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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太廟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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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太廟之夜

回到青溪的宅院中, 宅院是元驥早幾天就雇人來打掃歸置好的了,整潔舒適,卻還是少了人住的生氣。

趙執說:“元驥, 那隱溪寺年久失修, 院墻已經垮塌,門窗也有不少損壞的了, 明日你隨我到東市尋兩個泥瓦匠。我們去把寺中把那破敗之處修一修,這樣好些。”

元驥心裏很是難過,卻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有沈默點頭。

他又突然想到另一個事,急忙說出來挑開話題:“郎主,永嘉灘塗蘆葦叢中遇到的那些兵器, 要去查一查是誰人在走私嗎?這幾日我仔細想了想, 覺得就如郎主所說, 背後的人身份定然不簡單。”

“不知道。”趙執猶豫,“要查這件事,我們既沒有身份立場, 也沒有好處, 會惹來禍事還差不多。”

元驥卻還是覺得這件事情很重要,“可是住在這建康城中, 有那麽多朝廷命令禁止的兵器在流動,想想就令人不安。就算是為了夫人的安全, 為了山寺那些清修之人的寧靜, 屬下總覺得還是該去查一查。”

這時元驥想到謝賡:“郎主, 要不請謝大人幫忙查?謝大人在軍中, 身份方便。”

趙執搖頭:“不妥,謝繼業那人為人過於剛硬正直, 讓他去查這件事,查清之後定然十分為難,為難要不要向朝廷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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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也罷,此事還是我和你一同去查吧。過幾日將隱溪寺修葺之後,就去做這件事。”

元驥陪趙執在燈下靜坐片刻,只覺得十分不習慣這宅院的寂靜。也不知道是因為這幾年已習慣了南海的海風巨浪,還是因為這宅中人太少。元驥自己其實倒是無所謂的,他是個俗人,酒色財氣都沾一點,無論在哪裏都能找到消遣。趙執卻完全不一樣。

“郎主,明日我還是先去雇個婢女來吧。”

趙執走到書架旁找出一冊書,“婢女?”

“嗯。這院中還是缺幾個灑掃使喚的人。”

“我不喜歡人聲太鬧,院子裏人還是少些的好,你看著辦。”

元驥也是運氣,托人打聽以前將軍府的下人,真讓他打聽到以前在將軍府廚房做雜活的陳伯一家。陳伯本來有一個幼子,後來得病夭折,如今攜老妻在城中給人做些雜活艱難度日。元驥幹脆將他們接了來打理趙執的起居。

陳伯老夫妻兩個都老實巴交不愛說話,如此剛好和喜靜的趙執兩得其便。只是“慕氏”商號不在之後,每每他從外間來找趙執,都不免覺得院中太過安靜。

趙執領著泥瓦匠人將鐘山隱溪寺重新修葺,一磚一木親力親為。住在裏面的幾位姑子感恩戴德,趙執卻明白,自己這麽做說不清是為了母親還是為了讓自己少一些愧疚。

他每日在佛寺聽晨鐘暮鼓,心也漸漸跟著靜下來,只能學著去體諒母親的選擇。

回到城中那天,謝賡登門來訪。謝賡手中沒有拿酒,只是專門來登門致歉。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謝賡不知道趙執剛從鐘山歸來,進到屋中,茶還沒擺上來,先跟他道歉:“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伯母,她住到隱溪寺去,我也曾勸過她幾回。但那時朝廷派我領兵,我實在忙不過來,就疏忽了,讓伯母在那艱苦的地方住了這許久……你……”他這才註意到趙執一身風塵仆仆。

“母親的想法就是我都改變不了,何況你和元驥。我已勸過母親了,她不肯跟我下山居住,我去把那隱溪寺修繕了,這才回來……哪能怪你,你不用抱歉的。”趙執的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苦笑。

趙執是一個不善於情緒外露的人,這一絲苦笑讓謝賡捕捉到,謝賡便猜到他心裏必然十分不好受。

謝賡自己有老母在堂,身體康健衣食無憂,他得以日日請安盡孝。常人定然難以體會趙執萬裏遠行三年,歸來時至親已入佛寺修行的心情。

“君刃,你……你也保重,那個,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嗎?比如想去做些什麽事?我聽元驥說你將商號都關停了。”

