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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踽踽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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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踽踽經年

趙執在山風中擰起臉:“李秾, 你就這麽大膽,不怕失掉性命嗎?”

李秾生氣便直接喊他的字:“趙君刃,你憑什麽這麽說?”

“你若是還知道珍惜性命, 你就不該男裝進入謝府, 還在府中以男裝生活多年。更是偽裝身份和謝泰前往鐘山,做他的伴讀和他朝夕相處長達三載!若是有人發現你的身份, 必然會惹來無窮麻煩,不僅是給你,還有給謝繼業……”

李秾粗著聲音打斷他:“趙大人,那你告訴我。若是你家破人亡,身患重疾,流落街頭全無倚杖, 你還能有什麽去處?”

“我?我寧死, 也不願改換身份隱瞞茍活。”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李秾盯著看著他線條分明卻顯得過分執拗的下頜, 不知道此人是大言不慚還是真的能做到這樣,只覺得他十分不可理喻。

“趙君刃,你以為誰都像你出生高門錦衣玉食?大晛天下四境, 無家可歸的人是何止千萬?你憑什麽這樣說。”

趙執只要一想到李秾先後在謝府和護義伯府隱瞞身份, 只要其中有人識破她的身份,以欺主之罪將她捆綁到官府, 李秾便會被刑杖至雙腿潰爛,然後流徙, 他便無法平靜。這些天冥思苦想, 只覺得李秾實在是……一個女子, 她的膽子未免太大。

“你知不知道, 若是有人以欺主之最扭送官府,你會遭遇什麽?”

李秾的倔勁上來:“如你所說, 不過流刑。將我徙到煙瘴之地又如何?總比死在建康街頭好。”

趙執想到了更嚴重的,“你以女子之身跟隨兵部差夫北上,女子能不能執行那些任務倒是其次。李秾,你長日跟差夫們同吃同住,要是有人識破你的身份,可以不經請示就將你就地刺死。若你不是被同伴發現而是被兵部查出來,那二百差夫都會隨你賠命!”

“大人不是通過自己在朝中的人脈給了我和元主簿四人軍中的身份?軍中任務緊急,誰會專門來查我?大人,你多慮了。”

“我是給你們準備了軍中的身份,可李秾,你不能是女子!北地一行,還是太冒險了。我現在想起來,十分後怕。”趙執轉身看她,盯著她憤怒的眼睛。“我只是想問你,北上之時,為什麽不將你的身份告知於我?”

山風凜凜,李秾看著趙執,想從他的眼睛裏看出這個人在想什麽,卻始終看不出來。

“大人,自元慶三十一年,我被路邊的乞丐欺淩,時時面臨身死受辱,不得不穿上男裝躲避麻煩那時起,我便決定不會向任何人主動透露我的身份。”

秋風凜冽,李秾這些話有三分委屈七分倔強,臉上的神色卻帶著一股只身一人無可奈何的孤勇。趙執聽到這些話,仿佛被擊穿了一個窟窿,心頓時就軟了。

他看著她:“這些年,我只要想到你過的是什麽日子,便覺得不可思議。”

李秾看著趙執晦暗的眼神,心裏完全會錯了意,耳朵裏只反覆回響著一句“你可知罪”和他念的大晛法條。

“宴射之日那天有兩國數百賓客,現在想想,我實在也不該讓你到那湖中,導致……若不是幸運,有謝繼業幫忙圓場,之後有人追究起來,你該如何自處?”

她該如何自處,那也用不著他操心了。李秾覺得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都不由自己的意志所定。她突然覺得疲憊,偽裝了那麽久,何苦到現在還要偽裝!

李秾從懷裏掏出一個簿子,是雲影坊的賬簿,雙手遞到趙執面前。

“趙大人,這是雲影坊的賬簿。不瞞你說,自紹元四年春起,也就是我還不是掌櫃之時,鋪中的賬冊就是我管。現在,你把它收回另指派他人吧。”李秾倔著臉,盡量將話說得平靜,“請大人結了我的工錢,讓我離開雲影坊。”

趙執右眼皮重重一跳,失聲問道:“你說什麽?”

李秾今日特意穿了女裙梳了發髻,本就決定了破釜沈舟的。她從青溪回來的這幾天,每每冥思苦想惴惴不安,一種難言的情緒像繩索一般牢牢拴住自己,幾乎快要讓她難以呼吸了。這麽多年,其實她都因為隱瞞身份而活得異常壓抑。

也許落湖被趙執所察覺就是一個命定的轉折。就在看到趙執的一瞬間她決定,將一切全都說了,破罐破摔也罷!

“我說,大人,請讓我離開雲影坊吧。”

不等趙執再開口,李秾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我跟你說了也無妨。元慶三十一年我進入謝府馬廄不久,龍駒病愈,我為了繼續留下來,秘密在龍駒的草料中下了能使之腹瀉不止的藥物……只有我能料理這個癥狀,因此我得以在謝府留下來,茍全一條性命。大人,這件事,你想必會覺得我絕非良善之人,事實也是如此。按照你方才說的法條,我欺主何止是隱瞞身份!”

李秾用快意的語氣將這件時隔多年的小事說出來,說給作為謝賡摯友的趙執聽。她沒有害過龍駒的性命,卻因為謝賡多年對她的關照而一直將這件小事記掛在心,在某些午夜夢回的時候拿出來咀嚼。

趙執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神色看著她:“何止隱瞞身份……李秾,你還做過什麽?”

