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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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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之後

橫谷山脈,獵戶小徑之上,一縱載滿貨物的車隊正踏雪緩進。

“通知後車,我們在此地休整片刻。”宗珍吩咐隨從向後傳話去。

昨夜裏趕路,走的慢便罷了,怎的大白日裏還磨磨嘰嘰,若照這樣走走停停,不知還要浪費多少時間。封雲心急,從後車追上來,找到宗珍,催促道:“你這小半日都休息多少回了!這樣嬌氣,何苦來押車?白日裏不多趕些路程,拖到晚上又下起雪來,該怎麽辦?”

“大夥都不急,你急什麽?這些皮肉貨又不怕凍...”宗珍看看天光,約莫快午時了,索性吩咐大家架火燒飯。

下了一夜的雪,今日倒是個晴天。初冬的陽光和煦,照耀著遠處峰頂的連綿積雪,仿佛給群山描上了一層金邊,靜謐而祥和。炊火生起,鍋汽升騰,大家樂得輕松,敲敲打打地湊在一起吃吃喝喝。

宗珍登上近旁一座小山包,眺望著別驛的方向。

封雲心中惦記著早日往返,辦成了此事,也好接回如玉,哪有心思吃喝,便隨宗珍一同站上山包眺望:“你說過,只要我幫你做完這筆生意,你的親事就能取消,你阿娘也會放了雲掌櫃他們二人,是不是真的?”

宗珍已將他看作小人一個,所以言語不屑道:“你這人真是虛偽,難道你不是為了錢才答應的麽?說的好像是為了幫誰...你放心,雲掌櫃是我義妹妹看上的人,我阿娘不會難為他們,或許還會撮合他們呢!”

封雲聽後,踱來踱去,越發不安,照此下去,那張寶蓮癡纏上如玉,這事可該如何收場?於是又催促道:“過午便不要再休息了,我們快快趕路才好!”

宗珍仍望著後方:“你催什麽,是他們太慢了...”

“他們?”封雲循著她的目光去瞧,除了車隊留下的車轍,哪還有什麽可看的?急道:“我看你也是個精明人,怎麽辦出這種糊塗事?既然都趕在昨夜下雪前出發,那落下的人便就落下吧,你這樣費時等他們趕來...裏裏外外不還是都被大雪耽擱了!”

宗珍被他催得心煩,不理,轉頭下去吃喝補給去了。

封雲被動,只能獨自待在山包上苦惱,對付女子,他總有些無處使力...也不知此時如玉到底被藏在何處?

不知是不是陽光照耀雪地而反射得眼花,小徑上沿著車轍由遠及近滾動著一串雪球似的...是起風了麽?封雲擦了擦眼角,瞇眼打量出去,竟是人,披著白襖白帽跟上來的人...越來越近時,更有一道道白光掠過,那是刀劍映雪的亮光,原來這些人故意刀劍抵背。宗珍所帶族人為方便清點辨認,大多衣著深色,而這些人卻似乎刻意全白包裹...來者不善!

“有匪!”封雲朝車隊一聲大喊,自己先抽刀往車尾奔去。

那些白襖人已攻近車尾,明晃晃地將刀劍亮在身前,卻突然踩到車後什麽利器似的,倒下數個。而後數人發現陷阱,幹脆翻身躍上數輛貨車,分頭朝繩索與車軸猛砍。封雲見狀,更加以為他們是劫掠貨物的匪徒,登車而上,與他們鬥打起來。只是顧得這輛,便顧不得那一輛,不消多時,包襖人已損毀了半數車軸,貨物滾落四周,一片狼籍。

不對,每件肉貨捆綁得紮實,兩個勞力才搬得動,這些人毀了車,拆了貨,如何搬運?他們根本不是來搶貨的匪!

一片混亂中,封雲急尋宗珍,卻見她和隨從幾人正在前頭,已被數人圍攻。封雲皺眉,急忙去救。

宗珍:“這裏用不著你!”

封雲已擋在她身前,招架白襖人之餘,急道:“什麽時候了還擺譜!他們根本不是匪,就是沖著你來的!”

若不是封雲反應及時,宗珍已是刀下鬼一個了。

白襖人先拆毀了貨車,而後越來越多地圍到此處,封雲被連番夾擊,小臂已受了傷。見他武藝高強,白襖人竟拿不下,便使賊招,趁他不註意,朝他腳下掃擊,險些砍中封雲腳筋。所幸宗珍發現及時,在後喊道:“腳後!”

封雲忙翻卷了兩個跟頭,才躲過要害。這些白襖人武藝並不算好,但擅以多欺少又不時暗算,小鬼一般難纏。雖躲過了腳後來刀,卻因忙亂中向後翻騰,雪地並不紮實,一個踉蹌,右側大腿被對方回劍刺中。封雲向左側一歪躲,便瞬時矮了半截。

就在這當口,宗珍眼疾手快,從後踏上封雲右肩,朝空中一躍,朝對手灑下一片白色粉末。

“啊!”這些白襖人目標本來就是宗珍,見她登人而起,紛紛朝上尋她而來,便巧迎面接上粉末,頓時睜不開眼睛,火辣一般灼眼,轉瞬成了沒頭蒼蠅。

好在封雲被她踩踏之際,因受力而低頭,躲過一劫,否則只怕也要跟著吃上一回虧。但被她如此不管不顧一踏,被刺的右腿招架不住,便登時向右屈膝跪在了地上,今生何曾跪倒在羌厥人前?心中既恥亦辱!

