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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這樣的前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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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這樣的前緣

花老爺臨出酒樓前,踉踉蹌蹌地一個沒走穩,撞上了宋縣令小廝手提的燈籠,腦袋上燙了個大水泡。

周圍人連忙將他攙扶起來。

在酒席上,始終不肯放下架子的宋縣令,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分笑模樣:“老花,你看看你,也不知道小心一些。”

花老爺卑微而諂媚地,親自將手裏的燈籠,遞交到對方的小廝手裏,又轉過身,忍疼賠笑道:“趕明兒啊,我給您老,送過去個七彩琉璃燈。”

宋縣令隨意擺了擺手:“行了行了,你趕緊回去吧。”

花老爺被小廝架上了馬車。

坐進馬車裏,眼中一片清明,儼然沒有了方才在外面時的醉態。

花府。

外面守夜的小廝不敢睡覺,湊在一起蛐蛐。

金舟率先開口道:“老爺跟夫人吵什麽呢?隔這麽老遠都能聽到動靜。”

寶海懶懶地打了個哈氣:“不知道,你湊過去聽聽?”

“我不去。老爺夫人都十多年沒吵架了,這會兒肯定是為了什麽大事。”

“咱們老爺,一個做生意的商人,能有什麽大事?”

金舟推了寶海一把:“哎,我說,你怎麽看不起做生意的呢?”

寶海惆悵道:“不是我看不起,這就是這麽個世道嘛!你看咱老爺在府裏面牛氣,那到了宋縣令面前,還不是照樣跟小雞子一樣。嘖嘖,要我說,咱們家這大小姐,有人娶就不錯了,幹嘛還挑三揀四的,這要是惹了宋縣令,保管咱們老爺,吃不了兜著走。”

“這倒是,我聽說,宋縣令的兒子,那也是一表人才,又是讀書人,這日後登堂拜相也未可知呀。”

“就算不登堂拜相,也比咱們這商人門第要高啊!真不知道她在挑什麽。”

金舟看著月亮神往道:“當女人多好啊,什麽都不用學,到年紀就嫁人了。我也想當女人。”

寶海從後面踢了他一腳:“你可拉倒吧!跟男人女人有什麽關系?這年頭啊,只有富人過得好。小姐是投胎投得好,在家裏養尊處優十八年,嫁個門當戶對的,照樣是被供養的。小姐要是生在貧窮人家,那還不知道要怎麽樣呢。好一點呢,跟咱們府裏的丫鬟一樣為奴為婢,遇上個心善的主家,要是往壞了想,那隱蔽巷子裏的破屋,就是她的歸宿。”

金舟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怎麽,你去玩過啊?”

寶海白了他一眼:“滾滾滾,玩兒也不去那兒玩啊。我只是說那是生在貧窮人家的女人,最差的結局。”

金舟點了點頭:“這倒是。不過,小姐要是生在貧窮人家,放在我們村子裏,那是沒有人要的。”

寶海讚同道:“我們村也沒人要。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都是要過日子的莊稼人,誰會娶個奶奶回家供著?咱們家裏這位小姐啊,還就那種官宦人家娶得起。供她吃,供她穿,還得供她看書。”

房間裏,花夫人到處摔東西。

“你在外面喝了點黃湯子,回來就跟我耀武揚威上了?”

“也不看看姑奶奶我是幹嘛吃的!”

“我能讓你給欺負住?”

花老爺抱著頭,瑟瑟發抖地蹲在桌子下面。

眼看著屋子裏那些貴重擺飾,被夫人摔在地上,碎片飛濺。

他的翡翠,他的瑪瑙,他的大元寶都磕掉了一角……

花老爺忍不住說道:“我,我也沒說什麽嘛,我就是抱怨了幾句。”

花夫人也是憋了一肚子氣:“你還抱怨!你有什麽好抱怨的?府裏是養不起她嗎?為什麽就非要讓她嫁出去?”

花老爺無奈道:“這不是養不養得起的問題啊。日後咱們倆要是歸西了,誰幫她守家啊?家產還不得被人瓜分了。再說了,我就沒見過女人,出去走南闖北談生意的。那酒桌上的規矩,她也不懂啊!”

花夫人指著花老爺的鼻子罵道:“你少在這裏嚇唬我。我還得為了未來沒發生的事,硬生生地把女兒給嫁出去?”

