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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吉羽來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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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吉羽來棲

屋內寂靜得落針可聞。

李秾躺在榻上, 端木青棠閉目凝神,給李秾雙手相繼號脈。

估摸快有一盞茶的時間了。

趙執安靜坐在榻前,等著端木青棠結束。他自小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 可此時的內心卻洶湧如翻江倒海。端木青棠出門許久, 路過房州,不久又要遠行。她今日的診斷幾乎是對李秾的宣判。

“結束了。”端木青棠蒼白的兩指從李秾的腕間微微彈開。

趙執急忙站起來:“前輩, 你說什麽?”

“我說看診結束了。”

趙執:“還請前輩細說她的狀況。”

李秾並無不適,看到趙執比自己還急切的樣子,心裏微微一疼,忍不住坐起身來,從榻上伸手,將他的手指輕輕捏在手心以示安慰。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端木青棠不為趙執的急切所動, 講話依舊面無波瀾:“此後, 她不必服食赤血草以為藥引了。那赤血草乃是烈性草, 長期服食對人體也不好。”

“前輩是說……”

“肝肺恢覆如常人是不可能的,不過她病癥已除,此後小心將養, 秋冬時節視癥狀服藥, 總歸不會太影響壽命。”

突然之間,趙執松下了一直緊繃的氣息, 他反手拽住李秾,將她的手緊握到手心。

這就夠了, 他突然無比慶幸地想。

這就夠了, 李秾能恢覆到如今這樣已是萬幸。此後不管發生什麽, 他都陪李秾一起接著, 別無所求了。

李秾坐在還坐在榻上,她想起了過往的許多事。她天生喘疾, 後來又經過重重折磨,自那一年患病以來,藥湯成了這些年的家常便飯。藥湯很苦,她早就習以為常,苦味侵入肌理幾乎快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可現在端木青棠告訴她,可以不用服藥了。

上次辛厥來診斷,尚且沒有這麽篤定,因此她和趙執都不敢多抱奢望。

此時想起從前種種,突然之間只覺得有太多難以言說的辛酸悲苦一起湧在喉間。李秾看向趙執,兩人對視一眼,只是一眼,卻已明白了對方心裏所想。

端木青棠看著李秾:“你身邊那個叫阿棉的丫頭在醫道上有些天資,我教會她一套號脈之法,日後可時時讓她為你診斷。杜徵已將那尊鶴首傳給了你,日後若是舊疾覆發,憑這銅雕,你可隨時給我寄書一封,我會於雲游之地當即返回為你看診,風雨不阻。”

端木青棠是個十足冷面冷心的醫者,卻唯獨對樓中人十分盡心,這是她的家傳所致。李秾因緣際會入了鶴鳴樓,得到她的醫治,其中之機緣,當真是上天的安排。

她起身跪地,向端木青棠致謝,行的是拜謝再造之恩的大禮。

“李秾拜謝前輩。”

端木青棠不在乎這些虛禮,只隨手扶起李秾,從懷中掏出一枚跟李秾身上那枚一樣材質的銅雕,端在手心裏。

“不必言謝,先輩曾經說過的,守望相助,端木氏不會忘。”

李秾凝目一看,她手心裏的銅雕雕的是翅羽。

隨後,端木青棠不再多說,將銅雕揣回懷中,轉身出了院子。

趙執和李秾追出去相送時,她已袖手走遠了。

當日午後,趙執和李秾備了厚禮到端木青棠落腳的小院,卻發現來遲一步,人去屋空,她人已離開房州,雲游去了。

————

尉頭部夜襲房州城時,城中百姓被喊殺聲驚醒,驚恐之中沒人敢再入睡,全家抱成團挨到天亮,有城中富戶已收好細軟準備天亮出城。天亮後,房州守軍擊退了胡人,聽說來犯的胡人所剩無幾,城中才又重新安定下來。

經過這一夜兵亂,隨李秾南遷的秦氏二老不堪憂患,不過一月竟相繼染病臥床,先後去世。

半大的姑娘令容自母親去世後,數年內又相繼失去外祖父母,父親和舅父均不在身邊,只有一個無親無故的李秾,事無巨細地幫她操持喪事,教她整理磨坊留下的財物。

將祖父母下葬後,令容大病一場,昏睡了兩日夜,李秾和阿棉輪流陪在床前,從鬼門關搶回她一條性命。

醒過來的令容默默思索了許久,跟李秾說了心裏的第一句話:“姐姐,我想要習武。”

端著一碗粥的阿棉站在床笑呵呵地問令容,這是為什麽?

