此時此刻，她又覺得，自己或許沒有那麽了解她，自己的女兒。
你養一個孩子，或許幻想過千萬遍他/她是什麽模樣，但你永遠無法準確描繪。
看出氣氛有點沈重，宋媛輕咳一聲，別別扭扭的轉開話題：
“我馬上要回學校了，那什麽，你看你們...你，要是想把靖航哥接回家住，我也沒有任何意見。”
話題轉的飛快，宋魚差點嗆咳出聲。
宋媛也挺不好意思的，但她怕宋魚誤會：
“我是都可以的，你倆出去玩也不用帶我，讓我爸知道你有新對象了也不錯...氣死他最好。”
她語速飛快，又含含糊糊的：“要是讓我喊他那什麽...我也沒問題！”
哪怕聲音很小，宋魚還是聽見了。
“......”
“不用，就這樣，挺好的，”她勉勉強強道，“不用你改變什麽。”
她和宋媛對視，兩個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小姑娘似乎也被自己的話逗樂了，笑得很開心，宋魚也是。
真是不可思議，宋魚想。
她花費了自己畢生心血澆灌出的花朵，卻從未想過，它會生得這樣明媚而美麗。
這已經足夠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宋魚一直覺得, 自己是一個還算理智和客觀的人。
比如，她雖然和周霽離了婚, 但也不會因此而偏頗的認為他毫無優點。
畢竟有近二十年的婚姻，就算他道德有瑕疵，在事業上，在當父親上，他都做的挺好。
沒有人會在結婚的時候去咬一個爛蘋果。
可在她說完，周霽短暫沈默後，語氣也沈下來：
“你知道？她改名，發朋友圈，你都知道？你也知道連我媽都打電話問我...”
周媽平常不太有底氣管兒子的事，連他們離婚時她也沒露面, 只是裝聾作啞。
但她小時候帶過媛媛, 這麽多年以為兒子兒媳就這一個女兒，也是真心疼愛的。
“知不知道有什麽區別？”宋魚反問，“我女兒只是想改個名字, 又不是想殺人放火。”
“我倒是不明白，”她說，“你怎麽會這麽激動。”
離婚一年多, 他們聯系的次數寥寥可數。
怎麽可能不激動？！
這是他的女兒, 他養了二十年！他眼看著她出生到長大，沒少花心血。
她憑什麽要改姓？
周霽哽了一下，強壓怒氣：
“那你知道她都做過什麽嗎？我們離婚一年, 宋魚, 當初有多少算計就不說了, 你做過什麽你自己清楚。”
啊。
他像是終於反應過來當初她的逼迫了一樣。
他們許久沒有在女兒的教育問題上溝通過，周霽越說越怒：
“不管我們走到什麽地步, 也不是她一個孩子能幹涉的。我看她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她還在讀大學，是想著...”
“你說話最好放尊重點。”
宋魚打斷他，語氣帶了點警告：
“這是你女兒，別自己不順心就往她身上撒氣，威脅她，她也是我的女兒。”
他們之前教育孩子時，宋魚就不許他拿條件要挾。
你是養孩子不是養一頭豬，豬聽不懂人話就算了，你也想當一頭豬沒法和人交流嗎？
聽得出前妻是真的厭惡，聯系到她以往的教育方式，對面沈默，似乎是深吸了幾口氣。
“行，我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周松媛改姓的事情。”
到底是做高管的，周霽很快就收拾好情緒，冷靜下來：
“她前段時間都好好的，也沒有說過這件事，還找我要了旅游經費說要和朋友玩...是因為徐浩那事？”
宋魚想了下，才扯出這個人。
“徐林他們給媛媛說什麽了？”周霽似乎自以為自己猜對了，“是不是罵我翻臉無情？”
“那個位置本來技術含量就不高，哪怕如此，徐浩做的都不合格，宋魚，以前只是看在親戚的面子上...”
