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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慈悲城(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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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綠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怕鬼,他猜測估計是因為他親爹膽小的遺傳,否則他這麽強大的一顆心臟,怎麽會被區區一些鬼怪給嚇著了?

倔強的小鬼總會替自己的丟人找借口。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

醜漢抱著奶呼呼的小孩,走在幽暗無界的過道之中,借著手上那朦朧的明燈照亮一角,可窺那些叢橫纏藤的荊棘條在空中伸展著,將天地一並隔絕開來,就像一個巨大的籠子囚禁著這裏面怨天的無盡惡魂。

再繼續走,毒網的密集羅織越來越稀、也越來越少,直到前方出現一大片平坦廣闊的空地。

之前狹窄而幽冷的視角一下開闊了起來。

前方就像一個碩大無比的墨綠色的大翡翠圓盤,其上方懸綴著一顆如陽似月的幽綠光源,翠綠而鮮苔渠澤內卻是游浮飄散著幽藍色的碎光。

上下的光源將一片被毒荊攏圍起的廣平空地映照得十分清晰,但碧波層蕩漾下卻是湧向無盡的黑暗深處——

有一棵居於正中央的綠皮樹怪,它高至雲頂,遮天避日,它囂張又粗壯的樹藤就跟八爪魚的吸盤一般從地底支伸出來,游走巡視在翡翠圓盤四周。

而在毒荊棘織就的黑墻與綠皮樹怪的“吸盤”之中,那尖刺的藤條上吊掛一片詭秘暗影。

仔細一看,那些暗影全是被纏裹住四肢,無數的尖刺沒入血肉之軀的生靈。

就在醜漢剛一踏入,便聽到來自於風中一聲長嘯鶴唳的尖鳴之聲。

吼哦——

是大地的呻吟,也是此界的哀嚎。

它並非什麽生物獨特發出,它是風聲、是毒荊棘摩挲過的沙沙聲,也是樹影傾倒而下的陰影,更是光速湧動向黑暗的嵐風涼意。

“這裏面,沒有什麽會比我更兇。”

隨著醜漢淡淡一聲話語落地,小孩花綠還沒得來及感受身體傳來的戰栗,卻先一步感受到這片寂靜如死地的翡翠圓盤——它炸了。

花綠驚揚起頭,他眼力驚人,一眼便辨清四周被光背、暗侵的那些“陰影”部分是些什麽妖魔鬼怪。

他一開始以為它們是“屍體”,但現在這些“屍體”也死而覆生了,一下沸騰了起來。

“她怎麽就這麽快回來了?!”

一個只剩半邊骨頭的羚羊人尖叫樣。

旁邊一個蜘蛛背的女人四對步足瘋狂地擺動著。

“她這次又打算對我們做了什麽?”

“我想死,真的!要不,我們互相殘殺吧。”一個妖魔混血滿面決絕道。

旁邊一個蛇女一頭枯白長發蜿蜒覆於豐滿胸前,鄙夷道:“傻子,你忘了上一次哪誰寧死不屈,於是他死了,可他死了變成鬼都被她給抓了回來!”

旁邊沒死的,還喘得上一口氣的,沒被這片毒荊棘給毒死的,都義憤填膺道:“她到底是個什麽魔鬼啊,被扔進這見鬼的地方就算了,還得遭受非人的待遇,真是上天不能,下地不許,連痛快去死都死不了!”

“我哪知道她要到底要做什麽,以前外面的人總稱呼我們為惡毒妖魔、嗜血惡鬼,誠然我們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可我們都被放逐囚禁在毒荊棘還不夠嗎?為什麽還在派她來折磨我們!”

離此地不遠處有一個坑洞,那裏面堆放的全是被她一番“折磨”後拋屍現場,大多數是些修為低等,卻受不住身上血孽之力反噬的無能家夥。

聽到四周圍傳來的一片亂糟糟的混亂聲音,花綠第一次見到這麽多非人的怪物。

的確是怪物。

他們沒有一個純血種,混和了妖、魔、人甚至還有妖獸與靈獸血脈,那渾濁的血脈叫他們一出生便是一副醜陋又怪異的樣貌。

混血永遠不能夠像妖族一樣將自身的多餘部分消除,因為血脈的不純正,也無法修煉正統的法術,他們只能去偷、去搶、去做盡一切惡事,以邪功與歹毒的手段去求壯大自身。

“他們怎麽了?怎麽看著我們……在哭?”