令容還十分虛弱,她一時也說不清楚為什麽。敵寇襲城那一夜,她守著年邁的祖父母,在漆黑的夜裏心驚膽戰地過了一夜。經過禍亂、欺淩、至親離世,她再次醒來只有一個念頭,學成有用之身,才可以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李秾沒有問為什麽,當即就答應幫她。令容能下地走動後,李秾帶令容去城中拜見一位武師。

那武師從未收過女徒,看到令容時當即就回絕了,理由就是女子不便習武。李秾想了許多話,也沒能說服他。

從武師處歸來,李秾突然想起,何必舍近求遠。趙執、張功張武兄弟都是習武之人,何不讓令容先跟他們學。

李秾跟令容說起這個想法,沒想到令容自己先退縮了。

小姑娘皺著一張臉,十分忐忑地說:“趙使君大人麽?姐姐,趙使君……要是學不好,他不會打人吧?我,要不還是跟別人學吧,我……”

趙執什麽時候給小女孩留下這樣兇巴巴的印象了?李秾想想,大概是那個人總是習慣神情肅然的緣故。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李秾說:“令容,其實趙使君,人是很溫柔的,他時常也會說笑。”

令容並不相信,遲疑地看著李秾,趙大人給人的感覺跟“經常說笑”可不搭邊。

“那好吧,等張功和張武兄弟回來,我一定讓他們教你武藝。”

直到端木青棠離開房州許久之後,李秾在趙執身邊又見到許久不見的靳三,她才得知,這一年來,趙執一直在四處尋找她所需的赤血草和雪淚蘚,曾派人東到新羅、西至高昌尋找。錦三這半年來奉命喬裝去了一趟北灤。

如此費心四處搜尋,都沒有找到……趙執並未告訴李秾,他已擔憂此事許久,常常暗自躊躇。

“幸好,幸好,感謝端木前輩。”得知實情的李秾在被衾之中緊緊抱住趙執,“趙君刃,此後但有一絲希望,我都會記住你和所有人為我做的事,必不會輕易放棄了。”

趙執無言地回抱住她。

————

房州城過了最長的一個冬日,春日終於挾裹著暖風姍姍來遲。

他們的小院有從前東家栽種的一株碧桃樹,某日晨起,李秾在那樹梢看到了悄悄鉆出的花苞。

她欣喜地回到書房,將正在伏案看文書的趙執拖到院中一塊兒看那花苞。

從前生活的建康城在大江南岸,冬日最冷時也只結一層薄冰,只有在房州這樣粗糲嚴寒的邊陲之地,才能覺出春風重臨山川的珍貴。

李秾提議:“我們是不是該將那只鳥兒放走了!”

趙執從檐廊處摘下鳥籠。

養在籠裏的鳥經過一冬,早就恢覆生機,鳥羽變得茂密油亮。李秾有幾日對這鳥極其感興趣,到錦狐莊後閣樓中翻了幾日簡牘,想找出是否有典籍記載其名字來歷。趙執不知不覺受她影響,在府衙處理公事時,偶然和蔡長史閑聊,還拿這件事問起他,可惜蔡長史也不知道這鳥的來歷。

蔡長史博通經史,也頗信點神道之說,按他的說法,雖不知其名,但這鳥彩羽長尾,冬日來棲,乃是吉鳥降臨,吉鳥所臨之所必有福祐。

吉兇在人,趙執不信蔡長史這一說,可李秾聽說後倒是高興了好幾日。

趙執打開籠門,將鳥捉出,放到李秾手裏。它飽食了一頓碎粟,李秾朝天一張開手掌,它便揮揮彩翅,飛起來繞了兩圈院墻,拖著漂亮的長尾朝天而去。

誰也想不到蔡長史的話很快就應驗了。彩羽鳥被放飛不久,被李秾派出的張功張武兄弟尋回了失去音信將近一年的馬隊。騮翁帶著馬隊千辛萬苦,避開匪賊和亂兵,帶回一百餘匹域外馬駒。

