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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隱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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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隱之亂

見封彥卿進來,拓跋英急忙將手中正摩挲著的一只扳指帶回大拇指上,冷著一張臉:“三太保,你該回霧原了。”

時至今日,她應該也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怎稱呼得反倒生疏起來?這裏是她阿莫的地方,自己身為外族,也不知她是否肯收留自己,封彥卿想先找些話題試探她的心情,別別扭扭道:“哦...我想...誒?你何時得了一個扳指?怎麽使鞭子也要用到扳指麽?”

先前她因持鞭而常戴手套,因此手上並無戒飾累贅。這突然出現的扳指,他只需一眼,便輕松認出那是鹿骨所制,且因年久而蛻變成了黃褐色,因此絕不是個新物件,而那中孔也顯然不是她的指圍,戴在她的拇指上很是松散。

拓跋英神色略微有些慌張,將手不自覺地向身後避了一下:“你管得太多了。”

那扳指該是個男子隨身的物件,而且已有些歲月了,孫掌櫃一個老郎中,絕不會有此物,最有可能的大約只有...她這慌張的神情倒是已經給出了答案。

封彥卿知她有心事,但不免有些擔心:“抱歉...我只是想提醒你,那扳指上用來鉤弦的凸翼已經磨損,你在射箭時需小心回抽的弓弦擦傷手指...”

拓跋英在身後摩挲了下那扳指的凸翼,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我會小心練箭的。總之,三太保你該回去了。”

“你為何急著趕我走?你既然一心想要學騎射,我可以留下來教你,就像當初在霧原!”封彥卿越發擔心那只扳指。

拓跋英卻轉身背對著他:“我如今是個死人了,你也該當我死了。”

“可你明明就站在我眼前,你要我如何撇下你一個人?”她對他突然的排斥,讓他感到愁苦。

沈默一時,拓跋英緩緩轉身,浮腫的雙眼透著一夜未眠的疲憊:“三太保,我與你,都已不是當初在霧原時的我與你了。太多人為我而死,從今以後,我的命不再是我的命了...而你,也不只是你,你還是霧原三太保。雄鷹當振翅長空,不該蝸居這小雀嶺。”

本以為與她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卻不料被當頭一棒。

他明白她剛經歷過一場生死浩劫,可他又何嘗不是與她一起脫胎換骨?罷了,只當陪她重活一世,何須非要求個什麽...封彥卿嘆了口氣:“唉,你說得對,我是該走的。不過,流蘇的事,是我個人的責任,我沒道理假手他人,而且敖起研究那丹方集,還有許多不明白之處需要向孫掌櫃討教...只要等流蘇醒來,我們便帶她一道離開。拓跋郡主倒不必擔心我們幾個一直賴在小雀嶺不走,只需請你寬容我們一時。”

她知道他在拖延,但為著流蘇與阿莫的丹方集,她無從拒絕,只盼他所說的“一時”真的只是“一時”。

待封彥卿離去,孫掌櫃端著滋補湯藥從後走出,不解道:“郡主又何必這樣,你心中有三太保,三太保心中亦有你,只消將話講明,他定會幫你。”

拓跋英搖了搖頭:“就是因為知道他會為我出手,我更不能連累他,和他身後的霧原。”

孫掌櫃遞上湯藥:“唉,三太保他常在軍中射獵,一眼便看出了那扳指的門道,只怕他已經猜到了幾分。怪我昨日,不該當他的面,說了那麽多。”

湯藥甚苦,拓跋英卻一飲而下:“怎能怪你?前夜醒來,我也未曾留意手套上這只扳指,還以為是那季三川為我解蠱所用,若非昨日聽你提起《藥蟲通志》,我只怕早已糊裏糊塗弄丟了它。早在霧原時,封彥卿曾教過我一些騎射功夫,他知道我有練箭,應該不會起疑。”

孫掌櫃:“唉,三川真人也算受得起郡主的祭奠了。”

幼時偏居沙月王宮時,她也曾聽聞侍女們私下聊起許多有關阿莫與季三川之間的流言,她年少不懂,但知要替阿莫爭辯,常常與侍女們吵得不可開交,只是事後也總心懷忐忑,不知那些流言是否空穴來風。直到昨日阿莫臨終之前與她說清原委,她才真的理解了阿莫為何要死後與他同葬於師門左右:

當年,阿祖因年老體衰而決定傳位給五個兒子中最良善的老四,也就是她的阿波。阿波孝順,為能讓阿祖延年益壽,不惜跋山涉水尋求明葵神醫出山,可彼時明葵神醫也已近燈枯,便派女弟子代自己入王宮,這女弟子便是她的阿莫。

阿波初登王位,三個哥哥都不甘人下,其中老三羽翼最豐,為人也最驕傲,總認為是阿祖老糊塗了才傳位不當,便帶頭與阿波百般作對。阿波一邊擔心阿祖的身體,一邊疲於應付兄長們對王位的暗爭,身體也日漸憔悴,而阿莫因為醫術了得,游走於王廷,逐漸成為阿波身邊至關重要的幫手。阿莫也因常伴左右,不知不覺愛上了阿波,順理成章成了雲隱王的愛妃,更很快有了一個女兒。