醜漢道:“估計是被我嚇著了。”

花綠:“……”

你說我就信?

不信?

醜漢波瀾不驚,甚至連眉梢都依舊平淡如初,但他一個眼神掃過去,所落著於每一處,那片喧鬧幾近嘈雜的氣氛一下就變了。

像被關進籠子裏的雞鴨被人掐住了脖子,頃刻間噤聲屏息。

那一個個曾經嚇得小兒夜啼、大人膽顫的兇惡面龐,偏這會兒倒是秒變認慫,

花綠傻眼。

他不得不……信了。

他一雙水汪汪鹿眸瞠大,好奇又驚訝道:“你對他們做過什麽?”

怎麽能一個眼神就將這些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怪物嚇得戰戰兢兢,活像他會剝了他們的皮似的。

醜漢卻來了一句高深莫測的話:“有些事不適合小孩子知道的,就別瞎打聽。”

花綠:“……”

他在花城這麽些年,還真不知道有什麽事情是他不能聽的。

可是,別人拿他當小孩花綠會覺得自己被小看了,但醜漢說的話卻讓花綠有種被人保護的感覺。

花綠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對醜漢總有種說不出的好感,不僅是因為他在那時候向對方求救,他信了自己的話,並將自己救走,更因為這麽短暫的接觸下來,對方就像一束光一點一點填滿他曾經黑暗空缺的地方。

或許他真的比那些惡人更惡、更兇,但他就是不怕。

因為,花綠本能地知道,他一直對他都沒有敷衍。

他真的已經有一個孩子了嗎?

再多一個不行嗎?

花綠捏了捏小指頭,小臉繃緊。

不行,他得努力一下,看能不能轉正!

“在想什麽?”

腦袋被輕輕地拍了一下。

花綠張嘴說來:“想讓你給我當爹。”

醜漢楞了一下,見他是認真的,於是遺憾地告訴他:“小孩,我當不成你的爹。”

花綠以為他不肯,再次被人拒絕,他十分沮喪與失望,他咬著嘴唇,撇開了臉。

“……誰稀罕。”

醜漢沒有解釋什麽,他只道:“以後你會懂的。”

他們不再聊天,醜漢帶著花綠朝著綠皮樹怪那粗壯的樹身走去,它周身游散蠕動的“足爪”跟他們有毒似的,遠遠避開,緊接著樹身的中間部位如被刀割一下,劃拉出一道狹長的口子。

那道口子隨著醜漢他們的靠近,自動從左右擴散,形成一個虛無而旋轉的空間,他徑直抱著人踏入了進去。

等這一大一小消失在樹洞之中,原本那些將嘴巴縫了起來的妖魔鬼怪終於有機會一吐為快了。

“剛才那人類小孩哪裏來的,他竟然可以對著那麽個嚇人的家夥又抱又蹭,簡直不怕死啊。”

“我看肯定是她見人類小孩長得好看,偷偷拐來當兒子的!”

說得跟親眼看見一樣似的肯定。

“你說,她現在找到另外的樂趣了,是不是以後就會少來折騰咱們了?”

這話一出,喜聞樂見。

“雖然她將魔爪伸到人類小孩身上著實太過喪心病狂,但如果能因此獲得我等的解放,也算那小孩大功大德一件啊!”

——

醜漢與花綠被樹洞整個完整“吞入”腹中,再次被“吐出來”時,他們眼前的景象已然是驟然轉變,如同來到了另一片嶄新的天地。

甚至都不像是在酆都了。

酆都雖然在修真界二十八天,但它卻又不歸修真界管轄,它獨辟一境,常年處於霧霾黑夜籠罩,不見光明。

沒有光的地方,一些鮮艷明亮的生物自然便無法生存,所以在酆都是見不到修真界外面那些受靈氣滋養的花草樹木,就算有一些植物也都是像毒荊棘一樣的存在。

可這裏,有陽光,有顏色五彩斑斕的花,有青草,有綠樹,還有幹凈的靈蝶溪流……

在樹洞內裏面是一方小世界,在流溪旁有一座琉璃綠瓦白墻的庭院樓閣,紅亭旁綠樹掩映,流水潺潺,蜂歌蝶舞,還有萬頃花樹為背景飄起了如雪白花,仿佛仙境一般靜謐又唯美。

來了酆都這麽久,花綠都快忘記了黑、灰這些深沈顏色以外,還有如此明媚耀陽的世界。

這時琉璃瓦檐上枕臂躺著一道黑色的身影,一截下擺衣袍掉落下來。

甫一進入,醜漢便察覺到了異樣,這片空間多了一道除了他們之外的另一道氣息。

他頓步,擡頭一看,捕捉到那一片黑色衣角。

“吾妻,怎麽出去一趟便給為夫抱回來一個這麽大的孩子了?”