提到商號,趙執的語氣倒是沒多少沈重:“有什麽打算不知道,不過,在城中做一個閑散人士也不錯。”

“將慕氏商號關停實在太可惜了。說句實話,我現在十分羨慕你,進可萬裏經商,退可閑居靜坐。”

趙執搖搖頭:“你這個朝廷倚重的大將軍可不能來跟我比遠行萬裏,那東海戰況覆雜,你在那裏能連克敵軍,收回領地,這個功勞十年之內無人可比。”

“東海之戰,實話跟你說了罷。我朝雖然戰勝,但我總覺得太多運氣的成分,加之陛下想一雪前恥,因此在軍費軍需上大力支持我。若是僅憑實力,我朝長熇軍比起新羅白濟全民皆兵,未必有多大勝算,唉……跟你說來就話長了。”

提起東海,兩人打開了話匣子。陳嬸把熱茶端上來,兩人對坐閑聊,一聊就是一個多時辰。

遠行三年,趙執也不再那麽避諱朝中的很多話題。二人不知不覺聊起如今的時局,當今陛下是個十足的守成之君,登基以來朝政朝策並沒有多少新出,一切都遵循元慶年間,所謂“紹元”,即是此意。

謝賡問:“不知你在海外,那些南海小國,對大晛如今的陛下是何評價?”

趙執語氣無奈:“我是民間一個行商,接觸的都是海上商賈,哪能什麽都聽說?你真是當我什麽都知道了?”

“總比我們在這建康城中閉目塞聽好,你快說嘛。”

“對當今陛下如何評價我不知道。我只說兩個事情,你聽了可不要覺得詫異。大晛南出交廣,官商、皇商眾多,朝中所禁止的人口販賣、兵器出境,近年來越來越多,幾成猖獗……”

謝賡:“此事我也略有耳聞,唉……你可知道李秾?”

謝賡跟趙執提起李秾被人販綁架,九死一生才得逃回建康城。看來謝賡並不知道他在南海遇到李秾的事情。

“當今陛下是一切都聽先帝的,先帝在位時,他就比其他殿下更得聖心。”

話說到這裏,一向謹慎的謝賡嘴上也開始輕浮起來:“陛下,你說他是守成,好多人心中看來卻是怠惰。前幾年專寵曹氏,日日荒廢在後宮,那曹氏的胞兄本是個地痞無賴,大字不識一個,得陛下重用,如今卻在內府領著職。聽說陛下新近又得了寵妃,滿城的流民不去管,卻……”

陳伯進來添水,謝賡才意識到自己說這個話實在過分,才一時收住話頭。這些話平時在朝中在謝府都是不能說的,只能在和趙執時傾吐一二。

趙執接過話頭:“你方才問我要做什麽事?我正打算近期去一趟梁州扶它山,那裏曾有被北灤開采過的隱秘銀礦,我想去探查一番現狀如何了。”

“你不是把那地圖當做答謝之禮獻給竑王了?”

“是,獻圖之後,我和竑王再無來往。但我還是想親自去看看。我在想,這些年沒聽到梁州的動靜,是不是北灤又有人秘密進入了。”

謝賡聽到他對邊關局勢還有掛念之意,心下不由得有些寬慰,也並未表露出來,只低頭喝了一口茶。

“哦對了,還有一件不太要緊的事問問你。”

“什麽不太要緊的事?”

“我從南海回來時,途經永嘉郡,在沿海灘塗蘆葦蕩之中發現一批兵器,正在捆紮裝船。這幾日元驥探查此事,這批兵器是軍中工匠所制,有部分走私去了海外,有部分居然被運回了京城,你可知……”

“混賬!”趙執的話沒說完,謝賡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方才你說南海走私大晛兵器,我還以為那只是民間所制,沒想到竟是從軍中偷來!那些強盜可知道,一批刀兵要耗費多少朝廷人力財力,又是多少前線士卒的性命。此事竟如此荒謬!”