本以為日子就此變好,可不久,明葵神醫仙逝,為能將醫術完整流傳,臨終留言讓男弟子出山尋回女弟子,並盼二人能結為醫侶,讓他此生醫術得以融合貫通,更上一層。這男弟子本就與阿莫青梅竹馬,自然心喜,出山來尋,怎料後知後覺,才發現師妹已與雲隱王結為夫婦並孕有一女,痛心疾首之下,牽動往日心毒,漸顯瘋癥。為免誤傷師妹幼女,男弟子強忍悲痛,入山修道,想以一己之力完成明葵神醫的醫術融合,因此又日夜勤習女弟子的花草砂土之術,但男弟子秉性急躁又偶有瘋癥,竟意外融合成刁鉆蠱蟲之術,這於巫蠱之士是天降之喜,而對於一個潛心修道濟世的人來說,卻是莫大的打擊。男弟子便趁自己清醒時,將《藥蟲通志》封鎖於利州深山之中,為免自己瘋癲之時被歹人尋得而加以利用,又對外放言自己已中毒而亡。此事流傳,他便逐漸有了三川真人的名號。

後來三王爺將老大、老二擠出雲隱,收攏其餘部,羽翼更豐,不再掩藏奪位之心。為名正言順擊潰阿波,決定先鏟除阿波身邊助力,不惜下藥殺掉年邁臥床的阿祖,而後將罪過加身於擅醫的王妃,阿波不願再失去家人,自然諸多維護阿莫。三王爺便在王廷之上趁機鼓動群臣,更添油加醋,意指雲隱王是非不分,縱容女色,德不配位。

群臣兩極分化,各為一方,逐漸由言語之爭,到兵戎相見,最後竟爆發了轟動天下的雲隱內亂,引得西沙月也趁人之危,南下搶掠。阿波心慈手軟,不是三王爺的對手,漸成敗局,既不忍見百姓受苦,更不願拱手外人,有意替阿莫攬罪投降,以罪己書昭告天下,欲讓位於三王爺。阿莫當時苦勸阿波不可拿王位兒戲,她更不想做紅顏禍水,於是不惜當著眾人之面,認了暗害家翁之罪,準備自戕謝罪。為了不讓阿波心死,她狠心將年幼的女兒推出去,要阿波無論如何,將女兒撫養成人,而自殺之際,被三川真人憑空出現劫走。

原來三川真人聽說民間流傳罪己詔,心知不能再指望阿波,不惜現世,想要趁亂救走師妹母女二人,只是倉皇間只來得及救走師妹,劫人之後留下一句:王妃已死!季三川奉師父遺命前來迎娶師妹,以藥蟲通志為聘,可蠱惑千軍,你等莫要送命來追!

阿波得以延續王位,繼續與三王爺斡旋。熟料,兩方亂鬥之際,一向不學無術游手好閑的五弟拓跋骨丹,此時被伶人挑唆,竟也想趁亂漁翁,奈何他年少,手中無權無兵,便縱容伶人與沙月暗中勾結,以事成之後出賣利州礦山來換取沙月相助。沙月人趁亂暗殺了三王爺,又擄走阿波劫為人質,以便來日可以時時要挾操控拓跋骨丹。

如此,拓跋骨丹名不正言不順地奪得了王位。他繼位新王之後,放任礦山落入沙月囊中,以致雲隱百業不興,民不聊生。為堵悠悠之口,為免兵勇叛逃,為令礦工賣命,為王位安枕,拓跋骨丹更縱容伶人致仕。那些伶人為統治文武民心,只能四處豢養巫蠱之士,尤以利州為重。季三川便是在這之後被伶人奸計趁瘋俘獲,獻給了拓跋骨丹。

阿莫曾無數次搭救,但被伶人屢屢從中作梗,拓跋骨丹更總是以流落沙月為質的兩父女安危做威脅,逼得阿莫只能退避小雀嶺隱居。雖救不出季三川,但阿莫潛心煉丹,時常出嶺偷偷尋他試藥,以求能暗中解開他的瘋癥,因此季三川得以沒有全瘋。也或許,阿莫早已治好了他,只是季三川為護小雀嶺的安寧,仍在外裝瘋賣癲斡旋世間,否則他怎會借伶人之手,將拓跋骨丹變成了猴屁股?

拓跋英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對孫掌櫃交代道:“該是我三叔那幾個兒子出來曬太陽的時候了,我總要出去替他們再添上一把火。既然三太保要留下,就只能我走了,你們留下陪他演出戲,務必替我拖住他一時,不可讓他外出尋我,以免壞了我的計劃。”

孫掌櫃擔心道:“郡主此時不宜外出啊。”

拓跋英已有決斷:“郡主不宜,但蠱師可以。”

孫掌櫃看了看那扳指,勸道:“且不說《藥蟲通志》藏在利州何處尚不可知,就算尋到,沒個十年八載也難有所成啊!”

拓跋英笑了笑:“誰說蠱師必須用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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