花老爺委屈道:“我也沒說逼女兒家人,就只是去見見嘛,誰知道,她連見都不願意見。本來兩家都說好了,縣令那排場給得老足了,結果你說她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唉,我這下可把縣令給得罪狠了。”

花夫人冷笑道:“你活該!閑得你蛋疼!女兒說讓你給她找婆家了嗎?女兒又沒說,你自己老瞎比乎乎地亂操什麽心?你只記得答應縣令,就不記得問問女兒願不願意去?”

花老爺抱著桌子腿心虛道:“這,我這不是,想逼她一把嘛。萬一成了呢?”

“你逼成了嗎?現在女兒脖子上都一道上吊的印子。如今,你老實了吧!”

花老爺垂頭喪氣道:“老實了,能不老實麽?我今晚出去,就是給她收拾爛攤子的。”

花夫人諷刺一笑:“你少他媽的在這裏裝相!你給女兒收拾爛攤子?那明明是你惹下來的爛攤子。你個殺人不用刀的老頑固,自從女兒差點被你逼死,我看見你就恨不得撕碎了你!”

花老爺捂著臉哭訴道:“你還要我怎麽樣啊?你看我腦袋上這大水泡,就是為了哄宋縣令開心,故意出了個醜燙的。這親事沒成,自然不能說是縣令兒子不好,要說咱女兒沒福氣。我在外面也難做啊!”

花夫人冷笑道:“你自找的,燙死你才好呢!你要是再逼女兒嫁人,我跟你沒完。”

在外面受了一肚子氣,回家又受一肚子氣。

花老爺的情緒也有些上頭起來:“沒完就沒完!我還就這麽跟你說,十六歲的時候,我就該趁她不懂反抗,早早地把她嫁出去。你看看那個跟她同歲的陸雨簾,人家今年都生娃了!就她還跟個小孩子一樣,天天捧著書本看,不知道在看些什麽東西。又不能去參加科舉,一天天地閑在家裏。”

花夫人拖下鞋來走到桌子底下,指著花老爺的鼻子罵道:“老狗日的,你給我出來!出來你看我楔不死你!”

花老爺在裏面縮縮著:“我不,我偏不出去。你打我,我也得說實話。她今年已經十八歲了,再不嫁,就真嫁不出去了。到時候,外面那些男人,都是別人挑剩下的。”

門在這時候被丫鬟惜柳推開。

花祝年走了進來,看到這一地的狼藉,以及衣冠不整、發髻淩亂的爹娘。

花夫人把鞋穿好,胡亂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走過去將女兒攙扶了過來:“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

花老爺見機也從桌子下面爬出來,踉蹌著過去對著女兒諂媚道:“那個事兒啊,爹已經幫你擺平了。你放心,以後沒人敢再讓你去見什麽人了。咱們想看書就看書,不想嫁就不嫁。”

花祝年蒼白的臉上,顯露出幾分溫柔的笑意:“謝謝爹。”

花老爺剛被女兒謝,就又開始賊心不死道:“不過,女兒啊,爹還是想問問,你喜歡什麽樣的啊?要是不喜歡官宦之家,你願意嫁商賈之家也行,爹都能給你找。”

花夫人照著花老爺頭上的大水泡,猛錘了幾下:“找找找,給你找個爹你要不要啊!”

花祝年柔和脆弱的目光中,帶了幾分天真小女兒姿態的幻想:“不喜歡的話,天王老子來了也不嫁,喜歡的話,犯上作亂的匪徒也嫁!”

衡羿在虛空鏡前,內心五味雜陳。

鏡中的女子,一語成讖。

日後,她果然嫁了個犯上作亂的匪徒。

還嫁了兩次,兩個都是。

花老爺頭疼地說道:“你這話說的,匪徒有什麽好嫁的啊!”

花夫人踹了花老爺一腳:“比喻,這是比喻懂嗎?上到天王老子,下到作亂匪徒,他們值不值得被人愛,不是世間來判定的,全看我女兒的心意。明白嗎?不是有個牛逼轟轟的身份,就能草天草地目中無人了!”