房州的馬場已建起許久,這些馬駒來得不易。馬隊回來之後,李秾幾乎事事親力親為,日日在馬場忙碌,搭屋棚,灑草籽,配種,照顧幼駒。

待院裏的碧桃開盡,數場春雨灑透,原野之間馬草蔥蘢長起,李秾給馬場命名——春山圍場。

————

雖然同屬大晛西北,但房州跟梁州物侯終究不同。

從梁州帶來的草籽撒到春山圍場,雖然茂盛,但草葉變得細長,不如原先肥厚。李秾和幾位馬夫日日留心觀察,這草到底能不能養起馬膘。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馬夫們從前和李秾在一起勞作都喜歡她,可如今她已經成為掌櫃,他們卻不好再讓她沾染塵土。李秾和大家一起忙碌時,總有馬夫來接過李秾手裏的活,請她去歇息。

李秾拒絕了他們。越是明白杜徵托付給她是怎樣一份重責,她越是不能懈怠。她擅長坐在堂中管理賬簿,拿主意,指揮大家做事,但不能只坐在堂中。

她一邊做事一邊和馬夫們閑聊:“馬的運力遠超人力,我們需要這些馬,前線交戰也亟需大量戰馬。可春山圍場還是大小了,只有柑柵圍場的一半大,但這裏地方有限,難以拓寬,若是以後……”

有夥計曾結識過朝中人士,忍不住問李秾:“李掌櫃,為何沒聽說朝廷在西北有馬場?據說漢時到前朝,朝廷在四境中都有建有馬場的。”

李秾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朝事不是她們這些人能確知的。趙執曾和她提起過恢覆朝廷馬政的想法,那時他還在中樞,現在外放房州,只管一州事務,於馬政一事也無權幹涉了。

不遠處的山道,有人翻身下馬,不疾不徐地走近圍場。

眼尖的馬夫認出這是使君大人趙執,急忙垂手行禮。趙執跟一般的朝廷大人有個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出門很少帶隨從,一個人的時候居多,這在攀比排場的大晛官場很是少見。

“趙使君。”

“見過使君大人。”

趙執未穿公服,並不想被路人過多關註。他叫起眾人:“我微服出行,沒有公事,不必多禮。”

一位馬夫急忙說:“李掌櫃在馬棚處,我去給大人通報。”

“不必勞煩,你們做自己的事,我自己過去。”

“是。”

趙執舉目看看四周,擡腿向馬棚走去。

他今日休沐,難得無事,便出城來找李秾,順便看看這春山圍場。

馬棚附近,夥計都在各自忙碌。李秾搬個凳子,正坐在一排馬槽前讀著什麽東西,聽到腳步聲一擡頭,看到趙執走過來。

李秾欣喜地迎上去問:“你今日如何得閑?可是有公事?”

“無有公事,今日休沐。”

趙執自來房州,身心都撲在府衙和駐軍事務上,幾乎沒有過休沐的時候。

周圍的馬夫認出趙執,一時都停下手裏的動作,拘謹地站在原地。

李秾牽著趙執的手將他帶離馬棚,免得影響馬夫們幹活。

春山圍場雖然不如柑柵圍場大,卻也有數百畝之寬。開辟之前,這一帶有許多水澤坑地,李秾雇用流民花了月餘才將之填平。

趙執和李秾站在圍場後的矮丘,看到眼前寬闊蔥蘢,竟有身在梁州之感。

他牽著李秾的手,頗有些語意惆悵地對她說:“李秾,你如今你這樣家大業大,日後我要謝你送我院落之禮,可就不知道給你什麽好了。”

李秾問他:“你在帝京長大,建康城中,若是送聘禮,應該送些什麽?”

趙執不明其意:“什麽?”

李秾笑盈盈地轉過頭來:“趙君刃,城南的小院,算是我給你的聘禮,如何?”

趙執一楞神,有熱流瞬間湧過胸口,李秾的話太過直白,他差點連臉色都不知道如何擺了。

“哪有女子送聘禮的,李秾,你快別胡說了。”

“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啊。”

“那我好好想想,我可以送些什麽給李掌櫃……”

春日和煦,有風自南而來,吹起寬大輕盈的衣袖。誰能想到,邊境擾攘,房州城雖小,竟也能盛放一隅的現世安穩。蔡長史不是說過麽?有吉鳥來棲,必有好事降臨。

————

千裏之外,帝京。

楊柳飄飛的季節,建康城滿街飛絮濛濛。

兵部尚書檀自明剛下朝回府,所居東院的角門就被人敲響,仆從打開門,匆匆推開書房的門:“大人,是宮裏貴妃娘娘的信。”

侄女檀姒怎麽這個時候派人來信,他不是剛從宮裏回來麽?

