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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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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裴長簡既不是攝影, 也不是編導,他在他們那支紀錄片采編小隊中的職責比較特殊,擔任現場采訪地質隊隊員的旁白, 必要時出一下鏡。

原本整支紀錄片的旁白都可以通過後期配音來實現,但電視臺領導突發奇想,覺得如果在礦山現場取景時, 能有提問的記者出鏡, 會更具真實感和沖擊力。

臺裏比他資歷深的記者和主持前輩比比皆是, 最後敲定還在實習階段的他, 一是因為要和地勘隊同行,駐紮深山裏住幾個月, 光是這一點就淡化了不少前輩的意願;二是因為裴長簡的簡歷上寫著一段相關的實習經歷——

他在大二時曾主持過嵐城地質勘查局建局60周年慶的座談會。

作為候補主持上場那次, 她還臨時幫他修改過主持稿。

種種陰差陽錯,最後和葉嘉沅在鵝貴山碰面,也算是因緣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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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裏的天氣捉摸不定, 天氣預報形同虛設,早晚陰晴隨時都在變,有時候東邊的山頭在下雨,西邊的山頭還是烈日當空。

經過一段時間的作業, 礦區的淺部礦基本探盡, 隊伍在鉆探施工, 尋找更深處的礦體。

電視臺的采編隊和地勘局的地質隊這段時間同吃同睡,基本不再分彼此, 常常地質隊的車不夠坐,落單的隊員就會坐采編隊的小客車回來。

葉嘉沅始終有意和裴長簡保持著距離, 尤其在上次洗頭發事件過後,她躲他像在躲瘟疫, 連眼神接觸都唯恐發生。

他不解其意,也只能隨她去。

昨夜又下過一場雷暴雨,第二天起來,地面還是潮濕的,霧在遠處的群山間游動,像融化的凝脂漂浮在水面,顏色是稀釋過後的白。

一群人到了礦區,大型鉆井轟隆隆作業著,這片土地因長期風雨剝蝕分割而破碎,漫山遍野的碎石和迷眼的沙塵。

架著攝像機的梁彌拍了拍裴長簡,要他去采訪一下葉嘉沅和餘叢星。

他倆是地質隊裏年紀最小的兩位隊員,還是在讀大學生,可以深挖的話題有很多。

裴長簡先找上的是餘叢星,說了等下要采訪的事。

男生有些驚訝和害羞,眼角眉梢透著掩不住的緊張。

裴長簡在餘叢星的衣領上別上領夾麥,和他對了幾句詞。

正式開拍後,餘叢星微黑的膚色中透出靦腆的羞紅,話說得雖然有點磕磕絆絆,倒也真實可愛。

問到是什麽促使他決定來這種渺無人煙的偏僻山區做暑期實踐,覺不覺得辛苦。

他洋洋灑灑說了一堆自己對地質專業的熱愛,和將來投身國家能源資源行業,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的決心,總之是特偉光正、特書面的一段說辭,配上他那一臉正氣,和在國旗下發表優秀畢業生演講似的。

餘叢星這邊結束後,鏡頭一轉。

同樣的問題問到葉嘉沅。

女孩面無表情地拉下透明雨衣的面罩,不知何時又開始飄起的雨絲飛到她的面罩上,模糊了她的容顏。

她在一片朦朧的雨霧後,言簡意賅地丟下一句:“為了給簡歷鍍金,畢業以後好找工作。”

攝像機後的梁彌和旁邊舉著收音設備的鐘大川不禁啞然。

這孩子還真是……有夠實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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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本來已經放晴了,臨近中午又開始飄毛毛細雨,是極細的、像霧一樣的雨,然後毫無征兆地,天空像破了個大洞,暴雨找到了湧洩的出口,自天邊倒掛下瀑布。

