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林雪如

關燈
林雪如

這個月對我來說最難過的事就是東邊的碼頭禁止入內,意味著我和周以鹿有一段時間不能再去那裏坐著聊天了。

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周以鹿,他也表示很難過,南邊的碼頭對於我們說又太遠了。

“幹嘛非要到碼頭去?可以找個公園什麽的安靜點的地方嘛。”爸爸說。

也只能是這樣了。

再見到周以鹿的時候,他戴了頂漁夫帽,背了個雙肩包,還是那麽幹凈利落,不同的是,他鼻子上掛著氧氣管。

我不知道他已經到了出門都要吸氧的地步,早知道這樣,我就不約他出來了。

我為此感到內疚,周以鹿卻遞給我一只頭盔,說:“上車,帶你去個好地方。”

我沒想到他說的好地方,竟然就是南邊的碼頭。

和東邊的碼頭不一樣,南邊的碼頭邊上到處是荒廢的老式建築,約莫比我父母年紀還大。裏面雜草叢生,可以躲進去一個人。

這讓我莫名想起了《千與千尋》開頭的畫面。

我們好奇地觀望著。突然,我在一處建築的夾縫中發現了一株橘紅色的花,花朵像小喇叭一樣,葉子是橢圓形的,花莖細細的,筆直筆直的往上沖,特別好看。周以鹿帶了他的攝影機,於是我們把這株花拍了下來。(後來我才知道這種花叫淩霄花)

南邊的碼頭沒有長凳,我們只能坐到石階上,腳邊就是江水。

周以鹿突然拿出手機,打開攝像頭對著自己:“下面有請林雪如同學回答——請說出你死前最想做的三件事。”說著,他把手機轉向我。

“你不會是要拍抖音吧?不不,別拍我!”我慌忙別過臉,企圖躲過鏡頭。

周以鹿搭著我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說:“放心吧,我不會發抖音的,這段視頻只屬於我們兩個人。”

我上下打量他,還行,算是真摯的樣子。姑且相信他吧。於是我稍微整了整淩亂的頭發,畏畏縮縮地望向鏡頭:“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不過既然你問了,我剛剛想了一下,大概是這三件事……”

周以鹿在旁邊看著我兩眼放光,我知道他很期待,就差沒搖尾巴流口水了。

“第一件事,看雪。這個很正常吧,看不到雪的南方人總是莫名其妙向往北方的雪。”

周以鹿點點頭,示意我繼續:“第二件事,住在海邊。唔……因為我喜歡大海。我希望下輩子能做一條生活在海裏的魚。”

每天在海裏暢游,到處都是魚群,我想我應該就不會孤單了。

周以鹿舉著手機,忍不住問我:“那第三件事呢?”

“玩仙女棒。”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什麽?”他皺眉。不敢相信這麽簡單的事情也能成為願望。

我將目光投放至遠處,那邊有一個摩天輪:“我從來沒有玩過仙女棒,以前每年春節市裏都會放煙花,現在沒有了,只能玩仙女棒了。”

崔文遠出事那天,我從起床開始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拉開窗簾,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塌下來,中途飄起了毛毛雨,雨不大,卻能濕身,一個小時後又不下了,但是弄得整個空氣潮濕又陰冷。

其實早在一天前,我的右眼皮就總是時不時的跳。左眼吉,右眼兇。我一直迷信這點。

我連早飯都沒有吃,匆匆洗漱完畢就給周以鹿打電話,打了好幾次他都沒有接。我很擔心,手心開始出冷汗、發抖,我真的很害怕他會出什麽事。

媽媽安慰我,是焦慮在作怪。確實,焦慮常常使我產生一些沒必要的擔心和害怕。我總是沒法放松自己。我已經習慣了這種日子。可是那天我卻堅信——一定會有真實的、不好的事情發生,就在那天!

於是我鼓起勇氣出門,打算坐公車去周以鹿家,雖然我知道去他家坐地鐵比較快,可是現在是中午下班高峰期,擁擠的地鐵只會讓我的焦慮更加嚴重。

坐穩之後我又嘗試用微信的語音通話聯系他,但是被他拒絕了。

難道他在搶救?是他哥哥幫他按的電話?不可能,如果是我的電話,他哥哥一定會幫他接的。

公車逐漸停了下來,在一個私立中學的門口靠站。

幾個高中生嘻嘻哈哈地上了車,有男有女,他們背著書包,頭發上還沾了雨珠。他們在我前面的位置坐下,一邊看手機,一邊討論:

“餵,大新聞,‘催什麽崔’今天早上自殺了!”

“這ID怎麽這麽熟悉?”

“就是那個經常在淩晨打游戲、做游戲測評、長得挺帥的網紅主播‘催什麽崔’啊!聽說他今早上跳樓了!”

“不可能,我昨晚還看他直播……”一個男生搖搖頭。

“是真的!”

“我關註了他抖音賬號,他今早4點鐘還發視頻來著。”一個女生說。

另一個男生把手機對著他們:“是真的啦!你們看,大家現在都在他視頻底下刷蠟燭了!”