宗珍落地,不顧封雲右腿受傷被她踐踏,反而轉身躲在封雲身後,將他提起當做擋箭牌似的擋在自己身前,對一群持利器亂走亂闖的白襖人喊道:“我宗珍手握八柄鑰匙和阿爺親手交給我的主事方印,早已是名正言順的商道主!你們瞎了眼的,還要跟錯人!這是摻了奎番草的驅蛇粉,輕則眼瞎,重則半月而死,還不快滾回去找你們主子要解藥去!”

白襖人盡數瞎眼,難辨方位,也使不出損招,氣勢急轉直下,宗珍身後隨從族眾趁機沖出還擊。

宗珍:“放他們走!”

封雲甩動肩膀將她擺脫,不滿道:“我道你們女子成事不易,先前不與你多計較,可我今日二次救你,你卻又將我置之死地!你這女人心狠手辣,滿腹算計,根本與你那蛇鼠兩端的阿爺一個渾樣!”說罷,踉蹌走開,不想再看她一眼。

宗珍自認剛才所作,的確非君子所為,但剛才那一瞬間,他便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不甘心,只能將他一起拉下水...

“將備用車軸與繩索找出來,趕在天黑前,盡快修好車!”宗珍吩咐餘眾過後,低頭追上封雲:“餵!我分明說過不用你過來幫我,是你自己多管閑事!”

封雲停了一下,冷哼一聲,為避開她,更往那山包上走去。

“餵...剛才,我也是沒辦法...偏偏只有你站在我身前...我知道你右腿被刺,本不該再踏上你,但我只能抓住那機會,要不然我們都...我躲在你身後,是怕他們...”宗珍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對男子說出“怕”這個字,不禁收聲。

那群白襖人正跌跌撞撞撤退,從山包遠望,他們在小徑上又似無頭亂竄的雪球似的,只是越滾越遠。

此時天晴,無風也無雪,可滿車的貨物像被颶風掃過似的,零落一地,連他看了也要頭疼。而宗珍所帶族人卻有條不紊地修修補補,裝上裝下,早有預備似的。

封雲回頭,冷笑道:“呵!你這小半日走走停停,就是為了等他們?我自問平生所見也多,卻還從未見過你這樣瘋心算計的女子!那晚搶雪靈芝也是如此...你這人,竟心狠到,連自己都算計!你這樣的人,還知道什麽是害怕?!”

宗珍扭頭,被他戳破傷疤似的,悵然道:“因為我只有一條...命,所以我必須算計得事無巨細,因為我只有,一條命。”

封雲哪裏肯花心思聽她的言外之意,剛好借機指出:“你也知道,你只有一條命!我再不會救你第三次,你好自為之!”

說罷,拐著右腿,朝山包之下走開,不想與她再同待片刻。

宗珍回頭大聲道:“等我回去,還你更多的錢就是!我宗珍絕不欠你的!”

為了商道,為了生意,這女人連性命都豁得出去,簡直無藥可救...封雲頭也不回,自顧包紮傷口去了。

......

堡房之外。

眾人圍在一處空曠之地,族老們端坐上位,被人伺候著熱茶。而地上卻伏趴著一名老婦,似昏未昏,既不呼喊,也不抱怨,靜靜地等待著。

宗烈被攔在族老們身後,只能擔心地直盯著他的阿娘,心中既委屈又憤恨。

崗哨匆匆來報:“族長回來了!”

看慣了這場面的人群,從麻木中清醒了一般,嘩然起來:

“踏著大雪回來,還是頭一次。”

“是啊,還以為宗烈使詐拖延,竟真能叫回。”

“還不是因為宗珍剛做了商道主事?”

“聽說是為阿緒隆掃平障礙,族長哪會真的讓她一個女娃子頂位?”

“商道往來倒也從未限制男女,但宗珍畢竟是是這女人生下的,到底是個半拉子南蠻人啊!”

“是啊,南蠻女人,都是禍水!”...

說出這些話的,竟大多是這裏的女子們。

宗烈阿娘緩緩起身,拍凈衣裝,坦然坐定,對四周笑了笑,而後對宗烈點了點頭。

“族長回來了!”一群娃娃終於等到熱鬧似的,雀躍著跟在達爾孜身後。

達爾孜年邁,卻也還要先向幾位族老躬身施禮:“諸位族老,大雪難行,實不該讓你們久等了。”

“誒,不過是按照族規明文懲戒,你又何必非要趕回來?大雪礙路,商道上定有許多麻煩等著你處理,此處有什麽要緊?你的正事若被耽誤了,這婦人就該罪加一等!”族老們對達爾孜客客氣氣,卻將這客氣全換算成對地上那老婦的罰罪之上。

宗烈在族老們身後,譏諷道:“呵!原來你們這幾個老頑固也知道此事沒什麽要緊啊!要不是你們小題大做,我阿爺何需費力回來?你們鬧出來的事,憑什麽算到我阿娘頭上!”

族老回身便是一巴掌:“這婦人若本本分分,誰會刁難她?宗烈,別忘了,你是我們草原的兒郎,休要替這婦人大放厥詞!”他們說這話,好像地上那婦人不是宗烈的阿娘,而只是個不相幹的外人。

達爾孜看了看地上的兒媳,她倒是對這些爭吵都習以為常了,轉身朝宗烈說道:“行了,你若能在這裏說嘴,何需急三火四叫人搬我回來?我既來了,你就該閉嘴!”

宗烈怒瞪了族老們幾眼,聽了阿爺的話,不再多說。

達爾孜坐定,朝地上宗珍阿娘訓話道:“為何將那兩人帶回這裏?你難道不知族規!”

宗珍阿娘不急不慢回道:“他們是我女兒宗珍的義妹夫婦,因大雪封山而留宿此地一夜,兒媳不知自己觸犯了哪條族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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