謝賡從來沒見過南海上大晛軍中的兵器明碼標價公開售賣的場景,自然非常生氣。他也是直到領兵去東海打仗,才深深領會戰場廝殺之殘酷無情,比以前自己從軍時還要深刻。

“此事朝廷必須得管!”謝賡義憤填膺,“這些強盜,說是國之蠹蟲也不為過。我明日就去禦史臺,讓他們去參這件事。”

趙執一聽趕緊勸阻:“你先不要沖動,此事還須從長計議,你想想,軍需軍資這麽重要的東西,豈是尋常人能接觸的?何況是將之吞下運走謀利?你的身份敏感,不宜出面提起這件事。我今晚告訴你,是為了讓你小心。你的巡防營主管京城治安,京中如果進了一批武器,來路和去向皆不明,此事必然要生亂,你一定得加以提防。”

“好。”

謝賡心中氣憤,已然久坐不住,幾口喝完杯中的茶,起身告辭回了巡防營,說是去部署安排。

趙執送謝賡出門,沖著他背影喊道:“餵!謝繼業,此事從長計議。”他有些後悔和謝賡聊到這個,他的勸阻也不知謝賡聽進去多少。

紹元四年的夏秋之際,月夜尤其多,秦淮河上還有江楓漁火,這是建康城中最為舒適的季節。

不同於河畔的熙攘喧囂,位於北岸的皇家太廟在月夜之下尤其肅穆寧靜。太廟前常年有重兵把守,非重要祭禮儀式不開。院中松柏高大,森然挺立。一旦踏入其中,任何人都會被威儀所懾,因為這裏供奉著大晛四位先帝的牌位。

在森然的主殿,一個人影正靜靜地跪在殿中。殿門開著,月色把他的影子拉得極長。跪了許久,影子才動了,他緩緩站起身來,給銅鼎中添了一束香。然後站在原地看香灰寂寂剝落,聽到院中風穿過松柏的聲音。

“列祖列宗在上,我該去做我的事了,請列位護佑!若我有什麽做的不對的,過後我再來太廟長跪請罪。”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他從太廟中離去,除了當朝皇後,無人知道他來過這裏。

————

趙執出建康往梁州,一路並不著急。他沒有帶隨從,也不必趕某個約期,是真正的閑散心態。因此一路游山看水,出城兩天才趕到建康北面第一縣,汝平縣城。

黃昏時分,趙執騎馬一入城就發現了城中的異常。除了少許不明所以的賣菜百姓,很多人都一臉緊張地往一個方向跑,那是縣衙的方向。

趙執騎馬趕過去,縣衙的布告亭前被圍得水洩不通。不一會兒,汝平縣官舉著一份詔書從城外趕來,將那詔書放入衙門正堂之上。趙執一看那縣官,摘纓喪服,心裏一瞬間竟有些慌亂。

“皇帝陛下昨夜駕崩於太初宮!所有臣民,跪!”

誰?趙執心中一跳。他篤定自己沒有聽錯,皇帝陛下昨夜駕崩,那不就是皇甫承疇?為何會這麽突然?

身下的馬受到驚嚇,擡蹄欲往遠處跑,趙執控住馬。看縣官為首的所有人朝堂中跪拜。

“大膽!你如何不跪?”正有一個官差朝趙執呼喝。

這時城門處又傳來奔過來一匹快馬:“宮中有令,郊縣所有城門即刻關閉!不得有誤!”縣官正跪拜,聽到快馬傳來的命令急忙站起來,聽清內容後吩咐身邊的衙差:“快,宮中有令,關城門。”

一聽到關城門,有要出城的人顧不得有官差,沖著向城門跑去。

“站住!不得擾亂治安!宮中有令,即刻關城門。”

皇帝突然駕崩,那意味著宮中京城都會生變。趙執猛地控馬掉轉方向,那馬越過官差,風一般朝城門疾馳而去。

趙執在城門關閉的前一刻快馬沖出城外,後面有人不滿地大喊:“什麽人攪擾公務?”官差追上城頭看,馬和人已經跑出幾十丈之外。

趙執騎的是一匹高昌良種栗色馬,甩開四蹄能夠日行千裏。然而等他到達建康城外時,外城所有城門業已關閉。

城頭上挑著嚴明的燈火,守城士兵增加了數倍,嚴禁一切城外的人事靠近城門。今夜偏偏雲層低垂,天幕毫無亮光,城門之後的巨大的建康城不知道正在發生什麽。趙執停留片刻後,掉轉馬頭向鐘山隱溪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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