檀自明接過信紙,送信的人是心腹,但紙張還是用臘封住了邊緣。檀自明拆開,被紙上所寫的內容驚了一下。皇帝陛下後下朝後不久,在回寢宮的途中暈厥,黃保生奉命將消息封鎖。

方才上朝時,群臣離得很遠,看不清皇甫震霆的神色,檀自明只覺得皇帝陛下說話時好像有氣無力,沒想到……既已到了暈厥這一步,許多事便要加緊了。

檀自明吩咐仆人:“將門外送信的人請進來。”

很快,給檀府送信的人回到宮裏,交給貴妃檀姒一封手書。紙上告訴她,這段時間務必要想辦法多陪在陛下身邊,掏出他心裏的想法,照顧好二皇子。還有,陪伴陛下多年的黃保生,打聽此人的喜好,盡快著人送到檀府。

檀姒迅速讀過,走到燭臺處將信紙點著。聽到奶娘在外間用蹴鞠逗皇子的聲音,眉頭緊緊地鎖起來。她的孩子為什麽不能早生幾年。大皇子已年近十六,而她生的二皇子才五歲。如今雖然沒有立太子,若是……那大皇子的勝算無論如何都要大得多。

當晚,檀姒捧著錦盒前往紫極殿。走到殿門口,被兩位內侍攔住了。兩位內侍告訴她,陛下正在歇息,吩咐了誰也不見。檀姒笑著告訴內侍,盒中是檀家新送來的丹藥,近一年,服侍陛下進丹都是她。內侍聽過,還是沒有放行,也不知殿內情形如何。

檀姒回到寢宮,讓宮女去傳來一位黃保生身邊的內侍。一個時辰後,一封信已送到檀府,上面寫的是她所知道的黃保生的喜好。

不一會兒,她安排的宮女匆匆進內間來稟:“娘娘,陛下方才傳禎王殿下進宮。”

檀姒心裏一驚:“禎王?”她現在背著檀氏族人的囑托,任何一點變化都必須十足註意。

————

日近黃昏,可紫極殿中已點起燈燭。

飛龍燭臺吐出輕煙,將內殿照得通明。

皇甫兆玉由內侍引著到了內間,此處不是書房,是寢間,皇甫震霆直起身子,黃保生將軟枕隨之移到他腰後。

“皇兄。弟給皇兄請安。”

兩人已許久沒有見面了,更許久沒有這樣面對面敘話。

皇甫兆玉才從鐘山趕回,木簪束發,身上穿著一身薄紗道袍。

皇甫震霆打量他:“你倒真成個修仙之人了。”

“皇兄知道的,這幾年我流連道觀,王府的事都甩手了,多虧有了王府長史。”

“我記得你府中只有兩個寵愛的侍女,我的大皇子都快十六了,你還沒有娶正妃,你這是在做些什麽呢?”

“弟近年,興趣確實不在迎娶王妃生子,也一直未遇到天定的女子。”

皇甫震霆讓黃保生給他在禦榻前搬了個繡凳。

貴妃檀姒的寢宮,她站在門口,焦灼地等著,好不容易等來心腹宮女,匆匆迎上去低聲問:“說了什麽?”

宮女喪氣回稟:“殿外都是黃保生的人,沒有打聽到。”

紫極殿中,寒暄之後,皇甫震霆看向禎王,終於開口說了正事:“我今日叫你來,是有個重要的事,聽聽你的看法。”

“皇兄請說。”

“若是我退位後,我身後的兩位皇子,你覺得誰適合坐這個位置?”

皇甫兆玉驚訝地擡起頭,看到皇甫震霆稀疏的鬢發。他們兄弟自小關系並不親厚,成了君臣後更是離得遠,皇甫震霆這是,再找不到其他人說這件事了……

“皇兄這是何意?”

皇甫兆玉想著,心裏湧現過覆雜的往事。

“貴妃檀姒所出的二皇子只有五歲,若是把這至尊之位給了大皇子,日後……你覺得誰可以幫他抗衡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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