為了施工安全,眾人趕緊收拾器材,打道回營地。

坐車下山的途中,葉嘉沅往外看,車窗外掠過淡淡的黛色山影,綿亙蜿蜒,如幻燈片般反覆在雨水沖刷的窗口放映。

她猶自望著窗外的景色出神,車子一個急剎,害她整個人往前沖去,幸虧有安全帶勒住。

暴雨沖落了山坡上的滾石,司機為了躲避滾石,轉著方向盤打了急剎,車頭撞上了崖壁,好在沒有人員受傷,不過這輛車是發動不了了。

車上八個人皆冒雨下車,分散至其他車輛上。

葉嘉沅和餘叢星被安排到了最後一輛車上,恰巧是采編車。

世事捉弄,有一萬個不湊巧,繞過落石後,采編車還沒開上十分鐘,車輪就卡在山道上的水窪裏出不去了。

他們是隊伍末尾的最後一輛車,後面不會再有車跟上來幫忙。

一番討論後,除了司機,其他人都下來推車。他們讓葉嘉沅待在車上,她卻堅持要幫忙。

黑雲壓境,天色陰沈似夜晚,暴雨如註,澆得人眼睛都快睜不開。

這樣大的雨,穿著雨衣也是聊勝於無,幾乎渾身濕透。

四個人喊著口號一起發力,試了好幾次,還是推不動,兩個後車輪卡得死死的。

無奈之下,梁彌鉆進車廂裏打電話向營地求助,餘叢星的隱形眼鏡被沖進眼中的雨水弄得滑片了,也趕緊用手遮在頭上跑進了車裏。

車外只剩下裴長簡和葉嘉沅。

葉嘉沅見推車這招行不通,也想回到車裏等人來接他們了,走之前卻瞟到裴長簡蹲在後車輪前面,彎著腰在車底鉆研著什麽。

她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

車輪陷進了松軟的泥坑裏,大雨將土塊沖軟沖散,形成了一片蓄著小水塘的泥沼,盲目施力或踩油門加速,只會讓車輪越陷越深。

他觀察過周圍的地形後,打算找些樹葉斷枝鋪在車輪前,搭建一個小坡,看能不能讓司機發動車子,讓車輪借力開出來。

看出裴長簡的意圖後,葉嘉沅也幫忙從附近尋找樹枝什麽的。

墊得差不多了,他最後彎下腰觀察了一下,發現車輪輪轂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卡住了,於是探手進去摸了摸。

摸來摸去,摸到一個像是石塊一樣的硬物,他用力掰了掰,那東西和車輪一樣卡得死死的,紋絲不動。

見他吃力到面色漲紅也未能成功,在一旁觀望的葉嘉沅有些蠢蠢欲動,她把雨衣袖子擼上去,想上去試試自己能不能掰得動。

“你讓讓。”

這是她這十幾天來第一次主動和他搭話,摩拳擦掌,要自己上手。

為了兩只手能更好地使上力氣,車輪前的葉嘉沅將原本的蹲姿改成了單膝下跪的姿勢。

跪下去之後,她的右膝蓋沒有接觸到冰涼泥濘的地面,而是跪到了一只寬大的手掌中。

溫熱的、柔軟的、掌心紋路細密的裴長簡的手。

她身邊的裴長簡,右手還探在輪轂深處,左手卻在第一時間精準地墊在她將要跪下的地方,仿佛出於保護的本能,又仿佛他一直在用餘光註意著她的一舉一動,修長手指包攏住她纖巧的膝蓋骨,如護著珍貴易碎的名窯瓷器一般。

他墊住她的膝蓋,是為了不讓她穿著短褲的光裸的膝蓋直接跪到石子地上。

意識到這一點時,葉嘉沅的腦袋空置幾秒,隨即像升上天空的煙花,轟一聲全炸開了。

雨水暈開了空蒙山色,在這樣一幅丹青水墨的大背景下,他的白色短袖濕得可以擰水,眼睛沒有看她,只給她留下一張溫和又冷峻的如畫側顏。

真的只是很小的一個細節。

甚至是不應該放在心上的一個小動作。

都說時間是療愈傷口最好的良藥,過了這麽久,她好不容易沈寂下去一點的心,因為他不經意間關心照顧她的一個舉動,轟轟烈烈的心動又卷土重來,呈兇猛的烈火燎原之勢。

這究竟是什麽道理。

為什麽一次次讓她的心重蹈覆轍地動搖,而後淪陷?

他還能不能放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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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了好久,終於回到鵝貴小學。

大雨淋透,葉嘉沅這個脆弱易生病的體質也是絕了,把車子推出了泥坑,結果自己一上車就開始打噴嚏,回到宿舍還在打。

魏滿給她燒熱水煮姜茶,出門去別的宿舍問隊員們有沒有帶板藍根的。

葉嘉沅換下了濕衣服,裹著被子坐在床上。

她的床鋪臨窗,沒有窗簾,窗戶上糊了一層又一層的舊報紙,破敗淩亂,紙頁不遮光,還是能辨出走廊上經過的憧憧人影。

從對面的平房過來的裴長簡,把感冒藥放在外面的窗臺上,輕輕敲了兩下窗玻璃,作為提醒,然後就想走。

他沒想到她開窗開得那麽快,幾乎在他敲第二下的同時就“嘩”一下拉開了窗戶,就像提前等在那兒似的。

他敲窗的手還怔怔舉在半空中,四目相對,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葉嘉沅拿起那兩盒藥看了看,不出所料的是感冒藥。

她望著他,表情和語氣都很平和:“上次那個治過敏的藥膏也是你放在水池邊的吧?”

他收回手,如實“嗯”了一聲。

她按了按眉角,像是不勝其擾:“你什麽意思?”

他也不太明白她問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因為見她在回程的路上一直打噴嚏,所以給她拿了感冒藥過來,在他看來這一連串因果邏輯成立,很順理成章,很正常。

於是他臉上露出些微的疑惑之色。

他還沒來得及張口,葉嘉沅積攢至今的不滿避無可避地在這一刻忍不住爆發了。

給她送藥、假裝魏滿幫她洗頭、怕她在雨天的山路上跪傷膝蓋……他生怕她不會再次喜歡上他一樣!

她的雙眸在昏沈的燈影下閃閃發亮,壓著嗓子,像壓制著怒氣和其他覆雜的情緒,導致聲音聽上去有些嘶啞:“裴長簡,請問我哪裏得罪過你嗎?”

女孩眼眶微紅,且越來越紅,眼神惡狠狠的,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齒地質問他道:“你招惹誰不行,你就非要招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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