我腦子裏“嗡”的一聲巨響,耳朵像是灌進了水一樣,他們又在說什麽我已經聽不見了。

我慌忙打開抖音,找到崔文遠的賬號,點進去,最後一條視頻是他坐在陽臺上喝紅酒,一口氣喝了一瓶,全程一句話都沒有說。發布時間是今天的4:20。這不算他最火的一條視頻,但卻成了他評論最多的一條視頻,足足有5w。

打開評論,我一下子呆住了,幾乎都在說:“一路走好。”“願你來世無憂無慮。”“願天堂沒有抑郁。”還整整齊齊的刷起了蠟燭。

越是往下翻,我的視線越是模糊,眼角熾熱的淚珠落了下來,滴在了屏幕上。

車子不知什麽時候到站,我精神恍惚的下了車,往站臺走的時候還差點被一輛載有鋼筋的三輪車碰到。

那司機罵我:“小姑娘走路還看手機,真是不知死活!”

好不容易走到周以鹿家的小區,卻因為我一時記不起門牌號,門衛一直攔著不讓我進去。

“叔叔,我要找周以鹿,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可是我打不通他的電話,或者你們幫我找他出來,求求你了……”我語無倫次地哀求他們。

保安大叔說,我當時哭成了淚人,樣子十分可憐,但是上頭有規定,他又不能違背,而且我看起來情緒也不對勁,所以他一直沒放我進去。

這時,一輛白色奧迪從我們身邊經過,車窗被人搖下來,是周上,他下班回來了。他讓我上車,對保安大叔說:“我認識她,她是我弟弟的同學。”

“你弟弟沒什麽事吧?”保安大叔反問他,“今早你媽媽說要送他去派出所,我瞅著那孩子也不像是愛惹事的人啊……”

我心裏一驚,周上倒是顯得有些尷尬,都怪自己老媽這張嘴,才一個早上就全小區都知道了。

到達停車場停好車後,他才告訴我,周以鹿一大早被警察叫去問話了,因為他是崔文遠生前最後一個聯系的人。

“我也沒想到啊,他選擇了那種方式了結生命。”說起崔文遠,周上嘆了一口氣,語氣沈重。我突然想到這樣一句話:你說那些自殺的人,他們最後是想開了?還是沒想開?

我知道他也在自責,他之前為他做過無數次心理治療,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握住這條生命。

去到周以鹿家,200多平的大別墅冷冷清清,還是沒看見他的身影,不過門口那雙黑色的匡威告訴我,他就在家。

“我媽去菜市場了,小鹿一回來就躲在房間不出來,估計自閉呢,你去看看他吧。”周上輕輕推我。

我點點頭,然後周上就去忙他的事去了。

我輕輕敲了敲周以鹿的房門,沒人應答,我又去扭門把手,發現門沒鎖,於是我直接開門走了進去。

“周以鹿,你在嗎?我是林雪如。”

房間裏面窗簾緊閉,黑漆漆的,我憑直覺感覺到他正背對著我坐在床鋪下面。

我慢慢走過去一看,果然,他正雙手抱著腿在看手機。

“嘿……”我輕拍他的肩膀。

他嚇了一跳,站起來打開了臺燈,發現是我,才松了一口氣。

“你怎麽來了?”他問我。他精神狀態看起來很差,像是十分疲倦。

“我一直打不通你的電話,我擔心你,所以……”

我發現他手機裏也在播放崔文遠最後的那條視頻。

“我被警察問話了。”然後他幽幽的說,“因為我昨天晚上和他打了一晚上游戲。”

我看著他,鼻頭又開始酸了:“他有跟你說什麽奇怪的話嗎?”

周以鹿搖搖頭:“他昨天八點就開播了,播到十點下播,又約我一起開黑。我們一起玩到淩晨一點多,他一直嫌我菜,我倆罵了很多臟話,可是很開心。”

“他還說,如果他能小那麽幾歲,和我同一個大學,那我們一定會成為好哥們,同穿一條內褲的那種,我說拉倒吧,誰要做你哥們!”

周以鹿望著我,眼裏溢出了淚水:“但是你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愛說那種肉麻的話……”

他一哭,我也憋不住眼淚了,哭著上去抱住他:“我知道,崔文遠也知道,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你說,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周以鹿的情緒徹底崩潰,“昨晚上還跟我開黑的人,今早上就不在了!為什麽會這樣!”

崔文遠跟我說過一句話:那些動不動要死要活的,其實大部分都不是真的想死。真正想死的人,根本不會讓人察覺出他想死。他會選擇安靜的離開。很多死亡往往就在一瞬間。

“我今天沒有吃安眠藥,但是我居然感覺累了,想睡覺了,真是可喜可賀,你小子也早點睡吧。”

“哥哥要下線了,拜拜。”這是他對周以鹿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給這個世界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我看著好友列表裏的“催什麽崔”,他的頭像再也不會亮了,排位賽他永遠停留在了鉑金階段。最後一場對線,他用他最喜歡的燼拿了一次三殺,周以鹿則用他教他玩的鱷魚拿了一血,兩人高興得大叫。可惜,他再也不會拿到四殺、五殺了。

早上六點左右,他從家裏出來,爬上天臺。那扇門意外的沒有上鎖。舊小區根本就沒有什麽安全措施。他在天臺上坐了大概半個小時,一邊抽煙,一邊俯瞰遠處的高樓大廈,俯瞰這個令他又愛又恨的世界。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心裏在想什麽。

手裏的煙滅了,他把煙頭踩在腳下,然後轉身義無反顧的跳了下去。剎那間,他變成了飛翔的鳥兒,穿越了灰暗的雲層,去了一個我們都無法到達的地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