李秾沒有再做過什麽壞事,自從她確定自己能活下來之後。但趙執那不可思議的眼神刺傷了她,讓她覺得像是被凜冽的山風劃了一刀,劃得她的肌膚鮮血淋漓。

這些年,她以微末之身跟趙謝兩人都有來往,某些時刻幾乎可以視他們為友了。他們一起飲過酒,一起賞過秦淮的美景,聽過幽館的蟬鳴。但,如果她不是他們以為的那樣的人呢?甚至她只是一個沒有身份地位的女人呢?事實也確實如此。

“其他的就不用跟大人說了,隱瞞欺主和以不明身份混入軍中都是事實。這些年我跟你和謝將軍都有來往,憑借的是一個隱瞞已久的身份和那點我自己也無法掂量的小聰明。怎樣,趙大人?”

趙執發怒,“李秾,你何必這麽說,你一定要講話說成這樣嗎?”

他今日不是來問罪的,他那麽急切地問她好多問題,像是問罪。只是很想知道,作為女人的李秾,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李秾卻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似的,繼續冷硬地說道:“趙大人,我出身卑賤不值一提,這些年能夠跟你這樣的京中貴人有來往,你認為我憑的是什麽?我很清楚,在大晛,男女有別,女子地位低賤。若我不是男裝行世,若我只是一個販馬出身的女子,我絕不會有鐘山求學和經管坊鋪的資格。”

說出這些話,李秾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睛。她活這麽大,作為女子只能飽受欺淩。而自己得到的一切珍貴的東西,自立自尊,友人的欣賞,都是作為男子時才能有的。只要想到這裏,李秾便內心淒楚無法呼吸。

“現在你窺破了我的真實身份,那天謝將軍也在場,想必他也知道了。收回這些不屬於我的東西是應該的,世道如此……”李秾在嘴角努力扯出一絲冷淡的笑意,似是無所謂地自嘲,“這些年我偽成男子,貪心妄圖活下去,有所作為,不過是癡心妄想……”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許久,見趙執不說話,李秾將那本牛皮封面的賬冊放在山石之上。

“趙君刃,我很卑劣,不想聽你說接下來的責備之語了。華林園宴射落水,京中權貴知道有我這樣的人,要說的總不過是一句我不配。這些年是我太忘乎所以了。雲影坊賬冊還給你,以後……你要做的那些事,兼並萬耘青禾,你另找他人吧。我,這就走了。大人保重。”

山風將李秾的裙擺和長發吹得淩亂,衣衫貼身,隱現出她單薄的身形。趙執突然發現,這個一向被人稱讚聰慧勤奮事事周全的人,她原來是這麽一個削瘦柔弱的女子。

人生活到現在,那麽多次生死大難,她是怎麽孤身一人走過來的?

想到這裏,趙執眼前仿佛出現風雪茫茫的建康冬日,李秾孤身一人伏在溝渠之中奄奄一息,朱門酒肉,她拖著病體來到草市,拼了命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這麽多年來,她就這樣一個人,臨淵履冰,踽踽獨行。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一股深重的悲愴漫上趙執心頭,他再也無法思考。峭壁山石之上,伸手緊緊攬住了李秾,將她攬向自己,如同抱住一根浮木。

被抱住的人驚呼:“你,你怎麽?趙君刃,放開我!”

風聲肆虐,趙執的胸懷之間卻安靜得仿佛什麽都聽不到。趙執用雙臂緊緊地箍住李秾,像是怕她突然就這樣離開。

趙執不說話也沒有動,李秾只得掙紮。“你放開我!趙君刃,我是女子,我已經跟你說了,我是女子之身!”

趙執聲音沈悶,“我知道你是女子。”

“那你放開……”

趙執撤開手臂放開了她,“李秾,我知道你是女子,我早就懷疑你是女子了。”

“你!”明明都已經暴露身份,李秾還是突然心中大亂,早就懷疑是什麽意思?從什麽時候?

趙執看著她:“你是女子又如何?你是女子便要自請離開嗎?”

李秾板著臉:“不自請離開,我還能做什麽?這些年,大晛偌大帝京,我從未遇到過女商。今日我穿裙裝來見你,便是已經想清楚了。”

“你想清楚什麽?”

“想清楚離開。”

趙執急切:“你想去哪裏?”

李秾看向雲氣朦朧的千山,這個問題她還沒有清晰的答案,於是答道:“不再回雲影坊,也許,離開建康。”

趙執震驚了,李秾竟然想著離開建康城,她怎能如此!

趙執伸手握住李秾的肩膀,“李秾,你,你不許走。”

李秾的肩膀被長有厚繭的手握得痛了,眼前人橫霸無理的一句話讓她莫名其妙。

“不許走,你,為什麽?”

趙執有些尷尬地放開瘦削的肩膀,“咳,因為讓萬耘青禾改名換姓的事,只有你來做。”

李秾狐疑地蹙起眉頭,“趙大人什麽時候這麽缺人了?靳三呢?還有元驥,再不濟還有張掌櫃,為什麽是我?”李秾背著手,向他走近了一步,“難不成,趙君刃,你又在戲弄於我?”

“誰戲弄於你?元驥重入朝廷,已經在大理寺領職。靳三雖武力高強但不善經商,而你,頭腦和能力遠在張掌櫃之上,所以……”

李秾根本不信他的話,還是冷冷瞧著他:“你不是我說我觸犯了大晛律法?”

“你是觸犯了大晛律法,沒錯。但,”趙執說,“為何人不能高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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