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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pperm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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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ppermint

Peppermint 77

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若幹年前恣意如盛夏的青春。

斜著單肩包, 我踩著預備鈴的鈴聲走進崇中校園,記遲到的同學看著我,無可奈何地搖頭, 按了按筆帽, “宋”字的寶蓋頭都還沒寫完, 眼前又闖過一片烈風,攜著清脆的自行車鈴, 我回過頭, 看見少年單腿支著地, 俯身,重心壓在車頭, 鳳眼揚起繾綣的弧度。

“別記我。”

他說。

同學略顯為難,我走回去, 將那討厭鬼從自行車座拽下來, “進入校門就得下來推車,所以諶同學,你的屁股為什麽還黏在座位上?遲到外加違規騎行, 恭喜你, 老何又要讓你罰站了。”

“前學生會會長, 你已經下崗了。”

他挑釁的, 用氣音。

“預備鈴結束的最後一秒, 你的腳離校門目測還有0.5厘米的距離,所以也算遲到,恭喜你, 今天罰站又不會孤單了。”

我冷冷地盯著他, 然後側頭向那位同學。

“記他。”

“記她。”

我跟諶降不約而同地手指著對方,說。

結果就是, 我們誰都沒逃過。

雙雙被拎到走廊罰站。

教室響起誦讀聲,我裝模作樣地舉著課本跟念了幾句,沒半分鐘,懶得看了,提溜步子打算下樓去閑逛,諶降也跟條哈皮狗似的跟著。我們才下一層樓,階梯拐角的空隙,我眼尖瞅見老何走上來,他的胳肢窩裏夾本書,拿著大肚保溫杯,還美美地正哼小情歌。

我下意識急掉頭往回沖,畢竟被他逮到再罰站半小時也忒無聊了,更要命的還有同夥是諶降。他在後面,被我猛地轉身以及猛地埋頭沖撞狠狠紮了一梭肚子,悶哼:“你牛啊。”

其實是損我像野牛,但我聽岔了,以為誇我呢,“我很牛我知道!快點走啊別擋路,老何在下面。”

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我和諶降又加了半小時的罰站時間。

“再敢開溜”

老何獰笑。

“我讓你倆進小黑屋好好反省!”

簡直恐怖故事。

於是我跟他打包票,絕對不跑。

“和你在一起準沒好事。”我鹹魚躺屍的整個上身掛在露臺欄桿,雙臂死氣沈沈地垂著,體會頭頂失重的感覺。但諶降很快把我撈起來,像攤煎蛋似的輕輕松松把我翻了個面,夢裏的陽光溫溫和和地灑在眼皮,我睜開眼,仰望著他。

“和我在一起準有好事。”他幼稚的,偏要反駁這句話,“誒,馬上高考了,你有沒有......什麽紀念品留給我....和同班同學。”

什麽,同學錄啊。

我笑話他,高中生誰寫同學錄啊,我初中都不寫。

他說不是,磨磨蹭蹭地從兜裏取出一只馬克筆,“六班十班最近都興起給校服簽名,你知不知道?就是讓大家都在一件校服上簽自己的名字,我覺得......挺有紀念意義的。”

我想了想:“行啊,把筆給我,我在你校服簽。”

拿到馬克筆,我讓他矮一矮身子,夠不到。

“你要簽哪兒?”少年的臉微微紅。

“簽在”

我拎筆,壞心眼地往他的耳朵根點了一下,筆尖稍觸,立馬暈開深色,諶降觸電般的捏住耳根,自下而上的薄紅迅速蔓延至整個耳廓,我看著他大笑:“這兒!”

捉弄爽了我正了正顏色,再次提筆,揪住他心口前的校服。

宋驚晚。

是我的名字。

諶降攥著心口那處布料左看右看,始終不肯挪眼,我以為嫌我簽的醜呢,但實際他貌似是對我簽的位置特別滿意,嘴角笑得落不下,我看著他,也笑。

“給我也簽一個。”

少年點頭,對於應該簽名的位置卻犯了難,目光猶豫地落到我胸脯。我當即給了他一腳,“色狗!”

“我沒有。”

他委委屈屈地嘟噥。

彼時,有人從樓梯口上來,是個女生,柳葉眼、黑長直,校服外面套了件潮牌,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止了腳步。

空曠的走廊唯有我們三個人,我不知道該不該向她打招呼,該如何打招呼,嘴角牽起來又落下去,不尷不尬的,表情估計特搞笑。

“宋驚晚。”夢裏崔無恙的樣子有些模糊了,是啊,我們已經好多年好多年沒再見面了,所以,遺忘比死亡可怕。

她喊完我的名字經過我和諶降身邊,即便是夢,我卻依舊清晰記得她波瀾平靜、憂郁的眼睛,直直地凝視著我,“你們也在校服上簽名?”

絕交之後她遇見我從不多廢話,這是屈指可數的幾次,我答嗯,女孩接著開口:“我可以簽麽?”