花老爺嘆了口氣:“那要這麽說,有你們後悔的時候。”

說完,就癟癟囔囔地離開了。

臨出門,還被門檻絆了一跤,摔到了門子上。

花夫人和花祝年忍不住笑了出來,就連一旁的小丫鬟都在笑。

花老爺扶著門子起身:“女人都頭發長見識短,不跟你們一般見識。”

說完晃晃悠悠地離開了。

在花府的日子裏,是花祝年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有市儈但愛她的爹爹,有暴躁但疼她的娘親。

沒有人能強迫她做什麽事,可以無憂無慮地,用真心去等待一個人。

對這個世間,有著最為純真而美好的幻想,還沒有變成一個市儈暴躁的老婦人。

花祝年在虛空鏡中浮現的過往,幾乎快被衡羿給盤出包漿了。

他一遍又一遍反覆觀摩著。

幾乎能背誦出,她所遇到的每一件事。

有時候,還會學著她的語氣,講幾句市儈之語。

花祝年哭的時候,他就在虛空鏡前,替她撫去淚水。

可惜,她的淚水怎麽也擦不掉。

他面前的虛空鏡,倒是一天比一天幹凈。

在看了無數次之後,衡羿終於隨意地大手一揮,毀掉了虛空鏡中,所有跟花祝年有關的景象。

虛空鏡中的景象,一旦清毀,不可覆原。

他並不是一時失手,而是有意這樣做的。

因為,花祝年就要死了。

凡間的三個月壽命,對於仙界而言,也不過是須臾之間。

人馬上就要沒了,空留著這些念想,又有什麽用處呢?

不如毀了幹凈。

兵革仙和草席仙爭吵著找上門來,衡羿將手藏在身後,碾碎了指尖的一滴淚珠。

兵革仙哭得滿臉淚水地說道:“衡羿仙君,我要下凡,我不想做仙了。我兒子還在下面呢。下面一直在打仗,這仗估計還得打二三十年,我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送死呢?他可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啊!”

“他才十三歲,在軍營裏受人家欺負,整日飯都吃不飽,再過幾個月,他會為了撿地上的一塊饃,掉入敵軍的陷阱,饃都沒到嘴邊上,就被一箭射穿了腦袋。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要下凡去陪他。”

草席仙連忙捂住她的嘴巴,對衡羿說道:“仙君,你別聽她胡說,她這是剛回歸仙位,腦子還沒轉過來呢。”

兵革仙竭力地掙脫開來,反手甩了草席仙一個大逼兜:“你腦子才沒轉過來呢!眼睜睜地看著兒子受苦都不管。我打死你這條爛草席!”

兵革仙執掌天下的兵革之勢。

性子暴烈難訓,歷經千劫歸來,脾氣沒改多少,沒想到竟然生出了一絲悲憫。

還是對凡間當小兵的兒子。

草席仙性格軟弱,悟性倒是很高,並不怎麽癡愚迷妄,所以比兵革仙更早一些歷劫歸來。

只是回歸神位後,一直軟軟弱弱的,看著自己妻子在下面受苦到現在。

始終無動於衷,守好一個神仙的本分。

兩個人打得正熱鬧的時候,衡羿淡淡地吐了兩個字:“去吧。”

兵革仙忽地鎮定下來:“我真的能去?”

“嗯。不過,下凡後仙術會封禁,相貌也會有所改變,記憶倒是可以保留。”

兵革仙激動地行禮:“謝過仙君!”

衡羿好奇地對兵革仙問道:“你下去後,兒子都認不出你來了,這樣的前緣,有什麽好續的呢?”

“我在凡間時,生了重病,兒子為了給我買藥,小小年紀才去參軍的。可那群人見他年紀小,便騙了他,說是軍餉會送到家裏,還騙他說,我的病已經好了。”

“他到死都不知道,我這個做母親的,早已經先他而去了。兒子是因為我才去參軍的,我死後,已經沒人再會疼他了,連個給他收屍的都沒有!我此番下去,是給他收屍的。哪怕母子無法相認,我也願意,以另一個身份,陪著他。”

草席仙在一旁無奈勸說道:“你可要想好了啊!下去後,一旦改變凡人的軌跡,那可是要遭天譴的!到時候別說你成人成仙了,連鬼都做不了,那就是魂飛魄散!”

兵革仙一臉肅殺之氣,目光堅毅道:“我樂意!”

不知道為什麽,衡羿仿佛從兵革仙的目光中,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在規則和天道面前,那個人和兵革仙一樣,從未屈服過。

那兩位瘋瘋癲癲的仙君離開後,衡羿又回到虛空鏡前。

那個人的身影,再難尋得。

心念顫動之間,衡羿一時失神,口中輕喃:“既然兵革仙可以下凡,那、那我,為什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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