瓦檐之上的黑色身影就此一翻身

,便跳落下來。

風揚起他的墨發與一根黯紫繡金絲的發帶,長及膝的優異發絲華麗而隆重的傾洩了一身。

他身材碩美而頎長,寬肩窄腰,那一身服帖的袍子穿在他身上,如度如量的將他尊貴又獨特的氣質襯托出來。

一雙狹長的眼眸,睫毛纖長筆直,卻不似柔軟的羽絨卷翹,更似鋒利的黑色羽翎,只除了一雙眼睛部位露了出來,部它地方卻被一團黑霧遮擋,令人看不清楚他的五官與面部輪廓。

醜漢知道,這是因為他還沒有徹底融合完丟失的記憶,他並沒有找回完整的自己,自然也就無法完整的重新塑造一張自己的臉出來。

這一世,他不會再是以前那一張臉了,他該擁有一張屬於他自己真正的面容。

“你不是出去找你被鎮壓的四樣東西了?”醜漢淡淡問道。

他對他偶爾失智的言論一向采取無視、無聞的態度。

人皇好像看不見醜漢那刀疤一樣的醜臉,從袖兜內取出一縷線繩束綁的頭發、一根失去血色、卻仍舊新鮮的尾指。

“魂杵已取,頭發與尾指也都找回,如今只剩一樣……”他一本正經講得好好的,忽然眼神一變,落在那孩子身上:“不過不著急,你說我們的婚禮該什麽時候舉行?”

醜漢聽他舊事又翻來覆去地重提,便問:“你非要與我成婚?”

人皇視線重新移回他身上:“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不過份吧,阿妙。”

醜漢倒是無所謂一樁婚姻,但它的前提是必須要有足夠的價值。

“當年真的是你救的我?”

人皇記憶恢覆得越多,惡魂處的影響便越深,他眸色深黯,如斯深情道:“當然,你被他劃破肚腹,危在旦夕,除了我還有誰能救得了你?”

為什麽要懷疑呢?

就這麽相信那個男人?

醜漢的手再度輕撫上腹部,她醒來之後,腹中平坦,懷的孩子也不覆存在了……

當初的事情,一直如同一根針紮在她的心上,她這麽多年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他,可他卻像石沈大海一樣尋覓無蹤,可她會找到他的,也會明明白白弄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你揚言要娶我,可你打算拿什麽當彩禮?”

人皇將手放在自己的身上,大方一展示:“我自己,你覺得……可以嗎?”

“等等——”

這時花綠突然對著人皇尖叫道:“你為什麽要娶他?他是男的!”

“男的?”

人皇看這小孩一副三觀破碎的樣子,甚感有趣,有意逗逗他:“那不是更有趣。”

仔細看這小孩的眼睛,還真有幾分像她……

人皇心底有些微沈。

這種破廉恥的話叫醜漢臉色微沈,就跟自家小孩遇上怪叔叔被他教了些不好的話後家長:“他還小,註意些說話的方式。”

“他看起來……倒不像個單純的小孩啊。”人皇卻不以為然道。

花綠表情一僵,頓時有些緊張地看向醜漢。

醜漢卻一點都沒有寬容下神色,她道:“這不是你口無遮攔的理由,正因為他什麽都懂,就更應該要註意。”

花綠一楞。

人皇卻訝異了一下:“你倒是對他……維護過頭了吧,連顧二你好像都沒這麽關心過。”

醜漢沒有理會他,而時將小孩花綠放下,事到如今為避免引起小孩的胡亂猜想,她從頭皮處撕揭下一層皮囊——

當真正的她站在花綠的眼前時,他的瞳仁放大,一動不動。

“娘——”

他忽然驚喜又誇張地大喊一聲,緊接著,小小的身影就跟一個發射的炮彈一樣,激動地撲進了她的懷中。

顧君師當然不會被這麽一個小孩沖撞到接不下,只是她有些驚怔住了。

“你方才……喊我什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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