爭吵，分割，後悔自己在離婚時凈身出戶。
她試圖避過的刻薄，想要留下的體面，似乎還是躲不過。
宋魚索然無味。
“實際上，他們想讓媛媛求情，但媛媛拒絕了。看起來你也不怎麽了解你的女兒。”
宋魚有點不耐煩了：“我對宋媛改名這件事沒有任何意見，如果你停她的生活費，我會給。你還有事嗎？”
周霽啞然。
好半晌，他才說：“你以前不是這樣講話的。”
哪怕是有矛盾，有爭執，他們家裏也從來不會這樣。
周霽印象裏的妻子，總是體面的，她總能想到辦法心平氣和的談談，哪怕是離婚。
也就一年，他突然發現，自己也不夠了解他的前妻。
“我是什麽態度，取決於你值不值得讓我用這個態度。”
宋魚頓了下，繼續道：
“在去民政局那天之前，我都沒有認為你這個人一無是處過，也確實沒有人會想承認自己眼光有那麽差。”
她啃了一個光鮮的好蘋果，只是上面有輕微壞點。
她也不想承認，這個蘋果實則很難吃，很苦，內裏全是敗絮。
周霽要被她氣笑：“你的意思是，離婚一年，你才發現我一無是處了是嗎？”
是啊，宋魚想。
刻薄，薄情，詭辯，重財。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在她的前夫身上看到這一面。
“你要是這麽想，我也沒有辦法。”
宋魚隨口說了句網絡梗，頓了下，還是沒能忍住：
“你真的就沒想過，自己婚內出軌年輕女孩是很不要臉的行為嗎？”
她刻薄的回擊：“你不會以為其他人嘴上恭賀，心裏也是真心實意的恭喜你吧？”
“無論我怎麽想...都覺得你又蠢又惡心。”
說完這句，宋魚就飛快的掛斷電話，把周霽拉進黑名單。
哪怕才離婚時，她都沒有這樣子過。沒說過重話，也沒有給過周霽難堪。
寥寥幾次的電話裏，她也永遠平靜禮貌。
或許她潛意識還是認為，自己一個人養不了媛媛。
宋魚後知後覺的意識到。
直到如今有了進項，有了工作機會，宋魚才能舒緩心底的郁氣。
不必虛與委蛇，也不必裝作很理智的樣子，她也想不體面的破口大罵一回。
身後女兒的手機又開始震動，宋魚拿過來，掛斷。
又打。
又掛斷。
宋魚不知道媛媛的手機密碼，只是看著手機屏幕亮起又暗下。
來回重覆了好幾次。
對面終於不再打過來，似乎是終於認命。
這期間，她只是沈默的看著屏幕。
過去好久好久，久到車內一片安靜——
“我不會再結婚了。”
她輕聲說。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宋魚恍然的發覺，她並不排斥。
哪怕這只是她一閃而過的念頭，她也意識到，自己不是隨口一提，是她離婚一年的深思熟慮。
她不知道，身邊的年輕男人有沒有聽到。
“不是因為懦弱，膽怯，或者對婚姻...失去信心之類的。”
“我只是發現，我不需要。”
也沒有人規定她必須需要。
做出這個選擇，也意味著宋魚放棄了另一種可能。
或許會有些遺憾，但是也並不多。總體來說，她並不想改變如今的生活。
她不再依靠任何人，也不用去算計旁人的愧疚。
宋魚說：“我也不會再有孩子。媛媛就很好，我也只想對她好。”
媛媛當了二十年的獨生女，宋魚不想改變她的認知。
更別提她的人渣前夫那邊，大約還是會要一個跟著他姓的孩子。
“雖然你可能睡著了，”宋魚輕聲說，“但我還是想說，我很抱歉。”
“你很好。”
這之後，或許會尊重她的意願遠離她們吧，不過也沒關系。
她想要一些東西，失去另外一些也是自己的選擇。
宋魚有點悵然，但更多的是輕松：
“說真的，換做是十八歲，我一定會猶豫。沒有人會不喜歡...”
那樣耀眼的天之驕子。
“既然你喜歡我。”她聽見一道聲音，“那我可以當你的男朋友嗎？”
很低很輕。
卻很清楚。
宋魚：“......？”
在詭異的沈默裏，小徐律師堅定開口：
“我都聽見了。您說我很好，十八歲的宋魚會喜歡我，我不認為四十二歲的宋魚會不喜歡我。”
“你...裝睡？”
哪怕是鎮定如宋魚，也磕巴了下：
“沒有，不是，不不不，我也不是你想的這個意思...”
“喜歡”太難出口，她也沒了剛才玩笑的心情。
“沒睡著，只是意識有些朦朧。”
小徐律師從容的說：“您掛斷電話之後，我本來想為這位勇敢又可愛的女士鼓掌的。”
“......”
請不要這樣誇獎她了，謝謝。
“我已經完全理解您的意思，也明白你的顧慮。”
不，你好像沒有明白。
“我們不必用婚姻束縛，如果你願意，我可以一直當你的男朋友，對象，怎麽定義都可以。”
不不，她也沒這麽說過。
“我也不會再有孩子。實際上，在我的人生規劃裏，本來就沒有孩子這一項。”
不不不，這個你可能做不到...咦？
年輕人沈默片刻，又平靜的開口：
“您資助過我，知道我的出身。我不認為自己能夠當一個合格的父親，也不打算不負責任的去撫養一條生命。”
出生不好，無人管教，父親早逝，母親改嫁。
唯一的奶奶自己本就過的艱難，哪怕多了一個孩子，能做的也實在有限。
徐靖航想，他做孩子很辛苦，也做不好父親。
宋魚默然。
“二十五歲的徐靖航喜歡四十歲的宋魚，也喜歡十八歲的宋魚。”
感情難以定義。
也不需要被定義。
他伸出手。
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指在這一次，終於握住了另外一雙沒那麽細膩的手。
年輕人垂下頭。
絲毫不介意，甚至相當期待的親吻她的手背。
“我想當您的男朋友。”
沒有厭惡，不是故意作弄。
他真心實意，證明多少次都是如此。
“我...”