我楞住了。

她在我的校服左肩利落地簽下名字,最後的筆鋒收尾,我側眼望著她、望著她握筆,久久的停滯,睫毛翕動,有那麽一瞬間崔無恙似乎變回了小時候的樣子,溫柔、不鋒利,永遠言笑晏晏。

“高考順利。”她輕聲。

陽光下,黑色的字跡不再沈悶,反而熠熠發光。我第二次擡起頭時,崔無恙已經走遠了。

背影愈來愈糊,仿佛走向了渺遠的雲端,一個人,那麽孤獨。我眨了眨眼,才發覺她的背影並不是走向了雲端而變得模糊,是我的眼淚蒙住了視線。

為什麽會哭呢。

難道冥冥之中我已經感覺到

我和她,餘生僅會剩下寥寥幾面嗎。

“餵,你無視我。”思緒回籠,那條傻狗在旁邊悶悶不樂地揮爪,試圖吸引我的註意。我打掉他的手,“你想好簽哪兒沒?逾期不候。”

諶降別別扭扭地指了指我的左胸,和他心口相對應的位置,我何其聰明,在那刻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卻裝糊塗調戲:“右邊吧,左邊沒位了。”

他急了:“不行。”

是啊,不行。

我也告訴自己,不行。

因為心臟的位置,屬於他,獨屬於他,從第一次見面起。

我喜歡他考試比我高一分的臭屁。

喜歡他騎摩托時匍匐的身線。

喜歡他跟我頂嘴、跟我吵鬧,假裝跟我勢如水火。

喜歡他趁我午睡時偷偷朝我吹氣,把我弄醒後賤兮兮的樣子。

喜歡他很多很多......

“好吧。”矜月說的沒錯,我是個口嫌體正直的人,佯裝妥協道:“你簽吧,如果位子塞得下。”

我將心口的那塊布料揪起來,少年低頭,在上面無比認真地一筆一劃。

他寫得專心,自然不會察覺我的目光為他停留許久。

是從未給予過的溫柔。

那年夏天,充滿離別。

我們誰也無法保證未來的形狀以及彼此間緣分的維系,或許過了今天,我與你便可能再無交集。高三的夏天是薄荷的語言,代表永不消逝,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個那樣的夏天,在那裏,蟬鳴不會走向盡頭。

和暗戀的他也不會。

諶降停筆的瞬間,伴隨歡快的課鈴。

在學生們從教室闖入外面天地的剎那,在微風正合時宜的撩撥起他的頭發,淩亂但氛圍感拉滿,帥得讓人尖叫,他終於給我也留下了紀念。

四圍聲音逐漸彌散,又逐漸奔騰進耳膜,排山倒海。

“宋驚晚,你要一直一直”

“記得我。”

傻狗。

我輕聲罵道。

從夢中醒來,宋驚晚是笑著的,但摸了摸鬢角,濕透了。

她居然哭了。

因為自己曾經遺憾的苦夏麽。

直到視野裏大喇喇出現諶降的倒影,宋驚晚又笑了,他還是和十年前一樣,帥得沒差,也欠揍的沒差,扮鬼臉嚇唬她。

傻狗。

她笑罵。

“嘴硬。”

男人指了指她的額角,“你都被我嚇哭了。”

“那是做夢做的。”

“口水流到腦門?”

“你滾啊。”

他正了色:“所以什麽夢讓你那麽傷心?”

“不傷心。”這是實話,宋驚晚起身,“因為看到你還在,十年前是,十年後也是。”

五十年也是,一百年也是。

諶降撲上去親她。

“今天不是要去昆梧嗎?”親熱到一半,宋驚晚想起正事,“我和你高中住的那兩套房子,今天租客要搬進去。”

奇怪得很,先定了一家,後一家過幾天也立馬有人找上了門,挨得可巧。

昆梧的景觀沒變,依舊是買不起的富貴樣子。

難得它能□□十年,雖然價格是比之前大打折扣了。

諶降牽著宋驚晚的手走到曾經他們單元樓下,正好碰見那倆年輕租客,高中生,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長相都俊,男生在前面笑嘻嘻地跑,女生在後面追,追不上氣得跺腳。

“討厭死你了!”

男生又壞壞地跑回去,哄了幾句,女生不氣了,願意跟他並肩走了,結果沒走幾步,又被男生惹毛,擡腳踹他屁股上。男生不痛,揉著屁股,邊走邊撞了撞她的肩膀,彎腰繼續說了什麽。

“那男生好像你,”宋驚晚忍不住蛐蛐他,“和你一樣,就愛找我不痛快。”

諶降彎腰跟她一起蛐蛐,“不覺得那女生像你?說不過就會揍我。”

二人相視笑倒。

“那個男孩子比你年輕的時候帥。”

“放屁,他也是崇中頂流?”

“......頂流?你是不是又忘了我高中拿第一的次數比你多一次,剛好是高考那次。”

“老婆,頂流不是這個意思......”

“哦,說你最頂是吧,晚上床上看看誰頂啊。”

又來了。

不過

他就喜歡宋驚晚這樣兒。

漂亮的狐貍永不認輸。

牽著手,兩個人的背影漸行漸遠。

永不消逝。

永遠銘記。

永遠刻骨銘心。

是來自十年前即註定的左心口的愛。

他們永遠年輕。

他們的故事,永遠啟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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