宋魚怔怔的看著他，目光幾乎沒辦法挪開——
簡直讓人目眩。
“我，”她聽到自己夢囈一樣的聲音，“哪怕我只是想，想找一些樂趣？”
“哪怕您不付出任何真心。”
年輕男生擡起頭，略略有些狡猾的意味：
“但是您的道德水平也意味著，只要我不犯錯，你就不會拋棄我。”
只要不犯錯，就不會被拋棄。
有著明確規劃，按部就班，不偏不倚，未來坦蕩——
有人從來不珍惜，也有人瘋了都想要。
“我...”她幾乎被蠱惑，不過又醒過神，“媛媛...”
選擇離經叛道對她來說或許影響也沒有那麽大，宋魚早就不再去考慮那麽多。
話又說回來，既然那些人連一個出軌的人都能虛偽的恭賀，她又憑什麽在意？
宋魚得承認，她是一個俗人。
但是媛媛...
“咳...不用在意我。”
“......？”
後座上，傳來極其低微的聲音，有點尷尬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個，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啊！真不是！都怪我爸...都怪周霽聲音太大了，吵的人睡不著！”
宋媛拿抱枕擋住臉，又眼睛亮晶晶的從抱枕上往前看去——
哇哦。
她也沒料到，被電話吵醒迷迷糊糊的還能偷聽到這種現場，連睡意都沒了大半。
可盡管內心充滿了震驚，在聽到宋魚遲疑時，宋媛還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不用在意我，我沒什麽意見，”宋媛乖巧道，“我都聽我媽的。”
“實際上，是我太傻了。之前靖航哥和我說在追人，我還心想他想追誰呢。”
現在想想，除開年齡沒有細說，他就差把宋魚的身份證號碼報上來了。
觸及女兒的目光，宋魚下意識收回手。
年輕男生並沒有攔她，實際上，他心情好到誰都看得出來，整個人都好像在發光。
“還是要多謝媛媛妹妹的。”
徐靖航彬彬有禮道：“她給了我一些啟發，都很好用。”
宋媛：“......”
別問，問就是被套路了。
還集合全宿舍的智慧幫他集思廣益，想盡辦法。
哪怕中途有點疑惑“那個女生到底是眼光有多高看不上他”，也沒多想。
雖然現在倒是都明白了。
我把你當哥。
你想當我爹啊。
“......”
“不早了，我開車，送你們回家。”
在場最年長的人不得不出面主持大局，“媛媛，你再睡一會兒，小徐...你也再睡一會兒。”
被媛媛撞見這種現場，宋魚本能的不自在。
更何況，她提到女兒時，也沒有想過宋媛會應答。
徐靖航乖乖聽話，並不打算在好不容易有了一點進展之後就去挑戰宋魚的權威。
而宋媛也暫時選擇放過她媽媽，嘟囔著“那個誰居然敢罵我我也要拉黑他”，也躺下了。
宋魚靜了靜，才在這樣安靜到詭異的氣氛裏開車出商場。
先送徐靖航回家，得償所願的年輕人很明智的沒有多說，只是臨下車時沖她揮了揮手。
就算他一個字都沒講，也沒給她找茬的機會，但誰都看得出他心情極好。
“……”
宋魚的心思其實也沒能有多少放在他身上的。
她開車回家，在停車場停好車，又扶著女兒回家。
媛媛酒力不行，又迷迷糊糊的，回到臥室之後倒頭就睡了。
宋魚坐在她床邊，有點出神的看著她。
離婚這麽久，事情一樁接著一樁，也只有在生日這天短暫的喘了口氣。
連帶著之前沒想過的一些事情，也趁這個機會悄悄冒頭。
還是等媛媛醒過來再說吧。
宋魚站起身，回房間打算簡單洗漱後睡覺。
臨入睡之前，她鬼使神差的看了眼手機。
沒有任何消息。
宋魚遲疑了下，手指滑動，點進最近的聊天框——
是她和徐靖航的。
她看著聊天記錄略略走神，最近幾個月，他們聊的確實不少。
從離婚的各種事項，到之後多了許多各自的事情。
但是如果仔細去看，也能看得出，大多數時候是對面先開啟的話題…
【正在輸入中…】
停止。
【正在輸入中…】
嗯？
要不是這段小字重覆的閃現，宋魚還以為自己眼花。
她沒註意過還有這個功能，略感新奇的看了一會兒。
輸入，停止；輸入，又停止…
宋魚等了一會兒。
對面始終沒有發來任何消息，而她看著看著，眼皮打架。
搞不懂這些時新的功能，可能是顯示設置有延遲吧？
她睡著了。
夢裏她回到十八歲，籃球場裏的那顆籃球差點砸到她，年輕男生跑過來誠懇道歉，又問她要聯系方式——
在她回答之前，宋魚醒了。
那張模糊不清的臉，換成了小徐律師。
“……”
宋魚懷著略微微妙的心情下樓做飯，她熬了青菜粥，又忙碌著和面攤煎餅。
四十三歲的第一天和往日沒有什麽不同，雖然她離了婚。
“早啊，媽媽。”
宋媛打著哈欠，踢著拖鞋慢悠悠下樓，看到她在做什麽眼睛一亮：
“煎餅！要多加小蔥，碎碎的，再多打點雞蛋。”
“知道，”宋魚系著圍裙忙碌，“雞蛋已經多打了一個，不能再說了。”
宋媛拿碗盛粥，吹吹熱氣喝了一口，滿足感嘆：
“真好喝，昨天喝了酒，今天喝點粥養養胃，還是媽媽貼心…”
她頓了下。
好像某些記憶在腦海裏浮現，宋媛不太確定的說：
“我好像…做了個夢？也不是做夢，靖航哥說…”
宋魚背對著她，手裏的動作也停下了。
“……”
“是，”她盡量用若無其事的口吻說，“他說了點話，想加入我們這個家庭。”
“……”
身後半晌都沒動靜，宋魚心裏發緊，轉過身，就看到媛媛一臉驚嘆。
“…你這是什麽表情？”
宋魚意識到，自己總是搞不懂古靈精怪的女兒。
宋媛揉了揉臉，努力顯得自己正色一點：
“沒有！我就是...有點震驚，但我沒什麽意見，不用在意我，真的。”
宋魚不動聲色的偷瞥她：“我也很看重你的意見。”
對於她自己而言，這個選擇或許難，但也沒有那麽難。
可對於宋媛來說，宋魚不能確定，自己要做的行為會不會對她產生傷害。
宋媛懂得她的意思，微微沈默了一會兒。
“好吧，”她嘆了口氣，坦誠的說，“要說一點都不介意，當然也是假的啦。”
一覺睡醒，宋媛用自己清醒聰明的大腦思考，也意識到了，徐律師也才二十多歲。
這個年齡當然稱得起年輕有為，然而對宋魚，她媽媽而言...就不一定是她的最佳選擇了。
這意味著誤解。
也意味著幾乎無可避免的非議。
沒等宋魚開口，宋媛又急急忙忙的說：
“但是！前提是，我爸沒有做出那些事。說實話，我真的覺得我沒有資格替你決定什麽。”
要說一點都不介意，宋媛承認，那也不可能一點點都沒有，她也很難消除這種心理偏見。
但是她決定克服自己，不去多追問。不去責罵出.軌離婚的父親，反而苛責全心全意替她著想的媽媽，她也沒有這麽不要臉。
宋魚看著她。
宋媛也看著她。看她這段時間過度工作而略顯憔悴的臉，還有有著細紋的眼角。
“我真的不介意，”她輕聲說，“媽媽，你覺得能夠輕松一些，就好了。”
離婚這一年多以來，她媽媽一直都很辛苦，宋媛知道。
她相信小徐律師的為人，拋開外界因素來說，她挺希望他能照顧她媽媽的。
“......”
宋魚很了解自己的女兒，她看得出媛媛是真心的。
但是此時此刻，她又覺得，自己或許沒有那麽了解她，自己的女兒。
你養一個孩子，或許幻想過千萬遍他/她是什麽模樣，但你永遠無法準確描繪。
看出氣氛有點沈重，宋媛輕咳一聲，別別扭扭的轉開話題：
“我馬上要回學校了，那什麽，你看你們...你，要是想把靖航哥接回家住，我也沒有任何意見。”
話題轉的飛快，宋魚差點嗆咳出聲。
宋媛也挺不好意思的，但她怕宋魚誤會：
“我是都可以的，你倆出去玩也不用帶我，讓我爸知道你有新對象了也不錯...氣死他最好。”
她語速飛快，又含含糊糊的：“要是讓我喊他那什麽...我也沒問題！”
哪怕聲音很小，宋魚還是聽見了。
“......”
“不用，就這樣，挺好的，”她勉勉強強道，“不用你改變什麽。”
她和宋媛對視，兩個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小姑娘似乎也被自己的話逗樂了，笑得很開心，宋魚也是。
真是不可思議，宋魚想。
她花費了自己畢生心血澆灌出的花朵，卻從未想過，它會生得這樣明媚而美麗。
這已經足夠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